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执念
“你上辈子是怎么算计我的，你记得一清二楚吧。”官淮越离去时说的话犹在耳边，浮潜歌睡在床上辗转反侧。
天刚蒙蒙亮，浮潜歌叫来了流云，“流云，收拾一下，我们下山。”
官淮越实在是个难缠的主，要不浮潜歌上辈子不会为了不和他惹上关系不惜算计官淮越和慕衔真两个人，甚至把卫澜起等一干人都扯进来。
官淮越昨日说的那些，分明就是告诉浮潜歌他有前世的记忆。不过听起来他记得的只有被浮潜歌算计的那一世。被官淮越这样的人记恨，浮潜歌想想就觉得头皮发麻。其实不管是哪一世，她浮潜歌都是在这些男男女女爱恨情仇里一个镶金边的人物，做什么要硬凑，只要远离这些中心人物，想着怎么对付浮半生的野心，想来日子能难过到哪里去。
浮潜歌就这么想了大半宿终于想通了。直接差人找了轿夫，花了大半的钱，又差遣护卫下山去通知自己哥哥。
她不干了，她要下山。
早前刚落过雨。轿夫抬人下山，脚步也轻稳。
走到半路，昏昏欲睡的浮潜歌突然被一阵颠簸吓醒。轿子就这么停在了半道上。
“怎么了，流云？是路上洒扫的师父在前头吗？”浮潜歌问流云。
“是……是官家的公子……”流云声音拖拖拉拉，低声回答浮潜歌。
空气都凝滞了一刻。
“什么？”浮潜歌怀疑她听错了。
“浮潜歌，”官淮越的声音传过来，仿佛就是悬在浮潜歌头上的刀刚好落下，“我们谈谈。”
浮潜歌咽一口口水，这时候山上露重，天光还未明，官淮越是什么时候得到的她要下山的消息，又是怎么得到的，浮潜歌不敢细想。
“我们……有什么可谈的？”浮潜歌试探,她仔细回想，官淮越手上是否有关于她或者浮家的把柄。
第一世里，浮潜歌作为浮半生一枚布局他大业的棋子，每一步都精准踩在浮半生想要她踩的位置。如果不是浮半生规划的这条道路上，必定要踏过慕衔真这个官淮越所无法容忍的他所想要排除的困难，可能浮家所有人的图谋都能落地。
浮家官家两家联姻，是浮半生心里至关重要的一个步子。如果不是上次官淮越和慕衔真扯在一起，如果不是这次官淮越主动来退婚……
浮潜歌要考虑，浮半生对待他的盟友，是否毫无保留。毕竟这关系到官淮越这个疯子会不会因为一个女子，害得浮潜歌抑或是整个浮家一朝落入泥沼。
“浮二小姐觉得，浮右相能答应退婚是为着什么？”
“那我便不知道了，只是这婚退便退了，以后你我二家再不会有什么关系。”
“我三妹以后会嫁到你家。”
“我家？”浮潜歌终于从轿子里出来，这婚原来不是彻底退了，这个烂人居然将自己一母同胞的妹妹推了出来。这样倒也说得通那天浮半生生气却对退婚一事闭口不言。
可这也意味着，两家共谋之事，依旧在进行中。官淮越作为操纵局面的副手，依旧对浮家是个威胁。
云山寺下不远处有一处相对大的驿站，不知是哪家的商贩在不远处设了茶摊。浮潜歌跟着官淮越来到这里，他也不开口，一直摆弄面前的几盏茶水。
“你不等慕衔真了？就这么跟着我下来，不怕她误会？”
“连你也知道我喜欢她，她却不知道。”
“你想谈什么。”懒得配官淮越念他的酸句子。
“谈谈你上次是怎么算计我的。”一杯茶被官淮越放在浮潜歌面前。
“你这么说话我就听不懂了，我何尝算计过你。”
“浮潜歌，装什么，我知道你记得，我还知道，慕衔真也记得。”
“哦。”到这里浮潜歌已经脑子宕机了，还以为就自己知道剧情人物安排，结果是人均拿着剧本，只不过版本不一样而已。照这样来说，谁拿得信息多谁才有点优势。搞半天大家都是新手村，对两段记忆有个屁用。
浮潜歌一小口一小口抿自己的茶。心里想着坑爹的阎王爷。一时发起了呆。
“浮潜歌。”官淮越敲两下桌子，打断了浮潜歌的发呆。
浮潜歌放下杯子，叹了一口气，纠结又为难地问，“你觉得，卫澜起记不记得？”
“怎么？你也算计过他么。”
“嗯。”官淮越随便一问，没想到能得到肯定的答案。当即呛了一口水。一抬眼，是浮潜歌嫌弃的眼神。
“别做这吃惊的模样，你算计的人又何曾少过。先前你说找我谈我算计你，你也没少算计我，我们扯平了。至于两家所谋之事……”浮潜歌沉默几秒继续说，“你不如直接去威胁我爹爹兄长，我不过是一枚他们手中的棋子，即便能起什么作用，也绝不可能只是出自于我的本意。”
浮潜歌一口气说完。瞪着眼睛等官淮越说话。“我是想，你能不能再算计我一次。”
浮潜歌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这官淮越脑子是什么病，居然找了她来算计他自己。莫不是自己没得到心上人的垂怜就失心疯起来准备去试试刺激的？浮潜歌可不想陪这个公子哥胡闹。
“我认识个医术高明的医师，你若是需要，我倒是可以引荐给你。”浮潜歌像看傻子一样看官淮越。
