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永禧宫,宫人端着铜盆扫帚来来往往,殿内的一根朱红色宫柱颜色格外深,鲜红的血痕顺着柱身淌下来,染湿了地砖。

    一道鹅黄的人影立于宫柱旁,她眉目间与段贵妃肖似,然神色厌烦,抵消了长相带来的平和。

    有一小宫女快步过来,伏在她耳边轻声嘀咕了几句,她眉头顿时蹙地更深:“人真的死透了?”

    小宫女点头:“奴婢亲眼见的。”

    赵汐颜僵硬的脸色稍显舒缓,她冷眼瞧着宫人进进出出,一盆接着一盆水泼洒在地上,血迹才淡了不少,转而问:“母妃去养心殿多久了?”

    “回殿下,已近两个时辰了。”

    “我去见父皇。”赵汐颜等了许久,再也按耐不住心性,转身往外走,将要踏出永禧宫的宫门,正碰上段贵妃迎面而来。

    “母妃”赵汐颜惊诧抬眸,上前捉住她的衣袖,从头到脚细致打量一遍,“父皇……可有为难母妃?”

    段贵妃抽回手,径直走进去,两个小太监战战兢兢跟在后头合上宫门。

    “陛下召我过去,你可知所为何事?”段贵妃挥了挥手,打扫的宫女太监垂头退下,片刻只剩下两个人对立于院中。

    赵汐颜低下头,咬了咬唇角:“不知。”

    冷笑从头顶传来,段贵妃举目望向殿中。殿门大开,大殿中央那根宫柱上,血迹只被擦拭了一半,日光照着掬了小片血水的地砖上,伏天里,无端让人觉着冷。

    段贵妃靠近,停在她一步之前:“徐康在你面前一头撞死,竟也未叫你想起来?”

    “母妃!”赵汐颜倏地抬眸,一巴掌迎面而至,眼中噙的泪珠滚落腮边。

    “好一个吴公公!你动用本宫身边人去替你做事,本宫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罢了。不成想你竟敢派人去害长公主!”段贵妃从容气度全无,与殿前判若两人,说着说着又要落下一掌。

    赵汐颜梗起脖颈,全然不顾这一掌有多重:“我并非想害赵玹!”

    “我真正想算计的,是清家那个小贱人!”段贵妃掌心触及她面庞前堪堪停下,赵汐颜泪珠簌簌掉落:“为何表哥心悦之人是她,明明他在漠北半载,每月都给他寄信的人是我,挂念他的人也是我,可他回来第一件事,却是要去见清苓!”

    赵汐颜神情决绝:“他若那日不去见她,自然也不会出事。”

    段贵妃觉得一阵眩晕,身体跟着晃了晃。

    两人年岁相仿,她早看出女儿属意自己这个侄儿,但她断然没想过,赵汐颜对段策情根深种,能为他做到这般地步。

    “他心悦谁,又岂是你能左右的。”她哂笑一声,对着她言,却又像是对自己说的。

    这话却刺痛了赵汐颜,她亦是冷笑,讥讽道:“即便如此,我也要试一试。女儿不想和母妃一般,十几年心血付诸东流,甘居他人之下。”

    段贵妃呵斥:“你以为本宫为何隐忍至今,是本宫不跋扈不娇纵,不屑与之相争?”

    “你莫忘了,本宫闺阁之时,也是高门大户家的嫡出小姐。然入宫为妃,陛下忌惮兄长一分,本宫便要柔顺一分。后又有了你和祯儿,本宫更不能肆意妄为,你当真以为本宫是不想争,不愿争?”

    她神色黯淡下去:“我是不敢争。”

    “可周后压制母妃十几年如一日,母妃难道就不恨吗?”

    “恨又如何?”

