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爆发」
“你疯了？”宋扬的分贝快要掀翻屋顶，“这从试镜培训到开机至少得一年……”
“半年。”王俊凯纠正道。
“对，就算半年，培训半年，最后还不一定能选上。
“你知道跟你竞争的是哪些人吗？高中生、大一新生。他们耗得起，你耗不起。——你这一年的新手红利期非常非常非常宝贵，明年就会有新人前赴后继地涌进来。”
王俊凯沉默着，这样的话他这两天已经听到耳朵起茧了。
他之前自己投简历给李导的新题材电影，已经通过了两次试镜，李导通知他见一面，但这不是最终决定，之后还要经历长周期的培训和最终筛选。李导给的见面时间刚好和宋扬带他面试的时间冲突。
“行吧，劝你不听，我也没时间陪你耗，那你就去吧，”宋扬拍拍衣服上不存在的尘土，站起身，又叮咛，“不过，去了就好好表现，先给李导留个好印象。”
她叹口气，道：“你换个角度想，这次见李导，不论结果怎样都很好。李导说你来培训，那你遂了心愿，自己承担一年后被刷下来从零开始的风险，李导说你不符合要求，那正好，你不耽误时间，回来演我的剧本。”
王俊凯看着被宋扬扔在桌上根本没仔细看的李导写的信，拿出手机给盛天翊拨电话，没人接，发的消息也没回，他放下手机。
算了，等见完李导，如果结果是好的再告诉她吧。
屏幕上，上次通话时间是一周前。
她最近不知道在忙什么，忙得昼夜颠倒。以前有大把时间厮混在一起，现在竟然连打个电话都奢侈。
李导是在十年前声名鹊起的中青年导演，因为拿了很有分量的国际奖项。他还算高产，十年拍了九部电影，就是质量不太稳定，有过叫好又叫座的商业大片，也有曲高和寡的阳春白雪，还有票房口碑双扑街的跌落神坛之作。究其原因，是李导拒绝重复自我，每一部电影都在追求创新，而且是大步向前，因此偶尔没站稳也是在所难免。
说实话，王俊凯之前发简历也只是抱着试一试的玩票心态，毕竟李导是出了名的爱用新人，而且每部戏都不重复。打动他的是李导寄来的一封手写信，形式上足够重视，内容也非常真诚，李导从自我感官的角度简单介绍了这次的电影，以及，“这次想要再做出些改变，想要与科班的、有经验的演员们合作”。
这让王俊凯觉得，不论怎样要全力争取一次。
见面地点是一个茶馆，两人聊了一个多小时，不谈电影，李导引导话题，天马行空地聊。大导们或惊才艳艳或阅历丰富，看人眼光毒辣，选演员也多有自己的一套标准，李导亦如是。只在最后，李导直言这次的电影他并无太多把握，王俊凯回答：“我陪您赌。”
从茶馆出来，王俊凯有些心潮澎湃，他打电话给盛天翊，带着希冀和忐忑。
大导新戏，但可能半年之后颗粒无收，和，比较稳妥的没营养电视剧，选哪个？
“这个好难诶，我也不太懂其中利弊，怎么能帮你选？”
“你就想如果是你，要怎么选。”
“恩……”她沉吟半晌，“我觉得你会想选李导的戏。”
“确实是的。”
“那就去吧，只要你认真考虑后做的决定，我都支持。”她又问，“如果入选了，开始培训前还回来吗？”
“我下周就回去，之前说好看电影的，决不食言。”
盛天翊在电话里啵他一口，“小北门新开了一家石锅鱼，可火了，我提前订好位置。”
那个吻仿佛真的落在脸颊上，王俊凯弯了眼角，柔了眉梢。
等他放下手机，却有点怅然若失。面对如此艰难的抉择，他有热烈坚定的满腔孤勇，可这些情绪好像打在了棉花上，觉得似乎得到了她的肯定，又似乎没有。
手机震动一下，他点开□□消息。
盛天翊：麦当劳新出了海盐口味麦旋风，等你回来一起吃。
还附了一张第二个半价的广告图。
王俊凯回一个亲亲表情。
顺手点进她的空间，看到盛天翊几个小时前发了和父母的合影，文案是：“今日惊喜：爹妈来北京看我啦——[干饭][干饭]”。
他没想到的是，两天后，照片上看到的这对父母，来到他的剧组想找他聊一聊。
今年暑假，有个旅游公司在各大平台招募摄影博主、旅游博主合作，为他们新开通的旅游路线做宣传。公司承担全部费用，博主们只需要按时出片、出旅游体验和攻略，今年九月开始，为期两个半月。盛天翊当时提交了她拍摄的一组照片、摄影获奖记录和微博账号，在今天收到了邀请邮件。这样的机会实在难得，她打算参加，并决定为此gap一年。
没曾想，她受到了来自各方的质疑。
摄影社的指导老师给她泼冷水，话里话外的意思是她没天赋。
