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策和清苓出了水榭，朝公主府外走去。

    玉华公主生辰，府中宾客众多，此时都想出去看热闹，乌泱泱一群人往府外而去。段策怕清苓挤着了，拉着她躲开人堆，慢慢走在众人后头。

    饶是如此妥帖，还碰上个行事莽撞的小宫女，逆着人流过来，低头只顾匆忙赶路，眼看着直直往清苓身上撞。

    段策及时伸手往后揽清苓一把，小宫女见状也忙止住脚步，然重心不稳，一个趔趄摔倒在清苓脚下，“咚”的一声闷响。

    今日的人偏偏一个两个，都这么让人晦气，段策心中气闷，语气自然不善：“你这婢子眼怎么长的？”

    小宫女忍痛爬起来，连连磕头：“奴婢该死，没瞧见贵人在前头，不小心冲撞了贵人。”小宫女吓得肩膀直抖。忙用袖子去抹清苓的衣摆和鞋子，“奴婢给贵人擦干净。”

    清苓脑袋木木的，迟钝地拉了拉他衣角，断断续续道：“骂……人做甚？”

    “不必了，下去吧。”段策嫌恶地拉着清苓往后，小宫女只擦了几下，扑了个空。

    “是。”宫女战战兢兢，提着食盒转身退下。

    刚走了几步路，段策又叫住她：“等等。”

    他觉着这宫女行为举止鬼鬼祟祟，心里不由起了一丝疑惑：“你手里提的是什么？”

    小宫女顿时脸色煞白，忙掀开食盒，里面整齐摆着几叠小食，“奴婢是后厨房的，今日殿下摆生辰宴，掌事吩咐奴婢出府去买殿下爱吃的坊间点心。”

    “宴席已过，谁还吃你送的这些点心？”

    小宫女脸色更加难看，一副天塌下来了的模样道：“奴婢路上耽搁了，紧赶回来还是误了时辰，这该如何是好？”

    段策打量她一遍，又垂眼看食盒里的东西，来回扫了几眼，见的确是些玲珑别致的糕点，没不对劲的地方，才摆摆手道：“走吧。”

    小宫女如蒙大赦，盖好食盒逃似的溜走了。

    两人走到门口时，街上已聚集不少人，除了宾客外，多是看热闹的百姓。驻足观赏大虫的模样，交谈声不绝于耳，时不时发出一两声惊叹。

    有人道：“原来大虫长这般模样，和画册里的还不太相像。看它那利齿，像能一口能把人的骨头咬碎。”

    身旁人跟着道：“离这畜牲远些，当心受伤。”

    两人前脚才来，赵玹后脚便也跟了出来，见那只关在笼子里的吊睛白额大虫的骇人模样，白了段策一眼：“这东西你搬回去，本公主实在无福消受。”

    段策笑道：“送出去的东西，哪有收回的道理。殿下莫要被它吓住了，这大虫往后扒皮抽筋，或啖其肉，或做成衣裳都是极好的。”

    赵玹打了个寒颤，打趣他道：“若真像你说的这样好，怎么不见你送阿姌？”

    段策侧头看清苓，见她两颊染上胭脂色般的红，像开得正盛的芍药花，她半眯着眼，细密的睫毛垂着，身子摇摇晃晃，随时会倒地上昏睡过去似的。

    段策让她倾靠在自己身上，鲜少露出些羞赧的神情：“送给殿下，无需费力，自然有下人收拾好了呈上。阿姌若是想要，不用别人动手，我自会做成了再送她。”

    这边说着话，那边大虫卧在笼子里，时而凑近笼子，引得众人连连惊呼。

    段策正想带清苓凑近点去看，卧在笼中的老虎不知何故撑起四肢，胡须倒竖，眦目赤瞳，四爪抓地发出沉闷的吼声。

    有人看出老虎异样，指着笼子惊呼：“这大虫要发狂了！”

    段策目光一凛，将清苓护在身后，大声喊道：“快躲开！”

    他声音刚落，大虫仰天嘶吼，猛地扑向笼子。

    笼子是为了圈住大虫特地浇筑而成，外面套了几层锁链，然大虫扑到门上，锁链竟同时断开，被它挣脱了牢笼。

    “救命啊，大虫吃人了——”

    离笼子近的人首当其冲，眼看着大虫扑倒了前面的人，方才欢笑的众人顿时乱作一团，叫的叫跑的跑，有人绊倒来不及起身，又被后面的人踩到地上。

    段策拔出身侧长剑，对清苓和赵玹道：“快回府！”

