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旭日初升,日光和煦地穿过窗棂,洒在熟睡之人的侧脸上,照得白净的侧脸阴一道明一道。

    清苓趴在床边沉睡,睡梦中紧缩双眉,口中喃喃有词,偶尔溢出一两声抽泣,俨然睡得很不安稳。

    清苓做了一个梦,梦里是白天发生的事,大虫从笼子里跑出来,直冲她和陈卓珺两个人。陈卓珺带她逃着逃着,清苓突然被脚下多出来的石头绊倒。眼看大虫要扑过来,陈卓珺挡在她面前,生生受了大虫一掌。

    然后清苓眼前像蒙了一层白雾,怎么也看不真切,等雾气散了,她低头发现自己脚下都是血,陈卓珺倒在一片血泊里,大虫将他踏在脚下,张着血盆大口撕扯他的骨肉。

    清苓手指穿过他的身体,却虚落回空中。仿佛变成了一缕游魂,眼睁睁看着陈卓珺生命慢慢流失,却无能为力。

    直到头部疼痛传来,清苓猝然自梦中惊醒,迷迷蒙蒙见床上坐着一道修长笔直的人影,恍惚还以为在梦中。

    泪水不受控制涌出眼眶,顺着脸侧滑落,清苓呆滞盯着眼前的人。

    陈卓珺面对她坐着,见她睡醒后红润的脸遍布泪痕,紧紧抿着唇,像一枝经过风刮雨打摧残后的娇花。

    苛责的话咽回喉咙里,他微蹙起眉头,声音难得柔和许多:“哭什么?”

    清苓诧异抬眸,胡乱擦了擦眼角的泪珠,眼前清清楚楚是陈卓珺皱眉的样子,她用力掐了自己一把,感觉到疼,下一刻扑过去抱住陈卓珺,宣泄般大哭。

    娇软的身体挨过来,陈卓珺一下子僵住。

    从记事起,他便不喜与人接触,与人离得近了,难免让人察觉心思,故平日与人交谈能远则远,入朝为官后,更是喜怒不形于色,旁人碍于他的官位,也不敢造次冒犯。

    还是第一回,有人敢肆无忌惮地来抱他,还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

    陈卓珺手指动了动,想把她扒拉下来,但她抱得那样紧,他稍微动一下,便会碰到不该碰的地方,只好作罢。眉头皱的更深:“松手。”

    “……不松。”清苓惊魂未定,怕她一松手人就没了,说什么也不肯放开。

    温热的身体离他也不过一拳之隔,陈卓珺只穿了中衣,她的手臂纤细柔软,若有似无蹭着他的衣领,

    “你……”异样的触碰使他化身成一尊石像,动弹不得。

    清苓得寸进尺,抱得更紧了些,不小心牵扯到后背的伤口,陈卓珺闷哼一声。

    清苓像只惊弓之鸟,蹭地一下弹起来,慌乱道:“碰到伤口了?”

    陈卓珺往床边挪了老远,神情冷若冰霜,撇开头道:“无碍。”

    他偏着头,从清苓的方向看去,恰好见他耳垂添了一抹红,由下到上迅速红透了,在白净的侧脸相衬下格外显眼。

    清苓不疑有他,手比脑子快了一步,去探他额头:“还在发高热?”

    陈卓珺比她更快一步避开,耳尖更红了:“动手动脚,成何体统。”

    听他有力气嫌弃她,反而有了些实感,清苓长舒了一口气,道:“昨晚做了噩梦,梦见白天的事,我受了惊吓才如此,平日里又不这样。”

    她脸上还挂着泪珠,头发也枕得凌乱,红润的唇微微抿着,两颊软肉就挤在一起,像刚出屉的小包子。

    陈卓珺看她湿润的眼睛,淡道:“你不必愧疚,你救过我,昨日我也救了你,算是两清。”

    “谁要跟你两清。”清苓蹭地从矮凳上起来,随即一阵头晕目眩,眼看着身体往后倒去。

    陈卓珺抓住她的手,清苓被轻巧的换了个方向,朝陈卓珺栽去。他抓住她的胳膊,在离他仅一拳之隔停下。

    清苓被迫俯身上前,想仰头看他的神情,恰好陈卓珺低头,两人视线相撞,气息缠绕。

    他眸子漆黑,像阴暗无光的夜,漫长得捱不到明日,此刻却乍现一抹光亮,待她要一探究竟时又消失不见。

    这点动静吵醒了闷头大睡的冬青,半睡半醒看见主子坐在床上,衣衫不整,怀里还半抱着一个女子,恍惚以为还在梦里。

    心道这梦十分离谱,主子向来不近女色,怎会梦到和女子拉拉扯扯。

    等看清这女子是清苓,冬青大惊,困意顿时烟消云散。

    急忙站起来,然腿压麻了,咚地一声摔地上。

    两人齐齐望过去,陈卓珺率先松开手,清苓也讪讪将手收回去。

    冬青道:“小的该罚,昨夜睡死了,没听见主子起身。”

    陈卓珺悠悠看他一眼,装作无事发生,问:“谁叫你让她进来的?”

