第二十四章

    首辅大人负伤一事朝堂人尽皆知,多日不曾上朝,朝堂之上瀛帝问了一句陈首辅的伤情,几位私下有来往的大人总算逮到时机,下朝后顺理成章来公主府探望陈卓珺。

    冬青进去奉茶时,见几位大人正在殿内七嘴八舌谈论税粮改制一事,比朝堂上说得还要热火朝天,冬青走进来都没人发觉。

    这几位大人朝服还未换下便赶过来,可见少了主心骨,几个人也拿不定主意。

    几人说的口干舌燥,终于有人低头看了眼壶里的毛尖,露出几分艳羡的意味:“这还没入秋,大人已喝上新茶了。”

    止住了话头,殿内一静,众人都跟着低头看桌上的茶盏,其中一人浅酌了一口,跟着打趣道:“也只有来陈大人这,才能时常尝到新茶啊。”

    陈卓珺在那盏碧绿的颜色上停留片刻,回道:“这岂不是容易,邓大人只要肯受大虫一掌,圣上自然也会赐给大人一样的。”

    邓杨听了连连摆手:“罢了,只怕我就算被砸得半死,也只能得一副薄棺,我还是惜命吧。”

    众人听得哈哈大笑,邓杨才将方才税粮一事抛诸脑后,想起过来实是为探望伤情:“瞧把正事忘了,嘉朗兄,你近来伤势可养好了?”

    陈卓珺点头:“已无大碍。”

    来的都是自己人,邓杨叹了口气抒怀:“朝廷内外积弊已久,非一朝一夕可改,嘉朗兄还是先保重身体,才能徐徐图之。”

    陈卓珺“嗯”了一声,有位大人想到什么,忽地愤懑道:“大人前些日子刚抓到齐王,此次负伤,可是段氏的人在背后插手,想要暗算大人?”

    虽圣上下旨查明此人是前朝余孽,但不了了之着实令人生疑,怎会那么凑巧,还是段贵妃宫里的老人。

    事关清苓,陈卓珺不愿再多提,只道:“不是。”

    这时席间一身着青色官服的青年忽然道:“非也,我听说陈大人是为了救清家女儿才受伤,那人分明是冲着清家那位娘子来的。而清段两家素来交好,段家不会这么做。”

    此话一出,殿中登时安静下来,且静得出奇。这位年轻的大人左右观望一番,不知为何众位都不出声。

    邓杨低下头,想笑又不敢笑。说话的这位苏大人刚刚入仕,不知道清家八姑娘和陈首辅之间近来往来密切,外面也多出些传闻。偏陈卓珺是个不近女色的冷面人,几位大人都不敢提。

    几位大人私底下挤眉弄眼,最终都将目光投向邓杨身上。身旁的人暗中伸手捅了捅邓杨,他颇为无奈地清了清嗓子,道:“我听闻这位清小娘子姿容出众,可惜啊,我等还未见过其模样。”

    他边说边观察陈卓珺的神色,见没有异样,抿了口茶才慢悠悠状似无意提及:“嘉朗兄如今年岁也不小了,该到了说亲的时候,虽说忙于政务,但嫁娶大事不要耽搁的好,若是身旁有钟意的娘子,还是要把握……”

    “邓大人”陈卓珺打断他,依旧是那张油盐不进的冷脸:“你来这若是为了说媒,还是早些回吧。”

    “我……”邓杨袖下攥拳,非但没能套出陈卓珺的话来,还被他反将一军,暗自不爽。

    几位大人见邓杨吃了瘪,自然不会在自讨没趣,很快揭过这茬。

    一直商讨到晌午,众人都饥肠辘辘,才意识到时候不早了,纷纷起身告退。

    陈卓珺遂出门送客,几人边走边说,穿过了池塘,后面就是清苓暂住的院子。远远的,都听见一阵笑声。

    前面是蓊蓊郁郁的一小片树林,段策的身影突然出现在前面,他手持一副黑漆弓箭,搭箭拉弓,瞄准远处那株碧桃松开手,利箭离弦,青色的果子滚落在地。

    他偏过身,身后掩着的两个女子显现出模样。一个衣着华丽,另一个随意用玉簪绾了个发髻,笑容明媚。段策走到树底下,很快捡回来射落的桃子,递到清苓手上,笑着替拨去头上的树叶。

    陈卓珺一行人与他们隔了一段距离,今有风,远处的声音听得并不清楚。故而没有惊动他们。冬青看了看前面,往后又抬头看主子的脸色。

    陈卓珺撩起眼皮看了前面一眼,面色却平静,恍若没看到似的,对众人道:“我伤势还未好,太医说不可受风,不便送各位了,慢走。”

    话罢,陈卓珺拱了拱手,将众人撂在原地,转身扬长而去。

    望着陈大人的背影,刚入仕的苏大人不明所以挠了挠头:“陈大人不是说伤势已好了?”

    邓杨在一旁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小苏大人,还是太年轻了。”

    ————

    昨夜清苓想着被人暗算的事,到底有些害怕,所以睡得并不踏实。

    今晨段策来看她,见面色发白眼下乌青吓了一跳,对徐康一顿痛骂,还说要挖出他的尸首来反复鞭尸。

    段策心里没什么弯弯绕绕,又信赖段贵妃,根本想不到是他姑母下的手,清苓也不愿让他知道徒增烦恼。莫说是他,就连她也想不通段贵妃为何要害自己。

    段策骂完徐康后,见清苓仍闷闷不乐,带她出屋散心。今日阴云蔽日,清风怡人,清苓同段策和赵玹说笑着,很快不再想那件事。

    晌午一过,段策就要回兵营,清苓则回屋抄字,她一笔一划规规矩矩写完了罚抄,抱着纸笔走进陈卓珺院里。

    见院里空荡荡,只有两三宫人站在台阶上提着笤帚,清苓往屋里瞥一眼,里面空无一人。

    拦下一个小宫女问:“陈大人呢?”

