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日光洒在纸上,落笔的墨迹很快便干涸了。

    清苓字练得不专心,边写着边偷望陈卓珺。他坐在她对面圈椅上,一手擎着书卷,时不时翻动,自始至终未有走神。

    清苓盯了他近半日,他身体未出现任何异样,便不再过多担忧,撂下笔揉了揉手腕。

    “写得累了,歇歇。”清苓小声嘟囔了句,绕到书案前,见他不动,转身凑近陈卓珺:“你在看什么?”

    清苓盯着他翻看的那页,密密麻麻的小字,通篇晦涩难懂,要么是不认得的字,要么字认得,连在一起又不知是何意思了。

    陈卓珺合上书起身:“既然累了,回去歇着就是。”

    “不急,我虽写了,但夫子还未看我改过的字呢。”

    陈卓珺长眉又皱了皱,她嘴里喊着先生,语气却轻佻,他自是不信她这般“尊师重道”:“且先放着,我过后会看。”

    伎俩无用,清苓怏怏放回去:“那我走了。”

    她回望一眼陈卓珺踏出门去,迎面碰上从院外匆忙而至的冬青。

    外面正午正酷热,冬青走得急,额上颈子挂满了汗珠,他也来不及拾掇,抹了一把脸喊道:“主子,找着了!”

    “姑娘也在这?”冬青在这见着清苓,已是见怪不怪,只压低了声线道,:“正巧了,丫鬟说的那个吴公公有了眉目,姑娘随小的进来说话。”

    清苓转了个身又回来,屋内陈卓珺已听见了,道:“说吧。”

    冬青关上门,道:“属下从衣物上取下些药粉,拿给三教九流的人看了,有擅巫蛊之人认出来,此药乃是西疆一味唤作‘鞭草’的药,将此药晒干炒熟,磨成齑粉,给可使牲畜野兽发狂。”

    冬青看一眼清苓,未在她脸上看出什么恐惧的神情,接着坦然叙道:“属下又从宫里查起,问了内务府的熟人,说是从西疆贡上来的鞭草,今年只有一棵,半月前被永禧宫要去了。”

    永禧宫。

    手下那页纸突然被抻地绷直,陈卓珺幽深的眸光变得更暗。永禧宫的主位是段贵妃,乃段祁宏胞妹。

    这些年在朝堂上,他与段祁宏愈发水火不可兼容。他眼里没有所谓的生父,段祁宏更是动过杀心,想置他于死地。

    只是这次他们不是冲他来的,而是清苓。有一瞬陈卓珺竟心下一颤,略微慌张掠过她侧脸。

    他怕因为自己她所受牵连。

    清苓眉头皱成一团,还没从冬青的话里摘出来。陈卓珺转瞬间已想出对策。

    “先去禀告殿下,带上人证物证,即刻入宫。殿下亲自觐见圣上,圣上定然彻查此事。”陈卓珺起身,他行到门前想到什么,身形滞了滞,提声唤了一句:“月隐。”

    有一黑袍少年从屋檐翻下,脚下轻点顷刻出现在三人面前,动作行云流水且悄无声息。

    “今日守在她身侧,不要离开半步。”陈卓珺伤还未好全,行走时脊背有些僵硬,他先一步跨出门去,对冬青道:“随我去见殿下。”

    ————

    养心殿正殿门外,孟成德并着两个小黄门在旁侍立,神色稍显仓皇,时不时地往后瞅一眼。

    日头毒辣,太平缸里的水都快要晒干一层,他们这些宫人却得轮流换岗,天子眼下,一刻也不敢怠慢。

    一个小黄门是有眼力见儿的,见孟成德额头冒了汗珠,躬身递上干净的手巾:“咱们风吹日晒的已是常事了,可干爹在御前侍奉惯了,这会儿出来跟咱们一块晒着,怕是受罪。”

    “长公主来时圣上正午睡,冒然闯进去陛下非但没怪罪,还让干爹出来候着,进去这也有一刻钟了”,小黄门好奇心起来,旁敲侧击问:“干爹您说,难不成是出事了?”

    孟成德接过手巾,慢条斯理擦着:“莫说是你,咱家尚不知情。”

    他生了一张面慈的圆脸,笑起来便显得憨厚,然此刻无需在主子跟前掩饰,肃目而立,凹陷的眸子含着疑虑和算计。

    小黄门思索了会儿,胡乱猜测消磨时光:“圣上前后宣了两位娘娘,贵妃娘娘迟迟不来,可是触犯了天威,要受罚了?”

    话音未落,殿内隐隐有哭声,随后不知何物摔落在地,一声清脆的碎裂声传来。

    小黄门登时吓得浑身一抖,人离得殿门更远了些,抬头看孟成德:“干爹?”

    孟成德却似司空见惯,手上动作未停,一点点将脸上的汗珠沾尽,将手巾扔回小黄门怀里:“圣意岂是你能揣测的,想在宫里当活人,先好好管住你这张嘴。”

    小黄门忙收好手巾道:“儿子记下了。”

    孟成德目光落到那道宫门之后,变得深不可测。连这小子都能猜到凶多吉少,贵妃娘娘这关怕是又不好过。

    少顷,一道雪青色的身影现于宫门后。

    身为贵妃,她发髻上却很少佩戴华贵珠簪,料到今日之事非善事,更是刻意摘下几个,乌黑云髻相衬下显得分外寡淡。

    孟成德迎上去,段贵妃牵起一抹笑:“孟公公,陛下急召我来,可知所为何事?”

