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翌日早起,喜儿照常端着铜盆进来,拉开帷帐要叫清苓起床,被床上坐着的人影吓了一跳。

    “姑娘?”喜儿惊讶看着面前的人,清苓挺直腰背坐在床上,闭着眼,披头散发,两眼下还团着一圈黑气。

    喜儿系上帷帐,用手巾沾了热水,低头又小声唤了一句:“姑娘?”

    清苓这才睁开眼。她皮肤光洁如玉,眼下那圈乌黑便愈发显眼,喜儿扶着手巾轻轻贴在她眼下,问:“昨夜姑娘可是被那事吓着了,才没歇息好?刚过了辰时,奴婢等会让小厨房给姑娘温着菜,姑娘可再睡会儿。”

    清苓接过手巾,摊开整个盖在脸上,长长吁了口气:“不必了,我这就起来盥洗。”

    平日里主子都是睡好了才起来,喜儿对她今日一反常态感到讶异,转身去取了铜盆过来,伺候清苓梳洗。

    早膳清苓没甚胃口,只动了几筷子就放下,让人推开窗子。雨自昨夜后半宿便停了,炎日尚隐在一片云层后,忽亮忽暗,清风混着新泥的味道吹进来。

    清苓见天气放晴,便让喜儿找来纸笔,对镜拢了拢发髻,“去陈大人院中一趟。”

    喜儿想起昨日的血腥场面,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姑娘还去?”

    “虽奴婢胆小,但姑娘昨日也看到了,陈大人身边那小厮出手狠厉,差点掰断了丫鬟的颌骨,实在令人胆寒。有这样的人伴在左右,姑娘自不必担忧陈大人的安危,要紧的是顾好自己身子。”

    喜儿还有一点没说,那小厮再如何厉害,也任凭陈卓珺差遣,而陈卓珺此人喜怒不形于色,姑娘心思单纯,她不愿让清苓多与陈卓珺亲近。

    清苓手里握着毛笔,若有所思揉着笔毫,只听进去了她说的前几句话:“也是,你既然害怕可留在院里,我自己去便是。”

    说着她拿上纸笔,不做停留,转身推门出去。

    “欸”,喜儿丢下手里活计,匆匆跟上:“姑娘等我。”

    雨过天晴,洗刷去了一连几日的暑气,两人穿过小池塘,见荷花开得正娇艳,一塘的荷叶青翠碧绿,叶上掬着小洼雨水。

    两人走进院里,里面没有一个下人走动,四下里静悄悄的,清苓抱着宣纸立在门前,这次记住了先敲门。

    叩了三下,屋里沉寂了一会儿,陈卓珺的声音传出来:“进来。”

    清苓让喜儿守在外面,自己推门进去。

    屋内门窗关地严严实实,透不进一丝风来,室内萦绕着独属陈卓珺的清浅香气,掺杂着些药味,却是挺好闻的。

    她看过去,见床沿边一道淡蓝的身影安静坐着。清苓绕过屏风,陈卓珺以为是冬青,听见动静不对,抬眼便看见清苓杵在那,怀里抱的不知是何物。

    陈卓珺脸色比昨日好了许多,手执一本泛黄的书卷,垂下眼睫,漫不经心往后掀了一页:“来这又有何事?”

    清苓没应他,视线落在他身上,先将他从头到脚从前到后仔细看了一遍,直到陈卓珺板着脸问:“乱看什么。”

    清苓干笑两声,所谓一回生二回熟,她径直走到书案前,一股脑将怀里的东西搁在桌上,转头问:“你好些了没有?”

    “昨日看你那般折磨我都吓坏了,又做了一夜噩梦”,清苓泛委屈似的瞥他一眼,嗔道:“昨日你到底怎么了,还是不能说?”

    她一张白里透红的脸看着神采奕奕,眼下搽了点粉掩饰,但还是没掩盖好浓重的乌黑。

    陈卓珺停在她脸上几瞬,合上书页:“不干你的事,不要问。”

    “哦”,他既不想说,她也不好再问,只要慢慢观察他没有异样,她才能安心。

    “闲着也是闲着,可否教我作诗?”

    清苓讨好似的捞过纸笔,搬了个矮凳坐在床边:“要是我学会了作诗,下回宴会吟诗作对,绝不再会被苏妙臻等人取笑,我也好扬眉吐气一次。”

    离得他更近,她笑容灿烂,坐没坐相地晃着矮凳,袖摆的布料划过他手背。

    陈卓珺垂眸,收回手道:“你若真想学诗词歌赋,自去找教书先生。”

    清苓不顾他如何说,自顾自在他面前铺好宣纸,“大人便是我的夫子,昨日请你吃了一道南瓜鳕鱼羹,买你一天功课,够了。”

    早知那道南瓜鳕鱼羹是清苓挖的坑在这等他,陈卓珺昨日定不会将那道菜吃了个干净。

    他盯着素白的宣纸,想到她的字迹,叹息扶额:“与其作诗,倒不如先将你那如蚁爬的字写好。”

    清苓一怔,他都没看过她写字,怎知她的字写的丑,除非……

    清苓欣喜抬眼:“送去府上的信,其实你看过了?”