    段贵妃摇了摇头,她这个女儿全然不似她,也不明白她心中所想。

    “他若心中无你,即便你做得再多,他也不会多看你一眼,不再付诸真心,也不奢望什么,便是最难得的了。”段贵妃走过去,试图安抚她:“你算计清家那个女儿,段策若知道了,只会恨你。”

    “那便让他恨!”赵汐颜甩开她的手,后退一步,执拗地瞥过头:“我宁叫他恨我,也不愿他眼中无我。”

    “蠢钝之极”,见她顽固不化,段贵妃不愿再与她多费口舌:“若不是本宫有所察觉,得人从中相助,莫说你还想讨得一个男人欢心,恐怕立在这忤逆本宫的机会都不会有。”

    “从即日起,本宫会命人时刻跟着你,你的一言一行,本宫都会知道。不要再动不该有的心思。不然,别怪本宫弃卒保车,不顾母女情分。”

    段贵妃决绝而去,赵汐颜嘴里重复着“弃卒保车”四个字,不由惨淡一笑。

    至亲又如何,她还有皇兄,阻碍了他们的脚步,她依旧会使被抛弃的那个。

    她望着殿中央漫开的鲜红,最初惊惧已然消散,眼中逐渐只剩下那抹明艳的颜色。

    ————

    艳阳天后下过场暴雨,公主府里春寒时栽上的荷花经过场雨水开满了池塘,有风拂过,莲香吹了满园。

    孟成德指挥着抬箱的宫人们,站在池塘边上深吸了一口气,沁香灌满了肺腑,转身才走进正堂。

    殿内清苓几人已在等了,孟成德摊开明黄的卷轴,开始宣读圣旨。

    徐康畏罪自杀,虽是死人却和永禧宫脱不开关系,然忠武侯仍坐守一方,瀛帝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最后定了个叛党的罪名。

    孟成德读完了圣旨,掬起笑脸先迎上来,将圣旨递到陈卓珺手里。

    “奴给殿下和大人问安,哎呦,陈大人伤势未愈,快坐下说话。”孟成德虚扶陈卓珺一把,将人扶回椅子上,躬身笑道:“圣上忧虑大人的伤势,若非近来龙体抱恙,是要移驾过来看望大人的。日前虽命几位太医过来,仍放不下心,这不特意嘱咐奴才过来,给大人和清姑娘送药。”

    孟成德朝后递了个眼色,宫人们立刻抬着大箱小箱进来,一箱箱堆置在殿中。

    清苓瞧着他眼尾笑出的褶子,听他宣完了圣旨,心里始终憋着一团火无处发泄,赵玹先道:“本公主府里有的是好药,用不上这些,孟公公搬回去吧。”

    长公主还在同瀛帝赌气,孟成德一听连忙道:“使不得,使不得,还望殿下见谅,此乃圣上所赐,若是敢送回宫,奴才掉脑袋事小,陛下动了火气伤身事大。”

    赵玹哼了一声,要真能砍了他的脑袋,那才真叫好。明明是父皇有意为段贵妃遮掩,还装得这么惺惺作态做什么。

    “圣上日理万机,为臣者不敢轻易劳烦。”见赵玹不语,陈卓珺全然无恙站起身:“且我伤势已好,再过两日,便可上朝议事。 ”

    “那便再好不过,大人乃圣上心腹,只有大人常伴左右,才能为圣上排忧解难啊。”

    “孟总管言重,我不过尽分内之事。”陈卓珺望向那幅明黄的卷轴,滞了片刻转而道:“还有一事要问孟总管。”

    孟成德维持着笑脸:“陈大人请言明。”

    陈卓珺问道:“犯事的徐康,不知在宫中做何事?”

    孟成德神情坦然:“此人在永禧宫做事,是永禧宫的主事太监。”

    “既是前朝余孽,孟总管当初清理内廷之时,怎会一时疏忽,将此等隐患留在宫中?”陈卓眸垂眼看向孟成德,果然见他脸色一变,又道:“今日幸好是我负伤,可若伤到的是殿下,我等又该如何?”

