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早起锅里煨着的鸡汤在中午时已经香气扑鼻,姜暖药打开陶瓷锅盖,瞬间连院子里都盈满了药材独有的浑厚味道。

    这是专门在下雨天喝的药膳,驱寒暖胃。

    又简单炒了两个菜焖上米饭,伴随着电视机里传来的广告声,姜暖药把饭菜端到客厅的桌子上。

    程驰就蹲在客厅的门口,仰头看沿着屋檐裂缝滴落的雨水。

    “喂,你家房顶漏水了。”

    姜暖药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不碍事,都裂开很长时间了,一下大雨就这样。”

    站在门口喊了爷爷吃饭,姜暖药转身回屋时垂眸看见程驰刻意不挨凳子的举动,心中微动。

    在农村里,没有多少人家会介意凳子脏一点,但程驰却很心细。

    等爷爷坐在饭桌前拿起筷子时,才注意到迟迟未到的程驰“那小子人呢,怎么不来吃饭。”

    姜暖药闷头扒饭,她可不想多个人吃饭,多做饭不说,还要多刷碗。

    姜明堂猛地放下碗筷,走到门口“进来吃饭。”

    程驰早就饿得不行,但他知道礼义廉耻,这种跑人家里要饭吃的行为,实在可耻。

    眼看程驰无动于衷,姜明堂一屁股坐他旁边“行,你不吃我也不吃。”

    在里屋听见姜明堂这句话的姜暖药差点噎到,也赶忙出来。

    看着一老一少都打算绝食明志的行径,姜暖药气得头都大了“算我求你们了,吃吧。”

    程驰依然不为所动,爷爷也老神在在,姜暖药算是看出来了,这是冲她来的。

    “爷爷,你先进去吃饭,鸡汤凉了对身体不好,我有话单独对他说。”

    姜明堂起身咳了两声,故作严厉道“对人家小程好点。”

    “我能欺负得了他。“姜暖药就差翻白眼了。

    西侧房屋后面的老树笼罩在阴雨连绵中,青翠的树叶被捶打成墨绿色,栉次鳞比的枝节仿佛在诉说着它在这片土地上的古老故事。

    “坐吧。”

    姜暖药顺手从屋里拿来一把木椅子,它已经被来看病的人用得盘出了包浆。

    但程驰依然铁了心不起来,姜暖药深吸一口气“你不坐我可就不说了,我们就这样僵持着。”

    很久没有人敢用这种不客气的语气跟程驰说话了,他还愣了好一会儿,最后接受了自己现在寄人篱下的现状。

    等两人并排坐好后,姜暖药思索片刻后开口“既然爷爷愿意你留下,我也没有什么意见,但我希望你能摆正自己的态度。”

    程驰微微偏头看向说话的姜暖药,从鼻腔深处发出了一声“嗯。”

    轻微的声音在左耳响起,姜暖药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稍微拉开了点距离,刚刚程驰说话时喷出的热气都拂到了她耳鬓的发丝。

    “你知道就好,就像刚才那样是不对的,虽然你是我家的客人,但你也不能让主人家难做。”

    略带些许傲娇的语气让程驰舒展眉眼,他还是第一次不讨厌被人说教。

    “这么会哄人,你怎么不去当老师。”

    姜暖药没理会他的挪揄,起来去客厅接着吃饭。

    程驰也跟着进去,从桌上抽了两张纸垫在屁股下面。

    正在吃饭的姜明堂挑了一下眉,看了一眼右手边吃饭的孙女,不怕死道“还是我孙女厉害啊。”

    姜暖药捡了一个白菜帮子放到爷爷碗里“快吃吧爷爷。”

    电视剧里传来男男女女吵架的声音,饿极了的程驰依然保持着良好的教养习惯,不紧不慢地吃着。

    要不是一盆见底的米饭摆在自己面前,姜暖药都想不到1米8多的男人这么能吃。

    “怎么样,我孙女做饭好吃吧。”

    程驰抽了一张纸擦了擦嘴,不紧不慢地回道“好吃不好吃都一个样,主要是饿了。”

    姜暖药在厨房刷着餐具,轻声嘟囔“我让你吃,撑死你。”

    正小声吐槽着的她,没有听到身后逐渐靠近的脚步声。

    “说我坏话呢。”

    姜暖药被耳边突然的说话声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没想到直接踩到了程驰的脚。

    “我去,我不就是给你说句话,你至于踩我脚吗,还踩这么狠。”

