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几个人在外间,赵玹以清苓刚醒不宜走动为由,劝说孟氏暂时让清苓在公主府休养一段时日,有太医时刻守着,等伤养好了再将人送回去。

    孟氏望了眼屋内,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迟迟不肯应下。

    赵玹朝清元凌使了个眼色,元凌会意,将孟氏拉到一旁,小声道:“公主又不是外人,阿姌在公主府休养,娘有何不放心的。等过几日阿姌能出门了,我就接她回府。”

    孟氏想来也是,背过身擦掉眼角的泪花,才道:“既如此,阿姌留在公主府养伤,要劳烦殿下费心了。”

    赵玹只道无碍,叫人护送清元凌和孟氏回府,剩下一个想要守在清苓门口过夜的段小侯爷,赵玹也一并打发了回去。

    赵玹这才进屋,对床上背对着人的身影道:“都走了。”

    清苓睁开眼,第一话便是:“陈大人如何了?”

    “已有太医过去瞧了,不过伤得重与不重,我还不曾知晓。”

    清苓听到这话更是躺不住,立刻道:“我要去看看。”

    清苓这时也顾不得头疼了,掀开被子起来,赵玹知她脾性,劝也劝不住她,吩咐喜儿看顾好了主子,活像宫里的嬷嬷絮絮叨叨:“你着急做甚,陈卓珺就在你后面的院子,何时去不行,偏要这会儿折腾……”

    话还没说完,清苓身影已一溜烟消失不见了。

    ————

    清苓刚踏入院子里,就闻见一股淡淡的血腥味,越往里走血腥味越重,小厮端着一个铜盆从屋里出来,正好和清苓走了个对头。

    她低头看了一眼,铜盆里满满当当一盆血水,泡着一条浸透的手巾。

    清苓只看了一眼,遍体生寒,小厮还来不及行礼,清苓已快步推门而入。

    屋内,太医正在拾掇药箱,冬青立在一旁,见清苓进来吓了一跳:“清姑娘,您怎么来了?”

    清苓一眼便看见躺在二人身后的陈卓珺。他闭目趴在床上,薄被盖到腰间,上半身赤着,后背几道被大虫抓出的伤口,蜿蜒的褐线缝合起来,狰狞可怖。除此之外,还有几处不大不小的旧伤,看起来像被箭伤,新旧伤交叠,显得十分骇人。

    陈卓珺本就生得白,眼下失血过多脸色愈发苍白,睡梦中眉头微微皱起,不知是做了噩梦还是疼的。

    冬青没拦住清苓,眼见她往陈卓珺床前凑,主子平日最重体统,此刻衣不蔽体,冬青情急之下拉起被子就要给他盖上。

    太医拦住他道:“陈大人受的是皮肉之伤,几日来暑气渐盛,气闷燥热,若是捂着伤口,容易滋生汗津,以致伤口溃烂,反而不利于养伤。”

    冬青:……

    清苓倒没心思想这事,只着急问道,“太医,他伤得重不重?”

    太医道:“姑娘莫急,老夫方才已经说过了,陈大人伤得不重,眼下只是高热,过完今夜便会退下去。待我开一副方子拿来煎药,好生将养着,快则十几日,慢则一个月便能全好了。”

    冬青道:“多谢太医。”

    清苓抬手触到他额头,果然一片滚烫。

    “诶、诶姑娘这可使不得。”冬青赶紧挡在床前,主子厌恶别人碰他,若被主子知道了,怕是要怪罪他。

    清苓松开手,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丢了魂似的自顾自走出了屋子。

    冬青松了一口气,然而不过少顷,清苓端着一盆水,又出现在门后。

    她走路摇摇晃晃,每走一步就洒出些水来,喜儿在旁帮忙端着,费了一番周折才把铜盆放在床头,清苓把帕子打湿,叠了几下搭在陈卓珺额头。

    “这种事不劳烦姑娘,小的来就行。”冬青接了她手里的活,诚惶诚恐道:“天色已晚,姑娘也受了伤,还是早些回去歇息的好。”

    清苓搬了个小杌子,坐在道:“陈大人是因为救我才受的伤,我要看着他醒过来才安心。他几时醒过来我几时回去。”

