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夜空像一块巨大的黑曜石，安静而莫测，空无一物。耳边的人声越来越模糊，似渐渐隐去，天地之间只剩下我与他。不知为何，那些喧闹反而让我觉得更寂寞。

    奔跑来带的燥热褪去，冷风吹过打了一个冷颤，身上起了鸡皮疙瘩，我抱起双臂。

    “冷么？”温润的嗓音，没有多余的气息。

    我摇摇头，“还好。叶千橡呢？怎么不见人？”

    “你也不是来看他。”

    瞪他一眼，“跑岔气了啊？”

    他笑起来，“本王这话错了？”

    我一愣，是没错。他从来都是这样子，偶尔会迎合我，但永远都是他自己，做他认为对的事。也许他会对我爱护有加，纵容过度，可都是在他自己定制的范围内。他不放纵自己的感情，更不会生出执子之手共白头的想法。感情这个东西实在很虚无，抓不到也看不见。而我在希冀什么？这些日子以来的温馨与甜蜜，让我开始迷惑。那种想要一直奔跑下去的感觉，明天就会幸福的感觉，只是相爱的感觉，在他并没有那么重要吧。他总有要面对的那些事和那些人。

    “昮淳，你爱我么？”我问得坦然，因为我知道答案。

    他收了脸上的笑容，声音似水，“美苏，我一直以为自己能了解你，也能把握你，可我发现并非如此。”

    这个答案，让我黯然。我低低道，“我让你这样没有信心么？”

    “我只是要你的心。”

    他说得那般绝望，可这句话也是我曾经所想。我们为什么不能让对方如愿，也不让自己如愿呢？内心的痛楚在慢慢扩散，如同飞舞着的冬雪漫山遍野，无处不在。可我依然镇静，“若不是想爱你，我就根本不会来找你。我不管什么大老婆，也不管什么过去将来，我只要你一个承诺。”

    他认真地看着我，“你要什么？”

    我一字一句，“要你今后的所有日子，不管我生我死。”且自私这一回罢，若是我穿回去或死亡，随着时间的洪流，他会淡忘。其实荣筝说我不管不顾是不对的，只有我决然我自私，他才会觉得我有心，但凡表示了一丁点的宽容与大度，他都会觉得我爱他不够。

    昮淳伸手将我拥入怀中，“还好，是我能给的东西，还真怕你要天上的星星。”

    这样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让我笑，也让我哭。

    那晚的烟花，灿烂如霞，没有特别的技巧，只有无尽的光芒，满目满心的光芒，黑暗永不再来一般的光芒。

    看完焰火才知道，叶千橡竟然还找人弄了一个小小的人工湖，因为天气太冷已经完全结冰，湖面上厚厚的一层，可以滑冰。过节时会对公众开放。难怪这城里的人说起叶管领，都当是神一样。

    我问昮淳会不会吃醋，这明明是你的城池。

    他就笑，还是本王的天下呢。

    也是。

    见到叶千橡的时候，他拿着全套的行头，兴致冲冲。见他穿了一身新衣，我便打趣他，“没想一把年纪的叶管领，心思却似孩童，过年穿新衣哈。”

    他很好脾气地笑咪咪，“修理完龙老黑，心情上佳，穿新衣庆祝。”

    “我只是吓唬他儿子而已，没想他还挺买你的账。”听说他罚龙老黑去给全城数十家书院做年终大扫除，不许假手他人，三天之内干完，叶千橡亲自监工。那家伙养尊处优几十年，什么时候干过这种活儿，已经累得卧床不起了。

    “龙明堂有眼无珠都是他老子教子无方，吃点亏是应该的，再说我一早就想训他，主动送上门来我还客气？这回是轻的，扫个茅厕算什么？下次让他去天逸院带奶娃娃。”

    “哈？龙老黑怎么可能会带孩子？谋杀还差不多。亏你想得出来。”

    他一摊手，“那厮不缺钱，罚钱对他来说还不如拔毫毛。他又不犯法，坐监牢也说不通，乱罚不是显得王爷仗势欺人么。再者龙明堂其人一向是只要嘴巴痛快，真让他干作奸犯科的事情，他还真没那个胆。想来想去，只能让他老子给教书先生做点功德了。”