    程驰瘸着腿一边抱怨一边把碗放在洗手槽里“放着我来吧。”

    姜暖药被他的肩膀撞到一边,还没等反应过来,啪,一声,打了一个碗。

    姜暖药看着自己吃饭用的碗烂在地上碎了七八十来块,深吸一口气,然后又,啪得一声,一个盘子粉身碎骨地躺在地上。

    “这位少爷,请您出去好吗。”

    程驰罕见地愧疚起来“我是想帮你,又不是故意的。”

    “我看你是来报复我的,快出去吧,我两分钟就好了。”

    程驰被姜暖药赶出厨房,原先开着的电视机被爷爷关掉,他已经回房间午休去了。

    无聊的程驰观察着这个他即将住下的房子。

    粉刷得雪白的墙皮,有些陈旧的桌子,也有一些现代的家具和电器,像是两个时代在这个算是小别墅的房子里碰撞出扭曲和谐的火花。

    电视机旁边挂满了爷爷跟来看病的人的合照,却极少有姜暖药的照片,唯一一张被隐在角落里。

    照片里分辨不出是哪个年纪段的姜暖药,但能看出是冬天,穿着粉白色羽绒服,手里牵着一个小男孩和一个小女孩。

    男孩他认识,就是他前几天救的那个。

    姜暖药依然是笑着的脸,冻得发红的鼻尖在她清秀的五官上显得俏皮可爱,程驰想起来一个动画形象,觉得还挺像,想着想着就笑了出来。

    姜暖药收拾好出来时程驰正在参观着楼梯旁边的杂物间。

    “那是放杂物的,旁边还有一间是堆放医疗用品的。”

    程驰像是做贼一样猛得转身,心虚地摸了摸鼻尖,他好像啥也没干,害怕什么。

    “那个,那我以后住哪啊。”

    姜暖药看他一直称呼自己,喂,那个,不满道“我有名字。”

    程驰微微低头从杂物间里出来,靠在门框上看姜暖药。

    “我知道你有名字,介绍一下,我叫程驰,前程的程,飞驰的驰。“

    姜暖药努了努嘴,好像这个名字跟他还挺搭的,一看就不好惹。

    “知道了,我叫姜暖药,生姜的姜,温暖的暖,中药的药。“

    程驰在嘴里把她的名字回味一遍“姜暖药。”

    “暖药。”

    姜暖药撇了他一眼“叫我干吗。”

    “没什么,想问你我住哪。”

    姜暖药四处看了看,好像哪个房间收拾出来都很麻烦,看样子只有楼上了。

    “楼下没有房间能住,你跟我上楼吧。”

    姜暖药推开楼梯间的门,程驰跟着她上了楼,这座二层小洋楼盖了有几年了,很多陈旧的设备还没有来得及换,比如楼梯的扶手,歪歪扭扭地仿佛一推就倒。

    “你扶手不加固一下也不怕掉下去。”

    姜暖药也不知道程驰怎么这么会危言耸听“你这个乌鸦嘴,我都住了十几年了都没事。”

    两人一前一后地到了二楼,跟一楼的杂乱相比,二楼才像是能住人的地方。

    二楼是姜暖药亲自设计装修的,也只住了有两年,有着一个小客厅,贵妃沙发摆在楼梯口对面,进门左手边就是一个液晶电视,虽然这个电视从未打开过。

    东侧有一个房间,是姜暖药住的,对面,也就是西侧是她父母的房间,自装修好后也几乎无人住过。

    电视墙后面就是洗手间,算是在中间。

    程驰穿过客厅走到阳台“二楼这里还有个阳台呢。”

    姜暖药跟着他过去看,说是阳台其实也不算是,只是留出一点地方做了个全封的阳台,虽然她摆了桌椅,但也只是让它们在这里落灰。

    “你房间在这,跟我来吧。”

    程驰跟在姜暖药身后看她打开门,好像开门的那一瞬间,在她脸上闪过一丝悲伤,程驰以为自己看错了,因为再仔细看时,姜暖药又恢复了正常。

    “这是一个空房间,柜子里有我新晒的被子,待会我帮你拿出来。”

    程驰环顾着不算狭小的卧室,虽然跟他本来的房间比是小了点,但跟工地比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这里的是木板床,不知道你睡不睡得惯。”

    程驰哪还有脸挑三拣四,有得睡就行“可以,很好。”

