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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独眠人

    寒风萧瑟着,卷落了枯叶。毓敏宫门前的几棵大树早已光秃秃,孤零零的枝桠在初冬的朗空中展开,纤细而强忍。时有折断,掷地有声。

    我将面前的绣架推到一边,开始整理那乱成麻团的绣线。五颜六色的丝线,就像绕进了脑瓜里,怎么解也解不开。搏斗良久,干脆拿起剪子,果断下刀。

    碧荷听见我重重地舒了一口气,惊呼道,“娘娘怎不叫奴婢来解?可惜了这些上好的绣线……”说着又把话咽了回去,估计是看见我脸色太差。她的性子要比红莲活泼,也不懂得藏着,有话就说了。红莲相对沉稳,又不知道是受了谁的指派来盯梢的,所以说话做事都拿捏着。观察了这几日,也没有看出个所以然来。

    我也没有什么表情,不责难不感激,“剩下的你拿去,还能救回多少都归你。”

    她忍住兴奋,拿了小筐子,道,“多谢娘娘。”她倒是真喜欢这些东西,后来就一直在捣鼓着。一直到皇帝过来,她都没有察觉。

    我起身行礼,被商昮淮伸手扶了起来。本以为会心里嫌恶,却什么也没有,空空的,什么也没有。难道说这时间治愈了仇恨?不,我还是恨他,是他将昮淳送上了战场。血腥的战场,几乎要了他的命。也许如此空落落的不真切感这些年来一直伴随着我,只是不自知罢了。

    “怎么不歇着?”他沉声询问,声音带着几分暗哑。

    我抬起头来,看着他,彻彻底底的陌生。动了动嘴角,没说话。

    “你先退下。”他吩咐红莲道。

    “遵命。”

    待红莲退了出去,我才问,“皇上今夜要留美芽这儿?”

    他扶着我的手肘,反问道,“为何有此一问?”

    好像今天是什么特殊的日子,他要留是天经地义。我沉默了,怕露馅儿。拉了他转身,去瞧皇后送过来的一盆奇花。漂亮的素黑瓷花盆里面单单开出一朵晶莹剔透的白色花骨朵来,香气浓郁,化也化不开似的。单瓣的花朵,像蝴蝶兰,但更轻盈,没有那种厚实的质感。

    阮湘那日看过我之后第二天叫人送来的,说是漂亮花儿看着养眼也就会舒心。

    “这花儿有什么讲究么?”

    商昮淮盯着花儿停了半拍,才说,“皇后喜欢养花,总有些新奇的品种。她舍得送,你就收着,养死了再问她要就是。”

    我抿了抿嘴,一个好字咽了下去。

    后来两人一道吃了晚饭,我没什么胃口,吃得少。他以为我小产身体弱,没逼着我多吃,只说饿了叫御膳房再做。其实他也吃得不多,饭后喝茶,不多说话,大约是时局闹心。

    而我在想,他今日不是走过场探病,是真的要留下。我该如何面对?现在才来想这个问题似乎为时已晚,当初我同姜美芽对调的时候就应想得到。以为自己千帆过尽,刀枪不入了么。临了,才发现那不是那么回事。

    天色早黯淡下来,仅剩的一丝丝亮光也被黑暗吞噬掉。他未唤人掌灯,默默地穿过整个大殿,亲手将厚重的帘子拉起来半边。那抹惨白的月光透过窗纸透射进来,落下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像。隔得太远,我看他也只剩一个轮廓。他走回来的时候,宽大的衣摆飘拂着,空气的寒意都被他拢到了周身。

    这样安静的夜,却更让人心慌。殊不知,外面早已是金戈铁马,兵戎相见,血流成河了。

    他走近了,呼吸很重,一张一弛都像是刻意控制,但抑制不住地粗重。在我面前慢慢地地坐下,那张面孔还是如此温文。就是他身上的香气,一直在侵扰着我的香气,让我想起那一个肮脏的午后。我整个人都开始抗拒起来,神经绷紧。知道他不会碰我,但这并没有让我好过多少。

    “美芽?你怎么了?”还是他先开口。

    我低了头道,“只是身体不适,有些寒意。”可我却发觉他在颤抖,两只手按住膝盖,停不下来。

    “替朕传子虚。”他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像是极痛苦。

    慌忙地抬眼,见他额头都是汗珠,快速起身去门口唤,“红莲,传子虚。”

    子虚是他的近身内侍,跟了很多年的,黑瘦黑瘦的一个男子。这皇宫内似乎每个人都有故事。沈太后、商昮淮、阮湘、荣筝……就连这内侍婢女浸泡在染缸里太久,都是一副藏了心思的面孔。而我,又何尝不是带着故事来?

