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两人坐进了角落的一个厢房里,元宜将头上的帷帽取下来放在一边,对面的男子则开始亲自煮茶。

    元宜看着他娴熟的手法笑了笑,“贺兰公子好茶艺。”

    正巧外面说书的老头正在滔滔不绝地讲贺兰家。

    “......上一回说过了贺兰宰相和其夫人的情深义重,这一次来说当今京都里极负盛名的贺兰公子。话说‘贺兰家,君子堂’并不是空穴来风!贺兰府大公子,名文远,字如朔。清风出尘,温润如玉,学富五车,才高八斗。不少女儿家都倾慕于这位贺兰公子!只是贺兰公子心有所属,一往情深......”

    说书的老头话说了半截就落了下来,有人带着银子下去让老头换个人说。老头乐得接受。

    元宜玩味地看向贺兰文远,“公子这是做什么?你既然敢说,自然堵不住悠悠众人的嘴。”

    元宜当然知道老头接下来要说的是什么。

    京都里世家的小姐少爷有自己的圈子,历来喜欢排个高低远近。贺兰家不管是名誉上还是实力是都担得起京都对贺兰家的赞誉。

    但是元宜能够记住他不是因为他在京都的名号,而是这个人——从她成年开始就锲而不舍地向元宜求婚,即使在元宜去攻打边蛮凯旋后,各大世家都知难而退后,这位公子仍是说“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宫外的传闻很是轰烈,但是每次贺兰文远一见到元宜就变得矜持克制,没有丝毫逾矩,提到外面的传闻他就垂下眼抱歉地说有损公主清誉,打扰殿下安宁云云,问及心意就眼睛亮亮地说外面的传闻是真。

    元宜和他偶遇过几次,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倒不是因为这个人多么貌美温雅,或者说对她多么情深义重,单纯是贺兰公子的眼睛,吸引了她。里面有她熟悉的东西。

    是野心。

    这个词好像和贺兰文远的形象大相径庭,但是在和贺兰文远聊起来国事的时候,元宜总是会佩服于这个人的高知远见。

    此人绝非池中之物——这是元宜对贺兰文远最直观的印象。若是以后不能为己所用,必不能让他存活于世。

    元宜曾经调笑地试探他,贺兰公子只怕不会甘愿只做一个臣子。这话其实是很犯忌讳的,毕竟一人之下的宰相之位都看不上了,能看上的也只有那一个位置——

    元宜记得当时贺兰文远的表情意味深长,他端起茶喝了一口,然后一双温润的眼睛看着元宜:“那要看做谁的臣了。”

    元宜问:“若我登基为女帝呢?”

    贺兰公子仍是笑:“惟愿肝脑涂地。”

    元宜没有当真,这只是一个试探。但是相比于京都的大部分贵族子弟,贺兰文远确实比别人更合元宜的胃口,两人更能说得来话。

    “民间百姓言语粗鄙,恐怕惹殿下不快。”

    元宜照例哼了一声,然后看着手里的胭脂,就大方道:“看在胭脂的份儿上,就不追究了。”

    贺兰文远坐的端正,笑着为元宜添茶:“殿下喜欢就好。”

    这里没有外人,包间里被元宜和贺兰家的人围得很严实。

    元宜拿出刚才贺兰文远送的胭脂,放到鼻端仔细嗅了嗅,香味沁人心脾,但仔细嗅起来却不是刚才她想要找的味道,那味道在鼻端一飘而过,快的让人捉不住。只得遗憾地笑了笑。

    “不是公主所中意的那一个吗?”贺兰文远看出来了,略带遗憾地问元宜。

    元宜也没藏掖,直言道:“不是。奇香难得啊。公子找错了呢。”

    “鄙人对香料略知一二,可以回去为公主配几幅香。不知道公主想要的是那种香味呢?”

    元宜将胭脂盒扔给了贺兰文远,“你自己看着配吧,要比这个好闻,味道不要太浓。”

    贺兰文远拂袖将胭脂盒接住,他广袖带起了一阵香风吹到了元宜的鼻尖。

    “公子用香囊吗?”

    元宜看着他。

    贺兰文远将胭脂盒接住,好生珍重地放进了自己的袖子里,然后看着元宜的眼睛:“不用。衣物上是我自己调出来的皂角。”他微微一笑,“公主喜欢?”

    元宜避开了这个问题,“久闻公子无所不通,但我以为都是君子之道,没想到公子还会调香。”

    贺兰文远细心地将胭脂盒收了起来,“用香得道,香道亦是君子之道。公主喜欢的话,鄙人愿为殿下效劳。”

    元宜笑了笑,她其实很讨厌别人说话文绉绉慢吞吞的,但是听着贺兰文远说话并不觉得烦,反而很惬意,像是被和风吹拂。

    贺兰家的人没有一个不是这样的,声名远播,都说贺兰家是大玟的君子堂,贺兰家的小孩自从出生就会四书六礼,礼乐皆通,出乎其类,拔乎其萃。

    元宜想起这个夸张的说法不禁笑了起来。

    “公主笑什么?”贺兰文远眉眼弯弯地看着她。

    “没什么,想起一些传闻。说公子五岁能题诗,七岁能作画,出生的时候连算命的老先生都说公子是天降文曲星下凡,传的神乎其神。是真的吗?”

    “百姓道听途说,三人成虎罢了。其实我不擅长写诗,也不擅长......”贺兰文远话还没说完,就被元宜的笑语打断:“那——那说你出生时手里就握着一块刻着‘国运亨通’的玉石呢?”