    他之前可是说过信都给冬青扔了,原来是骗她的?想到陈卓珺真的翻阅了她随性胡乱写的信,清苓心头一暖。

    陈卓珺后知后觉言语有失,低眸便对上她雀跃的神情,像有簇小火苗在眼里燃烧,他移开视线:“扔时看了几眼。”

    “反正看是看过了。”他这样说,清苓反而有些得逞的意味,看他的目光更意味深长了些。

    “还学不学?”陈卓珺出声打断她乱想。

    “学!”清苓立马像模像样拿起笔,拱手笑道:“敢问夫子,这字如何学才能练好?”

    “拿上纸笔,去书案后写。”

    “好”,清苓将宣纸挪到书案上铺平,手执起笔跃跃欲试,陈卓珺让她随意写几行字,清苓脑子里空空如也,想从书架上找一本书照着写,抬眼见上面摆着三本颇为熟悉的书名,讶然想起昨日忘记将书带回去。

    她抽了那本十大美男排行榜,挥舞笔墨大展身手。

    一柱香后,清苓搁笔,呈上自己的字迹。

    还未凑近,陈卓珺瞥见纸上那团黑影便觉两眼一黑,等搁到眼前,果然长眉紧簇。

    几行字倒不是乱写,也是一笔一划写的,只不过掌控不好力度,斜的斜歪的歪,要么写错了笔顺,要么丢三落四。

    陈卓珺费了些功夫,才看清她写的东西:

    汴京美男第三甲——桓岳

    此人乃庚子年新科探花郎,身长八尺,面容清秀,生得一双美目,顾盼间如有秋波暗动,惹人遐想。然此人品性儒雅端方,颇有才干,祖籍南阳,家缠万贯,实为不可多得之良婿。

    后面皆是详细缀释,陈卓珺不想再看:“谁叫你写这些?”

    “不是说可随意写的?”清苓盯着纸上的墨迹发懵:“这些字不行?”

    倒不是不行,只是她看的书与他相去甚远,书中言辞大胆他从未涉猎,且书中提到桓岳,此人他打过几次照面,此人虽文章写得好,但偏好高谈阔论,他的策论纸上谈兵尚可,对时下种种事项却无甚帮助。

    陈卓珺不知何故有一丝不悦,对她道:“拿笔过来。”

    他手掌清癯却宽大,那根毛笔在他手里显得小了些:“羊毫松软,虽便于铺毫却不易控笔,于你并不适合。而兼毫软硬适中,你往后练字,要记得挑称手的笔毫来用。”

    怪不得清苓方才觉得落笔绵软,写出来的字也圆滚滚的,原因竟在这里。她听陈卓珺的从桌上取了支兼毫的笔来,重写了几个字,果然更方正有棱有角些。

    “此为一,二来你执笔姿势不对,笔划又有纰漏,基本功掌握不牢,谈何写出好字。”陈卓珺扶着床边起来,动作稍显迟钝,他行到案前,随意拈了一支笔,握着停在清苓眼前。

    清苓拾起笔,学着他的姿势调整过指尖,大致是相像了。陈卓珺在旁道:“莫要捏的太紧,掌间空虚,手腕要平。”

    清苓按他说的一一改了,陈卓珺点头:“写吧。”

    她平时本就懒得写字,即便是写也无甚规矩,怎么舒坦怎么来,握着笔乱写一气。眼下添了诸多要旨,却不知该如何下笔了。

    清苓执笔找了几个角度,磨磨蹭蹭落到纸上,记着陈卓珺说的手腕要平,笔尖却颤颤巍巍,一个字写得几经波折,末了手指发抖,一捺不小心划了老长。

    清苓揉了揉手腕,苦笑着抬眼:“写坏了。”

    她偷瞄陈卓珺的侧脸,他垂眸落在她写的字上,没什么表情,声音却很轻缓:“再写。”

    清苓提笔再写,依旧那般颤抖,刚落下一笔,便觉腕下一凉。手腕和纸有一拳之隔,陈卓珺不知从哪找来的镇尺,两指推着一边塞进手腕和纸的间隙,在触及她肌肤前从容收回手。

    清苓手臂一僵,那方镇尺是玉制的,冰凉似水,倏然浇灭她心中的焦躁。并惊奇发觉,腕下有物什垫着,写字比方才要平稳很多。

    镇尺放在腕下渐渐被温热,陈卓珺立在身侧,声音在耳畔响起:“莫要走神。”

    清苓心尖轻轻一颤,定了定心神,落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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