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初上，程驰坐在长饭桌的一侧，身边是派头十足的程知意和五岁的侄子安安。
看着安安乖巧的样子，程驰不自觉想到东东，自然而然地想到了送他去市区坐车的姜暖药，就连临上车前，她都在说有任何需要都可以找她。
许是看到程驰不怎么冷的脸，对面的许夕岚放下刀叉对他说道：“这次回来就去公司上班吧，你哥哥每天都忙到十点，你去也能帮他一把。”
程驰不爱吃西餐，让厨房给他炒了两个菜放在面前，他听完妈妈的话直接把筷子放在桌子上。
“我不会去公司，而且这次回来我只待两天，后天就走。”
许夕岚还想说什么，被上首的程功甫呵斥住，“行了，一家人吃个饭还要说公司的事情。”
程驰冲着爷爷挑了挑眉，要不说还是亲爷爷疼自己。
程彦舟安抚地拍了拍妻子的背，略带责备地看了程驰一眼。
对面的程驰只当没看见。
一顿家常便饭也在硝烟中吃完。
程功甫叫了程彦舟和程知意上楼去书房谈话，无聊的程驰逗着安安玩，手机里叮咚一声，传来一个姜暖药发来的视频。
程驰的眼角都柔和了几分，手指点开视频，透过屏幕传来孩子的嬉笑声，噼里啪啦的烟花声，以及一声非常微小的，甚至有些羞怯的元旦快乐。
这是姜暖药专门给他录的视频，因为他走前还在说不能陪他们过节，有点遗憾。
但生活处处是遗憾。
姜暖药刚把视频发过去没多久，程驰的视频电话就打了进来。
站在别墅后面花坛处的程驰，借着路灯，在今夜，偷看喜欢的人一眼。
手滑接了电话的姜暖药几乎是红着脸举起手机，她很少跟人打视频电话。
“打电话干什么。”
许是听出来她语气里的不情愿，程驰蹭得冒火。
“怎么，我一走你连见我都不想见。”
姜暖药知道跟他讲道理只会气死自己，索性岔开话题。
“你看起来有点不太高兴。”
程驰的左手指缝里燃着一根香烟，他右手拿起的手机目不转睛地盯着才分别一个白天的姜暖药，良久才开口道“嗯，有点。”
难以想象程驰这种高傲的人，在承认自己心情时的样子，但姜暖药感受到，他应该是很不高兴，才会把情绪透露给她。
“既然不高兴，那就出去兜兜风，或者叫朋友出去玩。”
姜暖药说的这些，程驰年轻时没少干，他一个不高兴就去炸街，或者去山上开赛车。
就连程知意都说，他能活着长大都是老天爷眷顾。
但程驰觉得老天爷对他是残忍的，不然为什么不直接让他摔下悬崖死掉，而是如此窝囊地活着。
不过，现在的他觉得活着还是挺好的，至少他遇到了姜暖药，以后他还会遇到许多值得他感叹人间美好的事情。
“我都多大了，还能干那些毛头小子干的事情吗。”
姜暖药低低笑了几声，像是羽毛挠过程驰的心尖，他起了手瘾，想捏捏她的脸。
“那我让东东顺子他们给你说元旦快乐。”
唤来在树下捉迷藏的孩子，姜暖药让他们一个一个地跟手机屏幕里的程驰说，元旦快乐。
郭顺比较外向，他第一个开头“元旦快乐，程驰哥哥。”
接着是秋妍和月月。
“程驰哥哥，元旦快乐。”
“程驰哥哥，祝你元旦快乐。”
等他们说完了，姜暖药把屏幕对着自己，轻轻说道：“元旦快乐，程驰。”
祝你天天开心、快乐，在没有我的日子里。
有些话面对面说，所表达的感情就是不一样。
程驰在听到姜暖药温柔地唤自己名字时，差点没忍住表露心意，但还是及时刹住车。
在没有十足的把握前，他不会贸然行动，只有在猎物彻底掉进自己的包围圈后，他才会快速收网。
因为姜暖药对待感情的消极态度，程驰很是担心自己会吃个闭门羹，所以他采用了迂回战术，先全方位融入姜暖药的生活，再将她众星拱月般收入囊中。
夜间的温度极低，姜暖药把他们都送回家里后赶忙走回了家。
洗了个热水澡后就躺进温暖的被窝。
往常这般，程驰早就敲开她卧室的门，叫她一起窝在沙发里看她不感兴趣的电影。
可如今，她明明有了独处的自由时间，但总觉得缺点什么。