    “皇上,汤药已备好。”子虚进来时,手里端着一个黑色的小药罐子,还冒着热气。

    “搁着吧。”商昮淮挥了挥手,“退下。”

    “遵命。”子虚后退三步,转身出去。

    他看了我一眼。是叫我倒出来么?我伸手去拿药罐子,有些烫手,赶紧缩了回来。

    商昮淮咬着牙道,“今次别喝。若朕能熬过这一晚,往后也不用再喝。”

    我不敢多问,只应声道,嗯。

    后来发生的那一幕,让我很多年以后都记忆深刻,久久不能忘怀。原来一个高高在上的人要与命抗争与人抗争,能活下来是多么不容易的一件事呵。

    他不肯发出一点点的声音,双唇紧闭,克制着从骨头里散发出来的疼。这在寒冷的冬夜身上的衫子都能汗湿得像泡过水一般。我去拿了干爽的衣衫来,要替他换了。他却伸手拒绝,不许我靠近。无奈我只好把衣服放在床边,坐在那里,手足无措。

    他没有办法说话,我也不知道缘由。可整个床都开始颤抖的时候,我慌了,“要怎么办?怎么办呢?你说话呀。”此时的我没有想报仇之事,而是为他求生的意志感动。经历过战争,无数人的流血牺牲,家破人亡……不料想,事实却是各人有各人的不幸,连皇帝也不能幸免。

    坚守到后半夜,状况似乎更严重了。他痛苦到极致时,将一大块帕子塞进嘴里,怕痉挛中咬掉自己的舌头。身体还是剧烈地抖动着。实在忍不住了,口中溢出低低的□□。

    良久,他的身体安静下来。

    我试探着过去,发现他不再拒绝,便轻轻伸手搂住他。原来是已经神智模糊,不懂得拒绝。而我的怀抱使他像水中的浮萍被牵扯住,长出长长的根须来。随波摇摆,不能安定。轻轻哼着儿时的童谣,拍着他的背。他渐渐入睡,带着如孩童一般的脸庞。不经意间目光触及他裸露的臂膀,一道一道的伤痕,新旧重叠,触目惊心。

    这样的痛,他忍受了多少年?大概是成了习惯,故不呼喊,不言说,默默承受。那种疼痛越是强烈,他越是安静,而他的意志会变得愈发坚定。

    原来修莫衣进宫不是为姜美芽,而是为商昮淮。

    黑暗中,一直在回想这几年的事情。一幕一幕,曾经的动心、闹过的脾气、犯下的大错、回不去的时空……直到淡淡的晨曦从那半边帘子照进来,微微的橘色。我的手臂已经麻了,不能动弹。

    他微睁双眼,血丝清晰可见。

    “美苏。”他这样唤我,长长地叹气,“何堪最长夜,俱作独眠人。”

    我松手放开他,从一边溜下去,无奈地问,“何时知道是我?”

    “你问起西疆。”他慢慢地回答,声音里失去了皇帝的威严。倦倦的,没有力气。

    “那你不拆穿?” 自己演技太烂,加上对姜美芽实在不甚了解,而他的状况又如此特殊。想不被认出来,很难。

    “拆穿了,还会有昨晚么?”他侧首看过来,眼睛里甚是清澈无邪。他的面相,若不是曾经那般邪恶粗暴地对待我,我会觉得他温良无害,同阮湘真是有夫妻相。

    瞪了他一眼,没有再继续下去,转身出了寝殿。

    既然如此,那小产一事是子虚乌有他肯定知道了,所以不罚钟淑妃也是有理有据。前日来看我,也是做戏给人看。可昨夜他就不怕了么?不用再做戏么?

    坐在梳妆镜前,却并不关心自己的超级熊猫眼。听见有悉悉索索的穿衣动静,没一会儿他跟了出来。

    见了镜中的人影,问一句没事了?

    “怎么可能没事?”他挑起一根眉毛,轻描淡写地回答。

    我被他的分裂症状弄得糊涂了,“到底怎么回事?”

    “想听故事?”

    我摇摇头,估计又是一个long story,一言难尽。

    他却笑,轻松模样,“朕这会儿也没功夫同你细说,待午膳时朕再过来。”

    后来他没有过来,而是我们所有人在延顺宫集合,以人质的形式。所有人,一个不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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