    “保护殿下！”府中侍卫上前护住二人，段策同几个侍卫转身去降大虫。

    他离近了才发觉，大虫眼瞳竟然充斥着诡异的赤色，侍卫才近它身，大虫就一口咬住侍卫的腿，左右撕扯几下将人甩了出去。

    竟比之前在山里生擒的时候还要凶猛许多，段策眸光一暗。

    大虫趁机扑倒几人，从段策身边蹿出去，又扑进人堆里。它逃出去的方向，正是清苓所在之处。

    段策瞳孔骤然紧缩。

    侍卫将二人团团围住，往府里退去，然四处都是奔走的宾客，一时挤在门外难以入内。

    大虫转眼便到面前，张开血盆大口，吼声震天。众侍卫尚来不及反应，虎躯已腾空跃起，直奔清苓而来。

    “阿姌！”清苓听见段策一声呼喊，同时耳边狂风大作，虎掌就要落到身上。

    清苓想跑，腿却不听使唤，怎么也迈不开脚步。

    千钧一发之际，手臂被人用力扯住，猛地往后拽去，她狼狈跌入身后之人的怀抱。

    虎爪堪堪擦着她身侧划过，陷进地面里。

    那人用了极大的力气，清苓一条胳膊被拽得生疼，他身上也生硬，清苓撞的头昏脑胀，一抬眼，就看见陈卓珺那张冷脸。

    她分辨不出他是生气还是别的，陈卓珺已拉着她绕过人群，往府里逃去。大虫在后面紧追不舍，清苓不敢回头，却能听见身后的虎啸和尖叫声。

    人流四散，陈卓珺紧紧攥着她的手，清苓脑子一片空白，只知道跟随他的脚步走了。

    陈卓珺带她跑回府，余光瞥见不远处的假山，那种着几棵高大的杨柳，四周杂草丛生，是个隐蔽的角落。他将人带到假山后面，让清苓蹲在草丛里，自己则蹲在她对面。

    即便是这样混乱的场面，陈卓珺也不显得有多狼狈，他食指放在唇前，轻声道：“噤声。”

    清苓老实地点点头。

    陈卓珺侧身去看外面的动静，见那只大虫也闯入公主府中，怪的是它没有追身边之人，而是矮身探鼻四处嗅了嗅，像闻到什么似的，慢慢朝假山这边踱步而来。

    陈卓珺面色微沉，边窥探着它的动向边道：“一会我去引开大虫，你找准时机，往内院跑。”

    他说完迟迟等不到清苓回话，以为她还醉着，低下头，正对上清苓的目光。

    兴许是饮了酒，那双原本明亮的眼睛含着水雾，朦朦胧胧的，湿漉漉的黑眸望着他。

    他皱眉道：“听明白了？”

    清苓却突然道：“我不走。”

    “你……”他怎么忘了就算刀架在她脖子上，她都敢不顾死活，更遑论让她先逃走。

    “蠢。”陈卓珺刚说完，就见大虫找准了方向，直冲假山这边而来。

    “快走！”他来不及多说，把她从地上提起来，往后院跑。

    两人的身影刚从假山后面出现低吼，大虫突然一声低吼，没跑几步，虎躯矫捷地朝他们扑来。

    陈卓珺知道逃不掉，在大虫扑过来的一刹已做好了准备，他挡在清苓身前，使力往后推了她一把。自己结结实实挨了大虫一掌。

    清苓不成想陈卓珺平日看着文弱，力气却很大，被他推了几丈远，头磕在石头上。

    旋即两眼一黑昏了过去。

    ——

    夜里无风，闷湿的热气直叫人心里发堵。

    清苓还半昏半醒着，听见屋里高高低低的声音，男人的女人的，低声抽泣的，自责的，吵得她愈发头疼。

    她浑浑噩噩睁开眼睛，正对上床头两双探究的目光。

    赵玹和清元凌两人一左一右趴在床边，胳膊交叠搭在床上，以一个同样的姿势盯着她看。

    见清苓转醒，两人对视一眼，清元凌冲后面喊人：“娘、小侯爷，阿姌醒了。”

    “阿姌！”孟氏和段策同时奔过来，赵玹和清元凌识趣地闪到一旁，扶额叹气。

    孟氏拉着她的手哭哭啼啼：“晨时走的时候还好端端的，怎么一会儿不见，出了这种事，你要是有不测，为母该如何是好？”

    段策亦愧疚道：“都怪我，要不是我带那畜牲来，阿姌也不会受伤。”

    清苓想让他们不必自责，张了张口，觉得喉咙火辣辣的，头也跟着疼。

    元凌立在一旁，看不下去了，道：“太医都说了，阿姌就是磕了一下，并无大碍。你们在这念叨个不停，反而不利于休养。”

    赵玹也道：“既然阿姌醒了，说明伤得不重。我们不如出去说话，我叫人煎了药，让阿姌服下好好休息，过几日便可大好了。”

    清苓点了点头，哑着嗓子道：“娘、阿策，我没事，你们放心。”

    孟氏和段策被两人劝解着，仍放心不下，但又怕扰了清苓休息，一步三回头出了门。

    赵玹也要出去，清苓先一步拉住她，问：“他呢？”

    她彻底失去意识之前，陈卓珺挨了大虫一掌，而后她就什么也不记得了。

    赵玹一听便知清苓说的“他”是谁，顺手替她掖了掖被角：“你放心，陈大人在我府上，太医正在给他诊治，你好好歇着不要乱走动，自己先休养好了，才有力气担心别人。”

    清苓怎可能不担心，撑着身体就要起来，乍直起上半身，便觉得天旋地转，头晕眼花。

    “叫你乱动”，赵玹忙扶着她回去，做势凶她：“你就算不在乎自己身子，外面还有你母亲和段策，你刚醒就想乱跑，他们可不会准许。”

    “你且老实呆着，哪都不许去！”赵玹拿出长公主的架势，抱胸立在床前。

    清苓后知后觉转过弯来，撞了头的缘故，格外乖巧地点了点头，缓缓眨了眨

    眼，对赵玹道：“我渴。”

    赵玹被她气笑，她可算见识到了，清苓为了这位陈大人，连自己都不管不顾。

    真是无可救药，赵玹摇了摇头，去桌前倒了一碗水，没好气得塞到她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