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姜暖药起身打开客厅的灯，然后又在电视上放了一个电影。
等她反应过来自己在干什么时，电影已经演了十分钟。
甩了甩不清醒的脑袋，姜暖药走到阳台吹了下冷风，随后回屋关门睡觉。
程驰带着一身烟味和寒风回到别墅里，程彦舟从楼上走下来叫住他，程驰面色不虞，敷衍地应了声。
“你别忘了，你已经是二十七岁，不是十七岁，别以为你爷爷能护你一辈子。”
程驰不敢忘记，自己十七岁是怎么样被逼着给一群叔叔大伯灌醉喝到医院的。
但现在的他早已学会掩藏情绪，面不改色地回道：“你现在就开始诅咒我爷爷，是不是太早了点。”
毕竟公司的股份，奶奶的留给了程驰，爷爷的最多，谁都想在程功甫面前刷好感，唯独程驰不用。
程彦舟就没在程驰这讨到过上风，所以他只能摆出父亲的架子教育程驰，“你就不能学学你哥哥，净不学好，你爷爷身体不好都是让你气得。”
坐在沙发上程驰根本不用回头看，就知道自己父亲在说这话时是多么得咬牙切齿。
他先是冷笑一声，随后淡漠地说道“那你告诉我，什么是该学的，是学你流连于酒场，还是学你对自己儿子冷嘲热讽。”
“你，你就混吧，我倒要看看你背后没有程家，你能坚持几天。”程彦舟跟程驰像是势如水火的敌人，两人一见面基本都是硝烟弥漫。
从客房出来的许夕岚看到两父子又争吵起来，也不问缘由，对着程驰就是一顿指责。
“程驰，你又惹你爸爸生气，你不知道他最近身体不好吗。”
程驰甚至连装作耐心都不愿意，往沙发上一靠，就嘲讽道：“难道他身体不好不是喝酒喝的，还能是我气的，我这些年才在家几天啊。”
许夕岚没想到程驰这么顽固，板着张脸想走近去教训一下他。
但被紧接着出现的程知意拦住，“阿姨，你带叔叔早点休息吧，我跟小驰说说话。”
程驰看着表情明显多云转晴的父母，低头笑了笑。
从小就没有得到偏爱的他，本来早已麻木的心此刻又泛起疼意，想要破坏一切碍眼的东西。
许夕岚很听程知意的话，现在更是以他话马首是瞻，根本不用怎么劝说，她就带着丈夫回了房间。
“我没想到你这么听话，让你回来你就回来了。”
程知意在家不穿正式的西装，简单的v领毛衣是他少有的温情时刻。
在温暖的别墅里，兄弟两个人相邻而坐，程驰没有开口说话，他回来就是为了看看爷爷，别的又不重要。
“叔叔阿姨是为你好，你该好好说话。”
程驰把肩颈靠在背椅里，大手盖住干涩的眼睛，故意道：“如果大伯、大伯母还在，你觉得他们会这么跟你说话吗，会像教育我一样教育你吗。”
气氛有一瞬间的凝固，程驰以为自己会被哥哥揍一顿，结果程知意只是拍了拍他的膝盖，语气复杂地说道：“不会，就像我不会这么对安安。”
程知意小时候觉得程驰是幸福的，至少他有父母在身边，但他长大后才明白，程驰才是最可怜的那一个。
他从出生起就没有享受到多少的父慈母爱，反观自己，至少被无微不至地疼爱了十几年年。
“我们无法选择自己的父母，他们有他们的难言之隐，多些理解吧。”
程知意无法劝程驰放下成见跟父母相处，因为他不能逼着弟弟再离家十年。
“去楼上看看爷爷吧，他应该有很多话给你说。”
程驰起身，单手撑在程知意的肩头，不知何时，一直为他遮风挡雨的哥哥已经不再年轻。
“谢谢你，哥。”
谢谢你帮我做了一个好儿子，让我知道我的父母其实只是对我如此。
二楼有很多房间，程驰的那间客房被安排得最好，这是爷爷对他的偏爱。
推开老爷子的卧室门，程驰看爷爷靠在床头处看书，大步走过去，把书从他手里抽出来。
“看什么呢爷爷。”
程驰看着熟悉的书封，这不是姜爷爷看的同款吗，叫黄帝内经。
“随便看看，不然睡不着。”
程功甫指了指床尾的椅子，让程驰搬过来坐。
“你个臭小子，偷偷跑回来这么长时间都不来看爷爷，要不是你哥告诉我你现在很好，我得白多少头发。”