    冬青:……

    主子不醒人事,清苓说了不走,冬青自是不敢轰人,只好坐到书案后,讪讪笑道:“那就劳烦八姑娘和小的一同守夜了。”

    清苓叫喜儿去外面歇下。屋外夜色沉沉,太医和喜儿一走,这间屋子只剩她和冬青两个人,说话声止,屋子里静悄悄的,显得格外冷清。

    清苓垂眸,注视陈卓珺的侧脸。

    他当真长得好看,眉毛浓密,鼻骨高挺,纤长的睫毛覆盖下一小片阴影,睡着时收起了那副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姿态,便只剩下俊美。

    清苓怔怔看出了神,一柱香过后,她偷偷看冬青,发现他已趴在书案上睡着了。

    她才敢轻轻的,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掐了下陈卓珺的脸颊,又飞快收回手。

    指间是火热柔软的触感,清苓心虚地别过头,少顷见他仍昏迷着,狂跳的心慢慢才安定下来。

    ————

    长公主府出了这样的事,自然传到了瀛帝耳朵里,先是从宫里来了队羽林卫,后来瀛帝听说陈首辅竟然负伤,惊怒交加,直接将御用的太医派去了公主府。

    宾客们大都吓得不轻,赵玹安抚好了众人,又送走了宫里来的人,这才浑身疲惫地回到寝殿。

    刚要踏入寝殿,只听墙根传来飒飒风声,紧接着扑通一声,一个黑影翻过墙头,“咚”地一声栽倒在墙根下。

    赵玹主仆三人愣了少顷,元月心思机敏,感觉到不对劲,立刻大喊:“来人,捉刺——”

    “嘘——别喊,是我!”熟悉的声音从墙角传过来,那团黑影迅速爬起来,往赵玹这边过来,逐渐显现出一个高大的身形。

    等走到面前,元月提着灯笼,从头到脚将他照了一遍,诧异道:“清、清小郎君?”

    元月道:“深更半夜的,小郎君不是已经归府了,翻墙入公主府做甚?”

    清元凌道:“我还有事要同公主说,不便惊扰母亲,只好将她先送回去再回来。”

    赵玹悠悠瞥他一眼,不解道:“正门有路你不走,偏要翻墙进来。”

    “我是外男,夜里来公主府,被人传出去恐怕不妥。”清元凌挠挠头,笑道:“谁知你府上墙建的这样高,害我摔了一跤。”

    他本就生得浓眉大眼,面容俊朗,这会儿立在月下,笑时眼睛弯起来,眼里恍若盛着两簇明闪闪的光。

    赵玹听他说什么外男不妥,耳根红了红,嘴上却不饶人道:“你身手不行,怪什么墙高。”

    清元凌道:“此次是我大意,一回生二回熟,下次来定是如履平地。”

    赵玹忿忿,伸手就要拧他:“你还敢有下次,当我堂堂长公府是什么地方,岂能让你来去自如?”

    清元凌先料到她要动手,快一步闪开,侥幸逃脱她的魔爪。赵玹一击没有得手,立刻抬脚踢过去,又被他敏捷地闪开了。

    赵玹撸起长袖,一副不揍他誓不罢休的模样,追着清元凌跑进殿内。

    长娥和元月两人对视一眼,捂着嘴偷笑。

    公主对待清家这对兄妹不同于外人,在他们面前会卸下公主威严,说笑打闹惯了,两人都见怪不怪,甚至有时在旁边看着,也觉得甚是有趣。

    两人掌了灯,自觉退下守在门外。

    清元凌绕到屏风后面,摆摆手:“不闹了不闹了,我来是看我送你的生辰礼,你可打开看过了?”

    赵玹道:“生辰礼都放进库房了,还未曾看。”

    “特意交代给阿姌,让你夜里打开,你居然把我送的东西和别人的丢在一块,不管不顾的。”那些金银珠宝她肯定不会再看第二眼,清元凌有些委屈,不乐意道:“你快带路,我现在就去库房把它找出来。”

    他说着就往外走,赵玹拉住他,自己转身去了内室,过了一会儿出来手里多了个木匣,扔给他道:“没打开看过是真,不过我把它挑出来了。”

    清元凌笑了,颇有些得意:“你就不好奇里面装的是何物?”