    冬青抬头看一眼清苓,答:“昨夜听闻主子受伤,清姑娘心急如焚,非要进来守着。小的出言相劝,姑娘许是撞坏了脑袋,根本不听小的的话,小的无可奈何,才……”

    陈卓珺脸色沉下来:“撞坏了脑袋?”

    冬青如实道:“昨日清姑娘脑袋磕在石头上,跟主子前后脚昏过去的。”

    清苓:……

    他视线落在她头上,乌发如织,黑压压的一片,根本看不出来。

    清苓瞪了冬青一眼,解释道:“我好端端的,一早便没事了。”

    陈卓珺目光还在她头顶徘徊,照冬青说的,她受了伤,昨夜还守在他床前一夜,应是清晨熬困了,才趴在床头睡过去。

    世上罕见有这样的蠢人,居然也会挂念他。

    清苓被他看得有些羞赧,破天荒先别过头去:“看着我做什么?”

    陈卓珺收回目光,不咸不淡道:“本就脑子不灵光,这回更是雪上加霜。”

    “我……”陈卓珺向来嘴毒,噎了她一句,清苓气得说不出话。

    她晨起还未梳洗,脸蛋红红的,昨日梳的发髻乱了,几根碎发蹦出来竖在头顶,长了几根杂草似的,随着动作左摇右摆,可不就是一个撞坏了脑袋的小傻子。

    陈卓珺唇角勾起一个细小的弧度,借着下一步动作很好地掩饰了,递给她一方素帕:“擦脸。”

    清苓诧异,陈卓珺指了指脸:“脸哭花了。”

    清苓惊愕,从他手里接过帕子,小声埋怨道:“方才为何不早说,故意看我笑话。”

    屋里没有铜镜,她低着头快速擦了几下,又仰起头让陈卓珺看:“擦干净了?”

    清苓和他错开视线,睫毛低垂着,这一下,视线刚好落在他没有合拢好中衣的前襟。

    中衣被他松松垮垮地穿在身上,她才察觉从衣缝间倏忽一瞥,隐约可见其身前肌理轮廓。

    想起昨夜他没穿中衣,当时光顾着担心无暇多想,眼下细细回想,宽肩窄腰的轮廓慢慢浮现在眼前。

    陈卓珺应了一声,等了许久没听到她说话,抬起眼眸,见清苓仍维持着刚才的姿势。他顺着她的视线落到自己身上,眸光一暗,两根手指飞快捻好衣服拢了拢。

    清苓默默收回视线,低头盯脚尖,心道该不该看的,昨夜她已经看的明明白白,到也没必要遮掩。

    她颠了颠脚脚,嘟囔道:“太医说了,穿着衣裳会捂伤口,天气太热,不利于养伤。还是……脱了比较好。”

    “住口。”陈卓珺眉头一挑,旋即皱起来。

    清苓理直气壮:“此乃太医亲口所说,不信你问冬青。”

    冬青咳了两声,道:“小的退下了。”

    “性命都差点丢了,还有功夫想别的,看来脑子真撞坏了。”陈卓珺顿了顿,对冬青道:“带上门。”

    “是。”冬青惊讶,难不成主子这块木头,也要开花了?不敢多想,忙应声退下。

    屋门一关,遮挡了一面光线,屋里比方才暗了些。

    陈卓珺拍了拍床侧:“过来。”

    清苓一怔,叫冬青出去已是不妥,让他带上门更不像陈卓珺的作风。

    虽这样想着,还是走过去坐到矮凳上。

    陈卓珺又道:“把鞋脱了。”

    清苓以为听岔了:“啊?”

    陈卓珺重复了一遍,清苓肉眼可见红了脸。

    空旷的屋里只有他们二人,清苓却生怕别人听见似的,四下张望一遍,做贼心虚道:“会不会……太快了些?”

    她脸红得要滴血,羞羞惭惭垂头。陈卓珺将她这副小女儿姿态尽收眼底,板着脸道:“胡思乱想什么。”

    “昨日大虫为何只追你一人,你未曾想过?”陈卓珺视线落在她的裙摆,昨日衣裳没来得及换下,垂及脚下的裙裾沾着几点褐色,不细看像是染了泥污。

    清苓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也看到那些泥点,她捉起衣角搓了搓,那些褐色的点子没有被搓下去,反而渗透到布料里,看着倒不像泥点。

    她脱下一只鞋,倒过来一看,上面也沾着同样的褐色印子。

    清苓这才意识到不对劲:“这是?”

    陈卓珺道:“昨日宴会,近你身者,可曾有可疑之人?”

    清苓想都不用想:“有。”

    “苏妙臻与秦可嘉。”她与此二人向来势同水火,清苓有些不敢置信,忿忿道:“互相看不顺眼罢了,难道她们敢谋害我?”

    陈卓珺摇头,“不是此二人,这两个人早早离席,后面的事全然不知。”

    不是她俩?

    清苓就更琢磨不清了,昨日近她身者,除了苏妙臻二人可疑,剩下的便是身边人和至交好友,再无旁人了。

    清苓摇摇头:“那便没有了。”

    “不急在一时,你想仔细了,我会私下派人去查。”他低头,无意瞥见清苓那只脱了鞋的脚还那样摆着,慌忙别开视线,轻咳了一声:“穿上吧。”

    清苓低眸落在鞋袜上,忙缩回脚:“哦,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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