程功甫最爱惜自己的头发。曾说头发能看出一个人的年龄状态，他可不想被人叫老爷爷。
程驰歉意地摸了摸头，在爷爷面前，他确实是个混蛋。
“爷爷，我刚在楼下挨了训，你就少说两句吧。”
程功甫哼了一声，不是对程驰，而是自己那个不争气的二儿子。
“你爹是个糊涂蛋子，别理他就行。”
程驰从爷爷这里得到可以说是纵容的爱，所有人都以为他从小不学无术，甚至怀疑他以后一定会作奸犯科。
但只有程功甫知道，程驰远不像他表面看起来那样吊儿郎当。
而程驰的脾气发生转变是从他被接到父母身边后才开始的，谁也不知道那段时间发生了什么，等他吵着闹着要回爷爷家后，他就跟父母产生了无法消弭的隔阂。
“爷爷，对不起，我。”
程驰有很多话想说，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程功甫拍拍他的胳膊，表示自己都知道。
“男子汉大丈夫的，别整天叹气，亏你还是个军人，在爷爷眼里，你就是最骄傲的。”
程驰眼眶中翻滚着泪水，他被钢筋穿透大腿时没有哭，在工地被磨破皮时也没有哭，但他在爷爷面前就像一个孩子一样，被无限包容着。
“跟爷爷说说，你退伍这几个月去哪里了，你哥哥也不告诉我。”
程驰在说到这件事时总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毕竟自己也老大不小了，还跑人小姑娘家去住。
所以他就捡一些不主要的话说“我救了一个孩子，他家里人为了感激我让我一定要住下，我没办法，就多住了几天。”
程驰想起自己是怎么死乞白赖地赖在姜暖药家里，就忍不住眉眼含笑。
“这一住就发现那里的生活是真的很适合我，所以就多待了一段时间。”
程功甫被他形容地也想去看看。
被程驰赶忙拦住“别别别，爷爷，你去多不好。”
整得像是小情侣见家长，他多冒昧啊。
“这有什么啊，你开车带我去看看，我又不多待。”
程功甫固执的劲跟程驰如出一辙，他们爷孙两个是出了名的吃软不吃硬。
“好了爷爷，有机会你就算不想去，我都把你硬拉过去，快睡觉吧。”
等程功甫躺下了许就才琢磨出来程驰这是话里有话啊。
但等他第二天一早想找程驰说道说道时，程驰已经开车走上了高速公路。
这一次他不再玩突然失踪，特意让管家给爷爷留了话。
“二少爷说让您不要担心，他去给您娶孙媳妇了。”
原本程功甫有些不快的心情瞬间喜笑颜开。
“好，好，好，太好了。”他孙子开窍了。
接连三个好，说明老爷子这次并没有因为被程驰放鸽子而生气，甚至大手一挥，直接让银行往他的工资卡里转了一笔数目不小的钱。
给他追的追妻之路提提速。
程驰几乎油门没松过，一脚踩到下瑶县的高速。
早上九点，姜暖药还在给一个病人换药，手上戴着医用橡胶手套，听旁边的大娘介绍自己的娘家侄子。
按住激动的大娘，姜暖药无奈道：“大娘，你的背上有针，还是先躺好吧，不然就白扎了。”
纯黑的大G开到村子里时，在路口被不少人年轻人追上来看，毕竟村子里突然有一个人能开起豪车，还是值得八卦的。
程驰把车停在路边，从副驾驶上把准备好的东西拿下来。
明明才走两天，但他却莫名有点近乡情怯，在车边踌躇几下才迈开长腿走向大门，走向门里的他的幸福。
姜暖药忙活完，刚摘掉口罩准备喝口水，就被门口突然出现的程驰吓了一跳。
“你好，是看病吗。”
不怪姜暖药认不出程驰，只是他回家这两天的变化太大了，不仅做了个新发型，就连衣服都提升了不只几个档次，明明是纯黑的毛呢大褂他穿上就跟模特一样。
算是彻底体现了什么叫量身定做，两厢对比之下，姜暖药感觉自己买的那些衣服都糟蹋了程驰的好身材。
“不是，不是看病，是来看你。”
程驰戏谑地看着姜暖药呆呆的小脸，突然就很想抱抱她。
于是他放下手里提着的东西，快步走上前去，就在他胳膊搭上姜暖药肩膀的一瞬间，却扑了个空。
原来是姜暖药后退了一步。
程驰不悦地皱眉，刚要表达不满，就被姜暖药眼神暗示了。
