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元宜走出茶楼的时候才发现风雪又起,茶楼外有女帝身边的侍女在等,元宜出来后侍女行礼:“小姐昨日离去迟迟不归,夫人担心小姐安慰,派奴婢来接小姐回家。”

    这是要让她回宫的意思。

    但是元宜不太想回去,寝宫里到处都是暖帐软语,叫人一点也找不出风雪的痕迹。

    有时候寒冷和疼痛才会叫人清醒。

    元宜喜欢外面这刺骨的寒风。

    她拒绝了侍女,说最近都会住在公主府,让人不必忧心。

    侍女应该也没有接到强硬命令,闻言只是行礼:“是。万望小姐注意安全。”

    元宜准备上马车,但是侍女并没有离去,反而是上前一步靠近元宜,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还有,夫人交代,除夕之前务必归家。”

    侍女说完之后快速退下,只剩元宜一个人站在马车前垂眸不语。

    除夕。

    母亲不想让庆帝活过除夕,她心意已决。

    “我知道了。”

    元宜面无表情,坐上了马车,在昏沉的落日和风雪里不疾不徐地回到公主府。

    公主府在京都最好的地段上,为公主建府的时候庆帝还没有退位,他最是疼爱这个大女儿,愿意挥霍万金为女儿铸造她未来的府邸。

    但是等到公主府最终完工的时候,庆帝已经退位了,被囚禁在了幽暗的后宫中。

    元宜不常在这里住,但是这里始终有人在管理打扫,里面有应季的衣服和元宜用习惯了的东西,这里简直就是第二个长定殿。

    管家许慧芳是个利落的女子,曾经遇人不淑被元宜所救,恰好也有一些理家的才能,于是元宜就将偌大的公主府交给她来打理了,所幸她也没有让公主失望。

    许慧芳提前接到了公主今晚不回宫的消息,像昨日一般早就提着灯笼拿着披风在门口等了。

    元宜的马车一到,许慧芳恭恭敬敬地将元宜扶下马车,又披上了披风,走在元宜的前面为她照着路。

    “殿下仔细些,院里的积雪虽说刚扫过,但还是有些滑。今天府里的小姑娘就跌了三次呢。”

    “看伤了吗?”

    “看了看了,让她们歇了——公主小心些,当心梅枝落雪。”许慧芳伸手拨开了险些挂住元宜头发的梅树枝。

    昨日回府的时候就被挂了一下,但是夜色太晚,元宜也心有忧虑,无心赏景。

    如今元宜抬头看见梅花竟都开了,不知道是昨夜就有还是今日才开,殷红的梅花和白雪相映成趣,在昏黄灯光的照射下别有一番韵味。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开的真好。”元宜难得有这样的兴致,“折几支放进屋里吧。”

    “知道您喜欢,已经准备好了,殿下快进屋吧。”

    走近房间,屋子已经被熏得暖烘烘的,桌几上果然放着两枝梅花,上面的落雪还没有化干净。

    许慧芳将元宜身上的披风拿下来抖掉落雪,交给下人,问元宜想要吃些什么。

    “一些糕点就好。我有些困倦了。”

    “是。”

    “最近公主府有什么来客吗?”

    “今日乐炀公子来找公主,公主不在,他等了一会就走了。”

    元宜点点头,乐炀比她小了没几个月,总是在她屁股后面追着,姐姐姐姐地叫,小时候很粘人,现在没有那么粘人但还是喜欢缠着她,走到哪里跟到哪里。

    明日再去找他吧,元宜心想。

    等糕点的时候,元宜坐在桌几旁边看府里的账目,梅花的香气总是飘到元宜的鼻端。她放下账目,静静地看着这几枝梅花。

    小时候的事情元宜其实很多都记不清楚了,但是总觉得应该有一棵苍老的梅树和落着飘雪的梅花,所以在修缮公主府的时候元宜特意让人种上了一棵梅树,不是什么珍稀的品种,就是一棵普普通通的,随处可见的梅树。

    她推开窗户,任由落雪飘进来,漆黑的夜幕上已经挂上了一轮圆月,格外明亮,能将树上的梅花照成血,能将花上的落雪照成梅。

    许慧芳端着一盘糕点走了进来,看见屋里飞雪也没有提醒,只是站在一旁附和:“好美的月色。”

    元宜回头,看见她手里拿的是梅花糕。

    “好久没吃过了。”元宜笑着拿起一块品尝,“是这个树上的梅花吗?”