    小宫女欠了欠身道:“陈大人说伤已养好,不便留在府中叨扰公主,已经走了。”

    “走了?”清苓眼里满含不解,他答应了要教自己练字,既然要走,为何没有同她说?

    清苓正困惑着,从里面又走出来一个人,怀里抱着书,朝清苓福了福身道:“陈大人叫奴婢把书还给姑娘。”

    清苓见小丫鬟弯了弯唇,想笑又不敢笑。低头一看书名,是那日忘在陈卓珺这里的话本子。

    心里突然有种被陈卓珺出卖,让人看了笑话的羞愧和恼怒。

    清苓抽回书道了句“多谢”,灰溜溜地走了。

    ——

    清苓回府后,几日都关在屋里不出来。孟夫人和老夫人还当她是吓着了,又是请大夫又是请道士,但请来了都说无碍。

    只有喜儿知道,姑娘哪是吓着了,分明是躲在屋子里偷偷练字呢。

    也不知是怎么回事,自打从公主府回来,姑娘前十几年没用心学过的功课这几日都补上了。姑娘怕人笑话她字写得丑,等人来就将纸笔藏起来,走了再拿出来写。

    这日午后,清苓照常在窗下练字,喜儿剥了颗桃子喊清苓:“姑娘歇歇,吃点零嘴儿再写吧。”

    清苓闻见香甜的味道,都要放下笔了,忽地又改了主意:“等会还要净手,耽误功夫,算了。”

    喜儿叹了口气凑过去,见到纸上的字双眼一亮,诚恳道:“姑娘如今写的字,和原先大不一样了!”

    清苓从旁边拿过另一张,上面的字迹龙飞凤舞,挥洒自如。反观自己写的,更如蚁走蛛爬。

    喜儿宽解她道:“陈大人可是昔日的状元郎,读书读了多少年?姑娘才学了几天,如何能拿陈大人的字来相比?”

    清苓想了想,放下笔去拿桃儿:“是这个道理。”

    她掰开两半,一半塞进喜儿嘴里,嘴里喃喃道:“那你说他为何不告而别呢?”

    喜儿没听清“啊”了一声,木窗毫无征兆的被人从外面推开,一个熟悉的身影从窗外跳进来,给喜儿吓了一跳。

    段策从窗沿上下来,手里拿着一个油纸包,不由分说搁在桌上:“听老夫人说,这几天你足不出户,真要当闺阁大小姐了?”

    段策不经意往桌上一瞥愣住,伸长了脖子看:“这是你写的?”

    清苓走过去,状似随意地指了指陈卓珺的字:“与这些字比,你觉得我写的字怎么样?”

    段策嘴角忍着撇了撇:“真要听?”

    清苓知道他嘴里没好话,锤了他一拳,过去收好书卷搪塞道:“你怎么来了?

    段策自顾自坐下,道:“过来看你,头还疼吗?”

    清苓摇头道:“早不疼了。”

    “那就好。”段策掀开桌上油纸包,里面是几个热气腾腾的白糖糕,外表炸的金黄,他吹凉了一个,用纸包着递到清苓手里。

    清苓咬了一口,温热甜腻的糖汁溢了满口。段策盯着她一小口一小口地咬了一会儿,忽然道:“我有事要同你说。”

    清苓占着嘴,含糊不清问:“何事?”

    段策左右张望一下,清苓会意支开喜儿。他这才清了清嗓子,刻意别过头:“母亲说要替物色新妇,今日拿来画像让我相看。”

    清苓果然愣住了,段策偷瞄她一眼,很快移开视线。清苓咽下嘴里的糖糕,像是思索了会儿问:“那你可有中意的?”

    段策望向窗外,声音很小:“没有。”

    在清苓没发觉的时候,他悄然红了耳根:“我还记得我们两家幼时定下婚约,若是我与别人成亲,岂不算是背信毁约?”

    窗外日光照下,树影斑驳晃动。段策一颗也随着摇曳,听见清苓轻声笑他:“不过是幼时父亲和段伯父兴起随口一提,如今我们都已长大成人,谁还会当真,如何算是背信毁约?”

    段策心一沉,倏而转过头:“如何算不得,难道只因为是儿时所言,便都不作数吗?”

    清苓被他的大声吓了一跳,不明所以道:“若是作数,我不能嫁如意郎君,你也不能娶钟意的女娘,岂不是惨了。”

    “我心悦之人……”段策一张脸涨得通红,撞上清苓懵懂的视线,她嘴角沾了糖渍发懵地看他,静等他说下去:“我……”

    在那双杏眸注视下,段策竟觉得那些心思阴暗羞愧,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眼中的情绪炙热又无从逃避,还好眼前的人心思不甚活络,他的狼狈才得以掩饰,终没宣之于口。

    “我还没有心悦之人。”段策硬扯出个笑,一时如坐针毡:“军营还有事,我先走了。”

    清苓觉得他今日似乎有些不对劲,不等细究,段策已经走出去老远,她叫了他几声,可惜他似乎都没有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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