他这才往右看去，就看见诊室里躺着几个大娘正一脸八卦地看着他们。
仿佛已经打好了腹稿，就等着出去传播谣言。
“咳咳，我就是看看暖药有没有长高。”
大娘们心照不宣地跟着笑笑。
姜暖药却剜了他一眼，小声说道“你回来也不说一声，把我吓一跳。”
程驰拿起地上的手提袋，在她耳边说道：“提前告诉你还有什么惊喜，等你忙完了还有惊喜等着你。”
姜暖药装作看不见程驰眼里的暗示，然后刻意拉开两人的距离，别扭道“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我家里就我自己，一个人待着没什么意思。”
程驰可没有骗她，他自己的房子里确实就他一个人住。
“你先把东西拿屋里去吧，爷爷他出去了，一会儿就回来。”
姜明堂刚才去东东家，给他爸爸做康复治疗。
半年过去了，郭成河的腿已然恢复了七成，对着姜明堂那是感恩戴德。
“都是邻里邻居的，说什么报答，就是春妇的眼睛恐怕恢复不了了。”
姜明堂的医术有限，治跌打损伤是圣手，但总有他不擅长的领域，而且东东妈妈的眼睛被化学物质伤害的后遗症太大，就算好了恐怕也会影响视物。
“不碍事的姜叔，成河能好好走路，我们一家人才有奔头。”
疾苦的人们总是能在苦难中安慰自己，找寻一点点甜头来度过漫长的余生。
程驰回来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狗舍看他的宝贝狗儿子，虽然暖药会给他发照片，但他还是担心。
“怎么阿花能长这么快，以后肯定欺负兄弟姐妹。”
程驰决定要减少它的饭量。
姜明堂再次在家里看见程驰，依然毫不意外，他似乎断定程驰不管走哪里去都会回来。
姜暖药也奇怪，她问过爷爷为什么这么喜欢程驰，喜欢到都不赶他走。
“这孩子合我眼缘，再说了，他不是给你房租了吗，还不少钱呢，有钱不挣，那不是笨蛋吗。”
姜暖药还不知道自己爷爷这么财迷呢。
“他给的钱我都留着呢，准备等他什么时候决定走了，就还给他。”
虽然程驰不一定会收。
姜明堂不语，只笑眯眯地看着晒药的暖药，心道，程驰才不舍得走呢。
狼没捕到猎物时，不会轻易放弃设好的陷阱。
快到中午头上，各家都冒起了炊烟，姜暖药在厨房忙活着包饺子，程驰在一旁帮她擀皮。
所谓熟能生巧，程驰现在擀的皮比姜暖药还要好一点。
“程驰啊，外面那个大车是你的吗。”门口突然传来叫喊声。
程驰穿着毛衣，在外面系着围裙就跑了出来。
“是我的，怎么了，挡到你了吗。”
村里的人在元旦时都回来探亲，十几个人围在车旁看着高高的越野车，有人来找程驰问问这车的情况。
村支书的大儿子郭行泰跟程驰是钓鱼的时候认识的。但两人也不算志趣相投，毕竟程驰钓鱼是为了吃，郭明泰完全是个资深钓鱼佬。
只是冬天池塘的水面结了冰，郭行泰才暂时寻找其他感兴趣的事情，比如来找程驰侃大山。
“不是，村里人都在围观呢，我这不想借来开开。”
程驰看着冲自己挤眉弄眼的郭行泰，满是嫌弃。
“等着，我去给你拿钥匙。”
姜暖药包好全部的饺子，正在煮水，她看到郭行泰来了出去打招呼。
“行泰哥，你怎么来了啊。”
郭行泰心虚地眼神闪躲，他可不敢看姜暖药，要是多看一眼怕是某个人该像疯狗一样咬人了。
“我那个，来找程驰借东西。”
程驰随手乱扔东西的坏习惯总是改不了，最后还是姜暖药从他的大衣口袋里找到还带有暖意的车钥匙。
“你脑子落斫州了。”
程驰狠狠揉了一把姜暖药柔软的发顶，恨恨道：“就你聪明。”
随着门外的发动机一声轰鸣，一个个滚圆的饺子也下了锅。
水开了四次，饺子内馅也熟透了。
芹菜猪肉馅的饺子是程驰的最爱，他一口气吃了三碗，姜暖药怕他撑死自己，赶忙把剩下的一碗端去给了东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