    赵玹倨傲地抬了抬下巴:“不过就是个破盒子,有什么可好奇的?”

    “行。”清元凌点点头,当着她的面打开了一条缝,赵玹踮脚偷偷瞄了一眼,他啪地一声又盖上盒子。

    故弄玄虚塞进赵玹手里:“送你的生辰礼,想看自己打开。”

    赵玹低头摩挲木匣,外表就是块常见的雕漆木头,看不出来什么门道。

    她慢慢打开匣子,里面的东西发着幽暗的绿光,赵玹视线停留了一会儿,才看清是件紫檀雕成的凤凰,刀工做的细致,凤凰尾羽张开,栩栩如生,似乎就要翱翔九天。

    凤凰口中衔着一颗夜明珠,周身散发出绿莹莹的光亮,赵玹拿着往窗边移了移,外面越黑,手里的夜明珠就越亮,足以驱散周身的黑暗。

    赵玹夜里有些怕黑,但点着灯又睡的不安生,之前父皇赏赐了一颗夜明珠,赵玹夜里将它放置在床头,这东西不如宫灯亮堂,碍不着她入睡,用着很是称心。不过后来不小心摔碎了,暂寻不得第二颗。许是她跟他提过一句,连自己都记不得了,清元凌倒记得清楚你。

    清元凌偷偷打量她的神色,道:“木雕是我亲手雕的,怎么样,你喜不喜欢?”

    “这珠子你从哪寻来的?”

    他一双明眸盯着她,带着点期盼问道:“你不用管这些,就只说喜欢还是不喜欢?”

    明明寻这颗珠子才最费劲,清元凌却不知道邀功,还傻里傻气地盯着她看。

    赵玹别过头,小声说了句:“喜欢。”

    清元凌爽朗大笑,神采飞扬:“我就猜你会喜欢。”

    他笑了会儿,忽然脑子一热,走过去吹了四面宫灯,室内顿时陷入一片漆黑。

    赵玹吓一跳:“你吹灯做什么?”

    他声音从一角传过来:“你看,这样是不是更亮了?”

    赵玹低头,夜明珠通体发着透亮的光,淡淡的光晕照明了身前的路,里面似有萤火虫在飞,确实更加亮了。

    赵玹往前走了几步,冷不丁的撞到清元凌身上,木雕一下脱了手。

    清元凌身手矫健,一手托住失重的赵玹,另一手轻轻一握,稳稳当当就攥着住那块木雕。

    赵玹紧靠在他身上,耳朵划过他胸膛。

    清元凌自幼便习武,肩膀比寻常男子更宽阔挺拔,胸膛也更结实,少年郎即便隔着衣物,也能依旧感受到身体的火热,甚至能听到他的心脏,强劲而有力,一下下跳动着。

    万籁归于寂静,黑暗中有些感觉变得更加清楚。

    赵玹推开他,呼吸错乱,一时心跳如擂。

    她往后退了几步,佯怒道:“冒冒失失的,成何体统?”

    她衣裳上熏的香料的气味由近及远,仿佛伸伸手,就能将人拉回来。

    清元凌怔住,也觉出到了不妥,难得吐字不利索:“既然看过了,我……去把灯点上。”

    幸好殿内伸手不见五指,她的窘迫,他的方寸大乱,统统都被掩盖了。

    少顷,清元凌点着宫灯,殿里又亮了起来。

    清元凌也不知怎么的,适才熄了灯,他离得她近了就觉得燥热,这会屋里亮堂了,心情却依然难以平复。

    往日里说说笑笑都不觉得如何,眼下多看她一眼却都觉得不好意思。

    他背过身,心里一团乱麻,丢下一句:“你早点歇息,我先走了。”大步流星跨出门去。

    长娥和元月守在门外,就见清小郎君直直朝府墙而去,连行礼也没听见似的。身手利落地翻上府墙,而后只听见扑通一声,两人忍不住同时笑出声。

    方才还大言不惭说一回生二回熟,怎么又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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