    姜暖药注意到程驰脏乱的衣服,打开角落里的一个小衣柜,拿出来了一个白色背心和藏蓝色短裤“这些衣服都是新的,你待会洗洗换上就行。”

    程驰原先面无表情的脸瞬间皲裂,他作为一个男人的自尊被一个女孩小心保护,那种说不上来又带着点尴尬和感激的情绪萦绕在他心头。

    口腔里泛着丝丝酸意,他慢慢吞咽下去“谢谢。”

    姜暖药看他别扭的样子,本来黝黑凶狠的脸也顺眼了几分。

    “不用客气。”

    俏皮可爱的语气缓解了空气中不存在的暧昧气氛。

    “我带你去洗手间。”

    姜暖药刚推开洗手间的门,一抬头就看见自己挂在毛巾旁边的内衣裤,糟糕,她昨天换下的忘记洗了。

    赶忙拦住伸腿要进来的程驰,姜暖药急得差点语无伦次“等等等等,我,我先进去收拾一下,你在外面等一会。”

    把衣服收进脏衣篓时,姜暖药才意识到,她要跟一个男人一起睡在二楼,还要共用一个洗手间。

    她开始有些焦躁不安,虽然人家不一定干啥,但她还是会担心人家会干啥。

    等她磨蹭着打开门,程驰腿都站麻了“收拾好了吗。”

    姜暖药机械地点点头“好了。”

    程驰抬腿就要进去,姜暖药伸手拦住了他“那个,那个,我,我。”

    其实姜暖药想让程驰去爷爷那屋洗,但是她开不了口。

    “怎么了。”程驰看姜暖药纠结的表情,再一看洗手间里满是女孩子的元素就明白了。

    “你去帮我接一盆水吧,我在房间里擦擦就行。”

    姜暖药抬头对上程驰认真的目光,她好像有些矫情了,只是洗个澡而已,要是其他人来借用,她也应该会答应的。

    放开拦着程驰的手,姜暖药坦然道“没事,你洗吧,我就是想告诉你,小心烫。”

    程驰看姜暖药果断走开的背影,若有所思了一会,还是跟上了她“总得给我找个毛巾吧,难不成用你的。”

    姜暖药经他一提醒才想起来,去楼下找了两条毛巾上来,还拿着新的香皂搓澡巾牙刷漱口杯,这些东西她每年都会买新的,很多都用不完送给周围的邻居。

    “喏,还差什么你给我说。”

    程驰把水温调到合适的温度,感受干净的水流过身体的感觉。

    他已经很久没有好好洗澡了,那几天衣服被汗水浸透了也只是接一盆凉水往身上淋,淋了十几盆才过瘾。

    姜暖药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手机,跟她的好朋友任萍萍发短信:

    嗯嗯,今天下雨,家里没人来,我跟爷爷都能休息了。

    萍萍:真好啊,我还要上那累死人的班,上辈子我肯定杀人了,这辈子才当护士。

    姜暖药想发几句安慰的话,这时浴室的门打开了,程驰满身水汽地走了出来,手里拿着毛巾擦他那本不长的头发。

    姜暖药看到他几乎漏在外面的身体,慌忙躲闪眼神,她可不是故意看到的,谁让她爸爸的身板比程驰小那么多,那背心穿在他身上怎么那么诡异,像是什么什么诱惑。

    裹不住的胸肌差点被勒出痕迹,挂在肩膀两边的背心像绳子一样吊在那里,说不出的风情。

    暂停了几秒后姜暖药反应过来,唰一下站起来,质问道“你拿的是不是我的毛巾。“

    走到房间门口的程驰停下脚步看着手里的毛巾,一只棕色的小熊正冲着他笑,像是在嘲笑他:哈哈,犯错了吧,倒霉鬼。

    程驰素来波澜不惊的脸色霎时透着粉红,虽然被黑皮遮住了。

    “这个,我,对不起啊,我刚才没有看清楚,我赔你一条,不,十条。”

    姜暖药气冲冲地走过来,一把扯走躺在程驰大手里的毛巾“不必。”

    程驰被毛巾扫出的风吹到了眼睛,他脑子里突然升起一个想法:怪不得刚刚用这个毛巾时闻着这么香。

    等程驰收拾好睡在暖药刚铺好的被褥上时已经两点了,他呼了一口气,发出幸福的喟叹。

    这才是正常人的生活。

    累极了的他几乎倒头就睡,独留姜暖药一个人抱着心爱的小熊毛巾默默哭泣。

    “呜呜,对不起熊熊,你脏了。”