“摄影师要立足，必然要有自己的风格，有风格还不够，还要追求风格的辨识度。但你的作品中庸，难有鲜明的个人风格。
“有经验和技术打底，你能拍出优秀的作品。但你要走这条路会很艰难，每一步都要比别人付出更大的努力。”
之前她说要出国，她爹也只是威胁说不给生活费，而现在，为了阻止她参加这个旅拍项目，她的父母特地赶来北京。
妈妈的话温柔但强硬。“你现在已经走得比爸爸妈妈远了，我们都没上过大学，很多东西我们也没经历过不太知道。但你要问我意见，我真的很不同意。”
她爹也是苦口婆心。“爸爸不拦着你出国了，你再冷静想一想，行吗？摄影实在不是个正经职业。”
“我也不是以后想做职业摄影师，就是……我想趁还年轻还有机会，多试试多走走多看看。”
妈妈的眼泪让她剩下的话哽在喉头。
盛天翊觉得很奇怪，为什么他们都不听她说话，都坚决认为自己是打算从事摄影行业？她只是看到这是个免费旅游的机会，并且可以认识很多活得潇洒肆意又精彩的摄影师们。
可能一直以来，她都算是个听话的孩子，小时候上什么兴趣班、穿什么样的衣服、乃至去哪个大学选什么专业，都听从了父母的安排。现在，她只是想走一段风景不一样的小路，他们痛心疾首的表情就好像她已经误入歧途，他们认定了这是一个一直以来循规蹈矩的乖孩子迟来的激烈的反抗，以自己的前途为代价。
没关系，她想，你们都不理解我，但总有人是懂我的。
王俊凯刚进家门，神色难掩疲惫，他把整件事情从她口中又听了一遍。
左耳是盛天翊的陈述，右耳是她父母真诚又焦急的恳求。
盛先生说，俊凯，天翊她只是在跟我们置气，她生气我们不同意她出国，所以选择用更出格的方式反抗，可是她这样牺牲的是她的未来。我现在同意她出国了，可她钻牛角尖了，要一条道走到黑。你也是喜欢她的，是可以站在她的角度为她着想的对吗？叔叔拜托你劝劝她，行吗？
“开业，我觉得，”王俊凯皱着眉头听完，沉吟着开口，“既然你不打算做职业摄影师，你父母的反对又这么强烈，你这次就先不要gap了，安心出国，这种机会可能以后还有……”
盛天翊的肩膀塌下来，“这种机会以后不会了，而且就算有，我也不再有时间去了。”
“你看，你也知道三个月的时间太长了，那你打算耽误一年，不是更不现实。”
“可是我现在还年轻，我的试错成本很低。”
“年轻的资本也不是这么挥霍的，宝贝，处处都有等待发现的美，对不对？”
盛天翊扭过头，拒绝眼神交流。
“我以为你会和别人不一样，你会懂我。”
“你已经拿定主意了，又何必问我？”王俊凯摊手。
她不说话，倔强又难过地抿起唇。
王俊凯有些头疼，盛天翊的逻辑链条似乎坏掉了，像个胡搅蛮缠的小孩子，让人只能用对付小孩子的方式去对待她。另外，他并不乐意被扣上“不懂我”的帽子，语气强硬了一些。
“我来告诉你你想听什么，你莫名其妙地做出了这个冲动的决定，发现自己缺乏有力的逻辑和论据支撑，同时，父母老师又给出了反对意见，所以，你急需找一个人，告诉你你是对的，然后你就可以抓住这棵稻草，一意孤行地走下去。”
“我只是……希望你告诉我你支持我的决定，就像我支持你选李导的电影一样。”
这句话触动了王俊凯不太好的回忆，他语气激烈起来。“你支持我的决定是因为你不了解情况，你分析不了利弊。”
“是的，因为我不了解，所以我选择相信你的决定。”
“不，是因为你根本不想花时间了解我的情况，你只不过选择了最省力的一项——说出‘我相信你’这四个字。”
王俊凯蹙着眉，仿佛隐忍着极大的痛苦，最终还是说出来了：“你根本不想参与我的人生决定，也不想让我参与你的。”
你在有意疏远我。
“你才不想让我参与你的人生决定！剧组有问题，你宁愿自己憋着都不告诉我。见经纪人你要自己去。选择拍电视剧还是电影，你决定好了才告诉我——还要让我猜你选了什么。”
盛天翊再一次泪光盈盈。
眼眶盛不下这样满的委屈，泪水顺着面颊淌下，在深色衣料上湮出一朵朵惨淡的花。
两个同样疲惫的灵魂，伸出手却发现忘记了如何拥抱。
两颗熄灭的星星，靠得再近也无法温暖彼此。
象牙塔里的他们初步走向社会，隐隐窥到社会真实面貌的一角，已经精疲力竭。
没有能力继续在一起，又都舍不得放手，于是拖着，拖成一对怨侣，连一句“好聚好散，还是朋友”都欠奉。
“我以后都不参与了，你也不用参与了。”
“我们分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