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位

    长平坐在石阶上,神情专注,手上正刻着什么。

    华歆走近了些,“干嘛呢?”

    长平抬头,面露微笑,唤道:“表姐。”他往旁边挪动,让出空的位置来。“送给穆都的,草原上喜事连连,他也要成婚了。成婚后他就可以亲政,不用再日日看那个摄政王的脸色。”

    “那是好事。”

    长平笑:“是啊。等到这个秋天,我和穆都相识就两年了,时间过得可真快。”

    听到‘两年’,她莫名心沉了下。

    长平只顾端详着木偶,手上刻刀也没停下来,继续道:“我认识穆都的时候,很神奇。那天晚上下起雨,我就没有回家,想着在外待一晚上阿娘也不知道,就是那个晚上我认识穆都的。他骑着马疯狂跑,最后从马上跌下来,一直在哭,一个大男人哭得跟个小孩似的。”

    华歆回神:“哭什么?”

    长平左看看右看看,见周围没人才压低声音道:“他说,他根本不是他父王的亲骨肉……”

    华歆呆住,“他怎么会跟你说这个?”

    “他只当我是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大概也没想过我们还有再遇见的时候。”

    华歆目光落在他手中的木偶上,“再后来呢?”

    “再后来我们在饭馆遇见,谁也没想到,我们就成了好朋友。”说完,他轻轻吹去木偶上的碎屑。

    书房里,只有两个婢女在轻手轻脚忙碌着,见华歆进来,连忙上前。

    “你们国主呢?”

    “国主出去了。”

    华歆道:“那我在这里等他一会。”

    侍女奉上一盏热茶,便退了出去。

    瞧着琳琅满目的书籍,她走向书架前,指尖轻轻划过一排排书籍的脊背,最终挑了一本她看得懂的《墨雪国记》。

    书中记载着一段段墨雪国的历史,其中一段尤为引人注目。

    前太子年间,柯奇太子不知所踪,朝堂上风起云涌,后改立长子为太子。墨雪帝终,新立太子顺利继位,然好景不长,随后便是攻打西奉朝以及草原纷争的事。

    她眉头紧蹙,目光在字里行间来回,又急忙翻到下一页。

    窗外的光影落在书上一点点挪动,直到消失。

    最后,她合上书本,原封不动地放了回去。

    大书案上的瓷瓶里,插着一只娇艳的太阳花。旁边小几上的架子,吊着一串珠子,悬在空中,轻轻摇曳。

    华歆走过去,走到小几旁边,拿起珠子细细端详着。

    她熟练地翻转到那颗白色的珠子。

    正当她出神之际,贺若走进来对着她的背影道:“那些朝臣难缠得很,我现在才脱身。这些日子,也没有陪你好好吃顿饭,待会就留在这里,我让膳房准备些你爱吃的菜肴。”

    华歆转身,拿着珠子问他:“所以……你真的是我哥哥!”

    贺若微微一愣,就这样注视着她。

    华歆放下珠子,嗓音平静道:“我一直以为那些是阿爹喝醉酒说的胡话,当不得真,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那是她八岁,有一次阿爹喝醉酒,脸上红彤彤的,神色很是哀伤。说他曾有个哥哥,本以为兄友弟恭,他们会是这世上最好的兄弟。可是他哥哥恨他,恨他出生就是太子,之所以对他阿谀奉承,不过是不得已,想要日子过得容易些。

    有一天他悄悄离开,拿走祖母送与他的珠子,另一串,他给了哥哥。

    那时华歆看着喝醉的阿爹只道:“竟说些不着边际的胡话。”

    她忽然明白过来,上阳谷的那些人之所以排斥她,原来真的另有原因,他们说的都是真的,阿爹并非他们华家的亲子。

    贺若这时候才开口道:“父王临终前,心中始终挂念着一件事,让我有朝一日,一定要找到皇叔,将这本不属于他的皇位物归原主。皇叔不在了,我思前想后还给你也是一样的。”

    华歆沉默了会,搁下珠子道:“干嘛要将自己得之不易的东西拱手让人。”

    贺若道:“祖父抱憾而终,父王也一直活在内疚中,唯独还给你,或许他们在天之灵才能得以安息。”

    华歆道:“既然他们都不在了,你又何必执着于这些。”

    贺若道:“我已经在朝中培养几位贤能的臣子,他们皆有能力担当大任。待我交出皇位,他们自会好好辅佐新的君主。我的身子每况愈下,我也不知道我还能活多久。”

    ……

    郡公府

    红木雕花的大伏案前,聂浚容一张寒气森森的面孔,嗤笑了一声,随后敛起,眸子里盛着愠怒:“蠢货!”