    这场秋雨持续了整整一天,手机信息不断提醒着暴雨红色预警,眼看头顶的黑云依旧不散,姜明堂坐在外门屋檐下的摇椅上叹息。

    玉米还在地里,这下恐怕要抢收了,旱,苦的是农民,涝,苦的还是农民。

    下午暖药去西侧偏房检查药材有没有被淋湿,出来时正巧看见二楼的程驰在阳台鬼鬼祟祟,她疑惑着上楼。

    到了楼上才发现,原来是程驰洗完衣服不知道在哪晾,才在阳台来回找。

    看着盆里还湿淋淋的衣服,姜暖药问道:“你不会用洗衣机吗。“

    程驰不解地看着她,姜暖药心里有了答案,他不会。

    端起地上装满衣服的盆,没端起来,这个盆是浴室里最大的盆,平常几乎用不着,一般用来洗大床单才能用到。

    程驰看她弱鸡的样子伸手接了过来“还是我来吧。“

    姜暖药带他走到全自动洗衣机旁边,教他怎么在手洗完后甩干。

    “这样,这样,再这样就好了。”

    滴滴几声后洗衣机开始甩干,程驰有些窘迫,他在家从不洗衣服,在部队里用的都是两桶洗衣机,他还真的不会用全自动的。

    “他只能甩干吗。“

    姜暖药神气道“怎么可能,你把衣服放进去,再放洗衣液,然后,这样,这样,再这样,他就能自己洗了。“

    程驰不住赞叹,外面的世界科技可真发达,十年的时间他错过了太多。

    姜暖药实在不忍直视程驰露在外面的小麦色皮肤,虽然比他的脸和手臂白了不少,但她还是觉得有点危险。

    于是她又去柜子里翻翻找找,还真找到一件十分宽松的睡衣裤。

    “程驰,你快来换上这个衣服。”

    坐在沙发上准备看电视的程驰被姜暖药喊了过去,看到被她放在床上的白底网格睡衣。

    “我这一身挺好的,为什么要换。”

    姜暖药在心里诽谤“哪里好了,你要是这样出去被村里人看见可是要被嚼烂舌根的。”

    “那个,你穿太少了,爷爷看见该担心了,怕你感冒。”

    程驰皱褶眉头两指并用夹起丑陋的睡衣“你确定?”

    姜暖药猛烈地点头。

    眼看时间又到了六点,姜暖药再次来到厨房,她算是见识到程驰的食量,专门发了面准备做馒头,再拿出来婶子给的辣酱豆,晚饭就这样解决。

    电饭煲里煮着米粥,煤气上坐着两屉白馒头,姜暖药又从冰箱里拿出来四根黄瓜,准备凉拌了吃。

    在村里最不缺蔬菜和主食,自己可以种,亲戚邻居再送点,一年到头其实花不了几个钱。

    程驰在一楼客厅陪爷爷说话,两人从程驰入伍聊到程驰的几次比赛、特训。

    在厨房的姜暖药微微有些感慨,她和爷爷好久没有这样热闹了,按部就班的生活磨灭了人对新鲜感的追求,但谁又愿意一年到头过着枯燥麻木的生活呢。

    两屉,整整十八个馒头,程驰吃了六个,爷爷和暖药一共才吃了三个,再这样下去,姜暖药觉得自己可以重新种地了,家里再多粮食也扛不住他那样吃。

    但姜明堂却全然不在意,他就喜欢看人吃饭,吃的越香越好。

    等姜暖药刷完碗后,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本来该上楼休息的她却一直盯着门口。

    姜明堂走到她身边,拿起雨衣递给她“想去就去吧,省得担心一晚上。”

    姜暖药低头接过“爷爷,我很快就回来。”

    等程驰洗完手出来后门口就剩下爷爷一个人。

    “姜暖药呢?”

    爷爷手一摊,指着电动车消失的方向说“那边有家住了一个老太太,暖药不放心去看看。”

    程驰不是没见过好人,但像姜暖药这种爱给自己揽事的好人他还是头一次见。

    但随着日后的相处,程驰才发现自己的想法并不完全正确。

    姜暖药确实是少有的善良,但她的善良不是盲目,不是是非不分,她有着自己独立且清醒的判断。

    “爷爷,那我的腿。”

    姜明堂知道他很急,安慰道“不用急,等雨停了,阳气回升再治。”

    程驰被他的一套理论整得晕头转向,总结下来就是,现在下雨影响我发挥,等天晴了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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