    孟成德未曾料到陈卓珺将这把火引到自己身上,思忖了好一会儿,才叹气道:“奴才当年奉命清除旧党,里里外外查过数次,可后宫人心复杂,谁和谁结怨,谁又受过谁的恩惠,这是查也查不清的。”

    “大人说的不错,也是老奴的疏忽,此番回宫之后,奴才定当再彻查宫闱。”

    陈卓珺步步紧逼:“可孟总管此次查徐康,除了查到是旧党余孽,其根源似乎也一概不知。”

    “这是因为徐康畏罪自尽,才断了线……”

    “不如我帮孟总管查明此事,孟总管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也可心无旁骛侍奉陛下。”

    “这万万不可!”孟成德突然提声,殿中众人都望过来,这才意识到自己失了态,心道陈卓珺真可谓老奸巨猾,几句话就落入了他设的圈套。

    孟成德讪笑,连忙找补:“陛下已派人去彻查,陈首辅有伤在身,还是安心休养吧。”

    陈卓珺别有深意看他一眼,不置可否。孟成德忙垂眼转身踹了声旁的小太监一脚:“磨磨蹭蹭的,手脚麻利点。”

    宫人们搬完了东西,孟成德又装模作样问了清苓的伤势,清苓对他爱答不理,孟成德只好识趣告退。

    等宫里来的人一走,清苓愁眉紧锁自言自语:“叛党欲孽,我何时招惹过这些人?”

    难道是说上次和陈卓珺一起抓到赵王的事走漏了风声,才招来赵王的人报复。

    “快将这些都放进库房里,本公主一眼也不想它们”,赵玹指挥着下人把箱子都搬出去,冷哼了一声:“哪里有什么叛党欲孽,不过是别人的替死鬼罢了。”

    清苓听她话里的意思,大概想清楚了其中缘由,望向陈卓珺。

    感受到她的目光,他道:“既然殿下进宫都无果,说明是陛下的意思,你我也不能左右。”

    陈卓珺偏过头,她也正抬眼看他,杏眸清澈透亮,一眼似乎就望到底。他叹了口气道:“虽不清楚段贵妃与你结下何仇怨,但如此一来,他们不会再贸然出手。”

    “但也不得不防,以后出门带着家丁,多留意身旁的人。”

    清苓乖乖点头:“好。”

    赵玹出门看着下人运箱子,屋内只剩下陈卓珺和清苓。清苓正要走,陈卓珺指了指桌上的纸,方才孟成德来前,清苓一直趴在那张桌子上练字。

    他喊住她道:“今晨练的字拿过来。”

    清苓顺着他的视线,望见桌上的几沓宣纸,犹豫不决递过去。

    怕他又嫌弃自己字丑,清苓垂头不语,时不时余光瞥他一眼。

    陈卓珺这次难得没有皱眉,长指捏着一角一行一行往下看,时不时视线停在某处片刻,看到最后一个字,抬眸对清苓道:“拿笔来。”

    清苓递上笔,陈卓珺沾了朱墨,在纸上圈了几笔,翻过去给清苓看。

    “有几处错字,照着书本更正,罚写抄五遍。”

    清苓头垂得更低:“哦。”

    “字没写在地上。”见她抿唇在那黯然神伤,像霜打的茄子,陈卓珺勾了勾唇角:“虽有错字,但只练了几日,比之前大有长进。”

    清苓甚是诧异地突然抬眸,陈卓珺语气轻松:“练的很好。”

    “真的?”清苓眼睛一亮,但夸人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她先犹豫是真是假。

    陈卓珺点头:“嗯。”

    他手指捻了捻纸角,要翻开下一页,清苓忽地上前:“后面的没有写……”

    陈卓珺已翻开第二页,看清上面的图案后,人一怔。

    整张纸上画了一个坐着的小人,身前摆放着一张木桌,小人有模有样盘腿而坐,一手握书,另一手撑额,它眼睛被画成两条横线,嘴微微翘起,一派悠然自得的神情。

    陈卓珺愣了许久,才认出她画的是谁,清苓笑容凝滞在此刻,小心翼翼去抽他手里的纸,陈卓珺抬手叫她扑了个空:“这上面的是我?”

    “呵呵”,清苓讪笑着往后缩了缩:“是不是……很像?”

    “像?”陈卓珺将几沓纸按回桌上:“我看你也无需练字了,不如去作画,画风倒是独树一帜。”

    清苓听出来他是在讽刺,赶紧收回去,脚步慢慢往外挪:“既然没别的事,我先走了。”

    陈卓珺望着那道鲜活的背影落荒而逃,雪白的裙摆飘在身后,恰如乘风而去。不自觉看着,他眼底渐渐浮现一抹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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