    外头有人轻叩门,随后进来禀报:“郎主,薄大人家的二公子到访。”

    他往后一靠:“让他进来。”

    直到午时,薄瑄才从那扇门步出,没人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只是他脸色分外难看。

    他走到长廊深处,又继续走,七拐八拐后,才到聂玫的住处。

    席卷平地的风声里,有婴孩的哭声。

    他觅着风声向前,走到一处略显荒凉的院子。

    等了片刻,才有个手里端着婴孩衣裳的丫鬟从里面出来。

    他上前道:“你家小姐在吗?”

    丫鬟这才注意到院里来了人,只道:“在的。”

    聂玫从里往外看,隔着墙,什么也看不到,安抚完摇篮里的婴儿,起身出来道:“红喜,你在跟谁说话?”

    “他来找小姐的。”

    聂玫举目望过去时,瞬间变了脸色,怒不可遏道:“谁让你来的,谁允许你进来的。滚,有多远滚多远。”

    “聂玫。”

    她愤然转身进房,啪的一声将门关上,哭喊道:“你们一个个都想把我往死里逼,没有一个想让我活的。”

    “聂玫,我有话跟你说,你先把门打开。”他站在门外急声道。

    “你还嫌害我害得不够是吗?我如今都这样了,为什么你们还不肯放过我。是不是真的要我去死,你们才能满意?”

    “你别做傻事,我知道是我对不起你,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都由我一人承担。”

    聂玫几近崩溃,嘶吼道:“滚,赶紧滚。”

    红喜见状,连忙上前劝阻:“你快走吧,不要再来刺激我家小姐了。”

    她从院子里关上门。

    薄瑄站在门外,耳边只有风声和婴儿的啼哭声。

    次日一早,聂玫眼眶泛红,坐在梳妆台前,凝视着镜中略显疲惫的脸。

    红喜大包小包提了不少东西进来,仔细看着都是精挑细选给大人和孩子的用品。“奇怪,今天一早,我刚开门,就见门前搁了这么大一包东西。谁送来的,也不说一声。”

    她将包袱摊开给聂玫看。

    聂玫一边梳头,一边冷着嗓子道:“拿去扔了。”

    “为何?这都是好东西,正好现在天气热了,小姐和小公子也需要换季的行头。韩夫人已经好些日子没给咱们送东西,小姐身上的衣裳还是去年的,也该添些新的才是。”

    聂玫猛地将梳子扣下,声音尖锐道:“我让你扔就扔了,快扔掉,一样都不要留。”

    见聂玫变了脸色,她也不敢怠慢连忙收起包袱,应道:“是。”

    一连数日,门前都会多不少物品,每一次扔的时候红喜都心疼得要命。这天,她忍不住道:“小姐就是不为自己想,也该为小公子想想,这天渐渐热了,韩夫人那里仿佛将咱们忘了一样,月例银子也不送来。”

    聂玫烦闷道:“你去账房,支二十两银子,就说是我的意思。”

    红喜领命去了,半晌才回来,脸颊还泛着淡淡的红晕,仿佛跟谁吵过架似的,将碎银子搁在聂玫面前。

    “不是二十两吗,怎么才这些?”

    “账房那里说这二两就是小姐的月例银子,好说歹说也不肯多给。还说咱们想要多的,须得韩夫人授意。”

    聂玫去到韩夫人的院子,她正在软榻上闭目养神。

    “嫂子好自在。”

    韩夫人睁开眼,见聂玫一脸怒气冲冲的模样,唇角勾起一抹淡笑,未动分毫。“妹妹来了,什么事怎么如此急躁,坐下来慢慢说。”

    聂玫哼了声,“你们让我搬到偏院里去住,我也无二话,但日子也该有个着落。现如今,月例银子迟迟不见,是想饿死我们不成。”

    韩夫人轻笑道:“妹妹误会,让妹妹搬进别院,是母亲的意思,我可不敢。再说,妹妹既然已经出嫁,便是咱们聂家出了阁的小姐,一应花销便不能像从前一样,都由家中承担。何况妹妹也生了孩子,这孩子的抚养更轮不上咱们家负责。”

    聂玫脸色一白,怒道:“我姓聂,聂家的钱财都有我一份,不是他聂浚容一个人的。你自己的娘家人住在府上好吃好喝地待着,我的孩子就成外人了,哪有这样的道理。”

    听了这话,韩夫人虽然生气,不过面上倒没表现出来,只掩着怒火道:“妹妹又误会不是,府上规矩如此,我也不能轻易破例。妹妹要真有难处,我这里还有几两闲钱,妹妹可以先拿去用着。”

    聂玫咬牙道:“好,好。既然如此,我也用不着求你了,我自有办法养活我和我的孩子,不劳你们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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