    “......”贺兰文远的笑容顿了顿,元宜玩味的眼神中藏着一丝探究。他仍然好脾气地笑着,“这就纯属非议了。”

    这个传闻元宜早就听过,但是之前一直没有在意,只以为是民间胡诌。但是前几日元宜接到情报,开始怀疑起这个玉石。

    贺兰文远叹了一口气,给元宜续了一杯茶,“没有什么玉石。更何况还是刻着国运的石头,在下没有这个福气。是家母的玉石,她喜欢,我小时候总是把玩,就有了这种无稽之谈。殿下见笑。”

    元宜还是含笑看着她,贺兰文远无奈拿出身上的一块玉佩,玉佩正中间的空环处吊着一块圆润的玉石,成色透亮,触手温润。

    贺兰文远苦笑,“殿下怎么听信这种传闻?好在生逢盛世,圣上清明,不然有这种传闻可真是......杀头之罪。”

    元宜将玉佩还给她,“怕什么,民间传闻怪诞,我今日也只是好奇。更何况贵府不一直是京都的话题中心吗,怕这些流言。”

    这话倒不假。

    贺兰家是世家大族,经历了不长也不短的光阴,最重要的是贺兰家族在百姓当中有着非比寻常的声誉,堪比繁盛时期的靖国公府。

    百姓间常有说法“北靖公,南贺兰。”

    在经历了不长不短的岁月以及战乱的动荡之后,百姓对贺兰家族的精神文化依赖愈加狂热,贺兰家族几乎就是大玟政治和文化的代表。所以百姓对贺兰家族的传闻即使是捕风捉影的东西也是奉为圭阜。

    贺兰和元宜又聊了一些京都里的趣事,元宜明显心不在焉。贺兰文远邀请元宜下月十八参加相府的灯会,请帖随后会送上公主府。

    世家的灯会或者花会都是一个由头,在繁华的盛会下还有其他目的。元宜要知道真实的目的才能决定要去不要,但是又不能问的太直接。

    “京都里何人赴宴?”

    “世家里年轻的小姐公子们大抵都会赏光。公主认识的应该有平华郡主、安乐郡主、乐夫人......哦,还有乐公子、陈山将军。不过不确定这二位是否会来。”

    前面的都是世家的千金,平日里和元宜交好,乐公子说的应该是乐炀,京都里能让人恭恭敬敬地叫乐公子的也只有女帝的亲外甥了。至于陈山......陈山虽然也是二十来岁的年纪,但是平日里又不在京都,为人又比较孤僻,真不一定会来。

    几乎聚齐了京都世家大族所有年轻的公子淑女,那应该就是一场单纯的灯会和......相亲会。

    毕竟相府家的两位公子已经到了婚龄却还是束身,贺兰成应该也急了。

    贺兰文远突然多余地解释:“其实是为舍弟相看合适的女子的,家父想早些为他安身。”

    意思是,不是我在相亲的。

    元宜打趣道:“那你呢?宰相就不为你着急?”

    元宜话音刚落,就看到贺兰文远定定地看着她,她想起了那句“我心匪石,不可转也。”虽然她没亲耳听到,也不觉得贺兰文远对她情根深种,但是她就是突然想起了,像是贺兰文远亲口在她耳边说过一样。

    贺兰文远看着她,墨色的眸子流转,脸上还是挂着温润的笑:“我心匪石。”

    元宜那一瞬间有些莫名的慌乱,但是作为公主长久以来的矜持傲慢不允许她回避贺兰文远的眼神,也不允许她做出小女儿情态。

    母亲说过,若想成为帝王,就要舍弃儿女情长。

    片刻的慌乱犹如一片在火炉之上飘扬的雪花一般,顷刻就消失了。

    她眼睛里没了笑意,直觉告诉她深情款款的背后一定有阴谋。

    于是她问:“听闻公子一直属意于我?”

    “我以为殿下已经很清楚了。”

    “为什么?贺兰公子,我听实话。”

    这是元宜第一次戳破这些虚情假意问得直接,但是贺兰文远刀枪不入,波澜不惊。

    “心有所属,不可转寰。”

    元宜皱了皱眉,她并不相信贺兰文远的说辞,没有利益可牟取的事情她不会做,她相信贺兰公子也不会做。

    世家大族中看中情爱的男女早就被丢出京都了,不会任由着一个心中只有儿女情长的人接管家族,还是贺兰相府这么赫赫有名的家族。更何况她的地位如此地微妙。

    “公子做驸马,并不会给贺兰家带来什么好处,甚至还会有灾祸。”元宜好脾气地为她分析,“如果未来元齐登基,我必不能成活。贺兰家族只会处在危险之中。即使是我成为女帝,贺兰家唯一的好处就是长公子可以长久地身居后宫,吃穿不愁。”

    “心向往之。”贺兰文远仍然是泰然自若,不动如山,笑意温润。

    元宜却有些生气了。

    好一个心向往之。

    贺兰文远故意将话都说的暧昧,但是元宜并不吃这一套。郎情妾意的故事元宜听得不少,没有一个善终,所以她不信。

    要么这个人是贺兰家族的终结者,要么他就是有所图谋,只不过现在不是互诉衷肠的时机。

    元宜并没有表现出明显的情绪在,只是敛下眼睫掩盖了自己的失望,整理好了衣服之后准备告辞。

    “公主不相信我说的话吗?”见元宜要走,贺兰文远起身。

    “不相信。贺兰公子并没有给我一个让我信服的理由。今日就此别过吧。”

    元宜戴上自己的帷帽,施施然准备离开,贺兰文远在身后问:“相府灯会,公主会来吗?”

    “酌情。公子到时候有话想好再说。”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