    他总是道貌岸然的。

    我用这个词语形容，又惹得他乱叫，彻底不要形象了。

    “我一介女子，无才便是德，用道貌岸然已经是客气了，我还想用衣冠禽兽呢。”我反驳他，弄得他干瞪眼，我自己就哈哈大笑起来。这种笑声却很空洞，我知道，只是掩藏，掩藏那种不能消除无力感，还有不能把握的恐慌感。

    笑完之后，提出来要去滑冰。也许速度和冷风能使我镇静下来，将心底里的空荡荡消灭殆尽。

    叶千橡说，本来就是让你去的。

    焰火过后，已有小孩子陆续进场。

    “都是小孩子，我一个大人，会不好意思。”

    而他说，安全起见。

    我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也就不再多说，转身柔声对昮淳道，“玩一下就回来。”见他颔首，又试探性地问，“你要不要去？”

    他却摇头，“我不去了。”

    对他微笑，“要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他重重地点头，认真的样子让人想伸手掐他的脸。

    我穿好叶千橡给我的鞋子，慢慢溜到湖中间。小孩子的笑闹声就在耳旁，愉悦而无忧。他们扔起雪球来，都是毫不手软的。我被砸到好几次，也随手跟他们扔来扔去。这些孩子也不算很小，有几个女孩子看着有十一二岁的模样，出落得漂亮活泼，穿着颜色美丽的锦缎衣裳。

    湖虽小，但冰上的冷风真是冷。加上之前出汗，我已经打了好几个喷嚏。

    事情是怎么发生的，我已经回忆不起来了。

    当我被一个身体重重地撞倒，落进那个冰窟窿里去时，刺骨的寒冷让我无法思考。我的血液都已经冻住，脑子完全麻木。我以为，我要死了，死得不明不白，无声无息。

    昮淳拉着我的手，说，“别怕，我在”的时候，我真的已经不怕了，之前的那种轻飘飘已然全无，取而代之的是像要陷进泥土里去的沉重，身体如同铅坠子，落入尘埃，被无情掩埋。

    闭上眼睛，也闭上自己的心。

    那一段时间的空白，后来怎么想也无法想起，不知道该用什么来填补，更不知道他做了什么，想了什么。

    转醒时，已是翌日清早，晨曦微露。空气里仍是寒意逼人，什么都冻成整块状。

    “你醒了？”床边坐着的人温柔开口。

    我点头时，才发现自己的头如千斤重。

    “你感染了风寒，要好生休养。”他用手抚我额前的发，指尖的粗糙感透过高温传来，那样真切自然。

    我注视着他，发现他已经不是昨晚那个跟我一起奔跑的男子，“昮淳，你是故意的，对不对？”

    他点点头，“是。”

    我闭上眼睛，那种被死亡侵袭的惧怕仍在，心里翻腾着，久久不能平息。是他故意用我做饵，陷我于险境，为的是更好地把握。终于明白之前的那种恐慌从何而来。

    “美苏，你怪我么？”他问得小心翼翼。

    我睁眼，鼻音浓重道，“你还在意我怪是不怪？你过来。”我不是不气恼的。

    他低俯下来，不知我意欲何为，但仍是放心倾身。

    重重地勾了他的脖子，去吻他的唇，几乎就是用咬的。浑身滚烫的我，像一块通红的烙铁，贴在他身上，将他压倒。

    他用手按住我，简短地说，“你病着。”气息很重。

    “就是因为我病着，才不能放过你。”我不依不饶地去撩拨他……

    “美苏！”他低低地唤我的名字，是让我想清楚。

    我终于是愤怒了，流着眼泪大声驳斥，“你是要我死都得不到你吗？！无论你有什么目的，无论你将我置于何地，我都不管！我只是害怕，怕连那么一点点的机会都不再有，我们注定不能好好相爱吗？我什么都不想去想，我累了，真的累了……昮淳，我才发现自己那么害怕失去你……”

    他回应道，“美苏，你知道的，我爱你，可我一样害怕得不到，更害怕会失去……”

    原来，我们都是可怜虫，都怕得不得了。

    这一次，我觉得我能挨到他的心，知道他为什么怕，怕得无处可逃。他的双臂那样有力度，像是要把我嵌进他的身体里去。

    我们不说话，不问为什么，不去找答案，只要彼此，只要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