“上辈子你下的药也是那个医师给你的么？”
“上辈子的药是胡姬送的。”绕半天原来是想知道这个。“可，你要把这药下给慕衔真？你舍得？”
“你只需要告诉我，去哪能拿到这东西。”
京城有胡姬的地方不多。数来数去不是名教坊就是花楼。
浮潜歌却穿了几道巷子带官淮越去见了商户。
官淮越皱着眉奉上重金拿了药，连谢过都没有就与浮潜歌分道扬镳。
浮潜歌赶到家时，正好遇见兄长浮云楝。浮云楝外出刚刚归家，形色匆匆，看他走的方向看起来不像是去嫂嫂房里。浮潜歌想着要跟着去，她还想问问与官家三小姐联姻的事情。
浮云楝脚步走得很快，大踏步往家中后院走，越走地方越偏。浮潜歌跟着，心里浮现出些疑惑。浮云楝没事是绝不会往后院偏僻处去。这样步履匆匆……
浮潜歌越跟越觉得不对劲，正犹豫要不要跟下去的时候，浮云楝突然回头。
浮潜歌被吓得面色转白，“哥哥。”浮潜歌舌下翻转几次，最后只吐出这几个字。
浮云楝看到浮潜歌却是意料之中，他一进府就感觉到有人在后头跟着。一开始他以为是父亲的人，可这个跟着的人越跟越近，甚至被自己察觉到了她的存在。浮云楝就知道，八成是自己那个蠢妹妹回家了。
“你跟我到这儿做什么？”对上浮云楝审视的眼神，浮潜歌嘴里翻炒了半天的话终于说出口。“我想问，官家三小姐与我们家里的联姻是为什么。”
浮云楝说话还是一贯的冷漠作态。“我那日在母亲的佛堂就说过了，两家联姻是敲定了的事，不会有改变。”
浮云楝说完就定睛看浮潜歌，浮潜歌懂得，他是在叫她离开。
浮潜歌却不想，“哥哥如此匆匆赶到后院是为何，我记着，这处早已经荒凉了许久，并无人住此处。”浮潜歌其实心里有些害怕浮云楝的答案，直觉告诉他知道这个男人的秘密对她来说没什么好处。但是经过与官淮越交谈一事，好像这个世界到处有人有着几世记忆，所有人仿佛都是来做自己未尽之事，求自己的无端执念。
官淮越的执念是慕衔真，慕衔真的执念大概猜的出是卫澜起，如果浮半生的执念就是所谋左相下台或者是更对，那么她这个哥哥，几世记忆累加起来都说他克己复礼，清风霁月的哥哥的执念又是什么呢。
浮潜歌恍然觉得好像自己来了这个世界这么久，第一次触碰到了本质。难过当初进来的时候，阎王爷说这都是写旧案。或许，这一世一世的记忆和故事相互抽查堆叠。每个人都在自己的记忆里迷失最终消失。然后呢？这一世世下来，得偿所愿的人是去地府里和她闻照娴一样做鬼去了么？是了，要做只好鬼，是要脱开那些凡间的执念的。
那么，按照这个逻辑，这里所有浮潜歌碰到的人都应该是有自己的执着所在，那原本的浮潜歌去了哪里？
“罢了。”浮云楝看浮潜歌一直不动，最终还是松口，“你随我来吧。”
丞相府西南角大片假山后面有个小院子，从外望去，遍地荒芜。就连府里的小厮丫鬟也不喜欢往这边来。
走进去却别有洞天，院子里面被收拾得井井有条。浮云楝与浮潜歌进去先是在院子里看见一女童。大约垂髫年岁，看着已经有了美人之姿。
浮云楝进去很是温情地拉起了女孩的手，摸了摸她的脸。浮潜歌跟在他们后面进了里屋。
一个娘子伏在案头，估计是累了，真在安睡。浮潜歌猜得再大胆，也不会去想，浮云楝会瞒着嫂嫂在这个后院藏着一个外室，甚至那外室还有个半大的孩子。
“这是湘玉，我安顿她住这儿。”浮云楝介绍那女孩。
“她呢？”浮潜歌看着那半老徐娘，抬抬下巴示意浮云楝。
“她？她只是个不重要的人。”
“这孩童，可是你所出？你养了她许久么？”浮潜歌蹲下身子，想去看看那小孩。她却往浮云楝身后躲。
“不。”浮云楝回她，一边温柔的摸摸小孩头，安抚她，继续说道，“她是我的执念。我已经记不清我养了她几回了，或许是几十次，或许也可能有上百次。”
浮潜歌还没从浮云楝的话里反应过来，就听浮云楝继续问她，“浮潜歌。或者说，我该怎么称呼你？你原来不是这里面的人是不是？我从来没见过你。”
浮潜歌想起刚刚自己的猜测，一瞬间感觉自己的喉咙都干涸了，勉强出声回他，“你，怎么知道。”
“浮潜歌，送你来的人有没有告所过你，这儿只是个幻境。”
“那是什么？”
“执念不会随□□的逝去而直接消失。为了让这些有执念的鬼消解执念，地府造了这个幻境。所有有怨有悔的人被投掷到这里，不断地重复他们的时间。这并不是活着，因为事实上事实早也是既定，他们无法更改。有的鬼会慢慢忘却，有的则是陷进自己的执念，直到……”
“直到什么？”
“直到彻底力竭，完全消失。”
浮云楝看着浮潜歌，继续说，“这里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来新的人了，你呢，你是为什么会来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