    许慧芳摇摇头:“不是的,这颗树上的梅花直到公主昨儿回府才开的。做糕点的梅花是在外面找的,都由厨子试过了,殿下放心。”

    元宜略吃了一些,就准备睡觉了,她本来就不饿,只是和贺兰文远坐了一下午有些犯困罢了。

    许慧芳和阿锦离开后,房间里就陷入了寂静,桌几上豆花大的灯火在跳跃着,衬得梅花格外鲜艳。外面的风雪小了很多,除了时不时会有灯芯爆开的细微动静,深夜里几乎听不任何声音。

    已经有些疲倦的元宜却莫名地害怕入眠,她想起前几天晚上几个断断续续的梦,一时间有些烦躁。

    而今晚明显也是一个适合做梦的夜晚。

    元宜对权力的野心是毫不掩饰的。

    作为一个公主,她已经享尽了规制内应有的好处,但是她不满足仅仅做一个公主,或者做一个王后。

    在母亲成为女帝之前,元宜就遥想过女子称帝是什么模样。

    元宜先问她的哥哥,哥哥说,贤能者居上,方能安邦定国。

    她很高兴,跑去问父亲,哥哥这句话说的对不对。

    父亲说是的。元宜兴冲冲地说:“若我为贤能,能否治国?”

    但是他说:“女子治国,天下大乱。”

    因为元宜的这一句话,元宜被她的一位庶兄推到了水里,差点冻死在寒冬的池塘里。

    哥哥也走了,后来元宜再也没说过这些蠢话。

    但自从母亲称帝后,元宜便毫不掩饰了。

    公主该做的事情不该做的事情她都做了,她插手政务,拒绝和亲,率兵定北,出入宫闱,私交臣子......桩桩件件说出去都是谋反的罪名,都是乱国的笑话,但是女帝并没有异议甚至有一次还当着众人的面说:“曦和似我,有治国之才。”

    所以京都里有很多人都默认女帝将昌意公主当做了自己的继承人。在培养下一代女帝。虽觉荒谬,但也无可奈何。

    但是元宜自己心里很清楚,母亲只认同一点,能者居上。

    大家看到的都是公主违规越矩,但是没有人元齐在成年后也在逐步接手政务,隐隐有和她两足鼎立的意思。他的权势发展得如此之快丝毫没有人疑心,没有人觉得不妥。

    仿佛他生来应该如此。

    元宜不是对自己没有信心,但是她总是隐约觉得母亲偏疼元齐,因为在她看来元齐根本没有帝王之才,只适合做一个闲散的亲王。可是母亲却在手把手教他。

    她害怕自己做到最后只是为了恒王做了嫁衣。

    将元宜这种感觉推到顶点的是回朝之后断续做的梦。

    她看到弟弟元齐登基为帝,玄色的龙袍加身,周围尽是拥护的声音,朝臣叩拜,元宜就眼睁睁地看着元齐走上那个她筹谋多年的位置,而自己像是一个游离的孤魂一样,什么也做不了。然后元宜就像和大玟命运与共一般,虽然没有切实看到,但是能感受到大玟在元齐的治理之下逐渐走向衰落。

    饥荒,洪水,灾疫。民不聊生,哀鸿遍野。

    元齐不是一个好的君主,无论是在现实中,还是在荒诞的梦境中。

    再醒来时已经是天光大亮。

    她勉强咽下了梦境中的不甘心和不安,让人去调查元齐的活动,但是没有异常。

    她原本以为是自己多思多虑了,但是几天后再次入梦,她看到了另一幅画面。

    一个男人纵马立于城墙之下,挽弓射箭,一发接着一发,身后是一些残兵。

    他的衣服被血染红,但还是一次一次地挽弓,元宜听到了他的声音:“恒王元齐,慢侮天地,背道逆理,鸩杀公主女帝,篡夺其位,矫托天命......”

    城墙上一发利箭射出,男人摔下马,咳了几声,支撑着手中的剑想要站起来,但是无力支撑,元宜站在一边看着,想这个男人还算忠心。但是无用。

    紧接着男人就被城墙上飞来的箭雨射穿了胸膛。最终倒在了泥污之中。

    元宜只是看着,心里却感同身受一般,像是被利剑射中,嘴里尽是苦涩。

    她想看清楚这个人是谁,但是梦境始终像是隔着一层雾似的,什么都看不真切。

    寒风朔朔,外面的风雪击打着窗棂,元宜醒了,看到窗户正在被重新别好,应该是许慧芳,轻手轻脚的。

    又下雪了。

    元宜压着胸口的郁闷,听着自己剧烈的心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刚开始做这个梦的时候元宜怀疑过是不是有人对她做手脚,请来郎中,但什么也没发现,只说让公主好好修养。

    元宜喝了一些安神的药晚上睡得舒服了很多,但是还是会有这种梦来扰着她的神思。

    莫非真是上天在暗示着什么?

    元宜摇摇头,她不信这个,她信人定胜天,事在人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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