    贵妃娘娘面容清雅,尤其笑起来,让人顿觉清风拂面,心旷神怡。孟成德上前一步,用只他们二人能听到的声音道:“奴才也不知晓,但不论何事,娘娘还需稳住心性,莫要自乱阵脚。”

    段贵妃仍笑着,眸中划过一抹坚定的神色:“多谢公公,本宫明白。”

    她挺直脊背,推开殿门进去。

    殿上中央躺着一个玉执壶,被摔的稀碎,瀛帝端坐于御座之上,听到动静,居高临下望过来。

    段贵妃行到碎了的执壶前站定,福了福身:“不知陛下急召,嫔妾来迟了。”

    她余光扫见皇后赵玹二人,全无所知似的,微微诧异:“内廷事务繁杂,有皇后娘娘领六宫诸事,陛下应当保重龙体,不宜动怒才是。”

    “朕今日让你过来,并非为内廷之事。”段贵妃行礼后,瀛帝并未赐座,而中缘由任谁也该猜到几分,偏她装傻充愣到底。

    “陛下召嫔妾,所为何事?”

    赵玹和瀛帝对视一眼,她眼里挤出的几滴泪珠还未干,瀛帝刚熄下去的怒火蹭地又蹿上来:“前些日玹儿生辰宴上,大虫发狂伤人之事,贵妃可听说了。”

    段贵妃抬眼,这才将目光放在赵玹和皇后身上,平视二人:“出了这样大的事,嫔妾虽深居宫中,却也有所耳闻,幸而长公主无事,嫔妾本欲去坤宁宫给皇后娘娘请安问候,奈何近来旧疾缠身,有心无力。”

    方帕掩唇,段贵妃说完俯身咳嗽了几声。

    周皇后坐在瀛帝身侧,鹅黄的宫袍更衬得她脸庞白皙细腻如珠玉,听完段贵妃这番话,狭长凤眸眯起:“玹儿如今好端端在这,妹妹尽可安心。”

    她将“安心”二字咬得过重,眼眸里满含震慑意味。她早早让赵玹出宫建府,远离宫里这些肮脏手段。在宫里她可忍受与段贵妃明争暗斗,但无论如何波及女儿,是她万万所不能容忍。

    瀛帝掌心覆在周后手上,安抚地轻拍几下:“虽未伤及长公主,然陈卿与清家小娘子皆受了皮肉之伤,玹儿也受惊。朕觉得其中蹊跷,便派人暗查此事。”

    瀛帝抬眼望段贵妃,她神态安然无恙,静等着他说下去。

    “事发之日,清家小娘子衣裙上沾了药粉,太医对朕所言,此药名为“鞭草”,可引兽类致幻发狂,故而那日大虫癫狂并非偶然,是有人故意而为。”

    段贵妃诧异抬眸,俨然一副全然无知的模样:“如此说来,竟有人敢谋害长公主。此人罪不容诛,陛下可已有眉目了?”

    “朕叫人翻了内务府的簿册,数月前曾进贡过鞭草一株,近日被永禧宫要了去。” 瀛帝向下俯视,不放过她脸上一丝一毫的变化。可惜段贵妃只愣了一刹,旋即深深皱眉:“陛下之意,是听信他人所言,怀疑嫔妾蓄意谋害长公主?”

    她挺直的脊背沉下去,道:“陛下明鉴,嫔妾从未向内务府要过此味药。需知这天下间药物何其多,即便嫔妾要过,又怎只有嫔妾这里有?”

    “贵妃,朕也不想疑心于你。”瀛帝干咳了几声,用茶水压了压火气:“然涉事的丫鬟已经招认是宫中阉人吩咐她如此行事,朕深查下去,此人竟是永禧宫的老人。”

    “敢问陛下是何人?”

    “永禧宫主事太监,徐康。”

    口下一张便是天,吴公公有此得来。若非有宫里的人在背后撑腰,一个阉人怎会有手眼通天的本事。

    段贵妃猛地抬眸,脸上划过一抹不可置信,逐渐失去血色。半晌,袖中指甲深陷进皮肉:“嫔妾以为,定是有人蓄意陷害。”

    “是与不是陷害,将人审了便知。”瀛帝正了正身,朝殿外唤人,孟成德立刻推开殿门躬身进来。

    瀛帝道:“将永禧宫的主事徐康提过来,朕要亲自审问。”

    孟成德垂着眼往前瞧,雪青色的裙摆逶迤在地,上绣的银色暗纹沾了尘灰。

    孟成德收回视线弯腰应是,匆匆出了养心殿。

    瀛帝令段贵妃落座,她则推脱不敢,仍立于殿中。殿外小黄门听不见里面动静,皆屏息凝神,殿内殿外一片寂静,不时只闻几声燕雀啼叫。

    僵持了一柱香的功夫,孟成德满身满脸是血从外面赶来,后面几人还拖着个一个,守门的小黄门吓了一跳,忙小心翼翼推开殿门。

    殿门大敞,孟成德三步并作两步行到殿中,匍匐在段贵妃右侧:“奴才办事不力,这徐康见来人捉拿,竟畏罪自刎了!”

    段贵妃指尖慢慢松开,掌心被划破伤口,血顺着指尖滑下来。她拢了拢衣袖,极好地掩饰了血痕,也屈膝跪下,目光在赵玹和周后二人身上逡巡:“徐康得知事发便自刎,定是有人在背后指使一口咬死嫔妾,陛下要为嫔妾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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