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八音盒」

    盛天翊在这住了一年半，到头来，要收拾的不过几件衣服几本书，一个旅行包就全装下了。

    王俊凯坐在沙发上，像黑暗中的一尊雕塑。

    “开业。”他叫她。

    盛天翊开门的动作顿住，没应声，没回头。

    楼道昏黄的灯光在地面投射下锋利鲜明的分割线，他们听着彼此的呼吸，咫尺天涯。

    声控灯熄灭，仿佛虚空中的开关被拨动，达摩克里斯之剑轰然落地，溅起满室浮尘，感官被阻，逐渐看不清。

    门里门外，心底一声终究如此的寂寥叹息。

    四个月的培训后，王俊凯正式进组。宋扬在他坚持要参加培训时就对他放了羊，原本的助理见风使舵，称病不来了。于是剧组给他派了个助理，叫小马，重庆来的小伙子，嘴甜人皮手艺好。小马是娃娃脸圆脑袋，又理个圆寸，十九岁的人，看起来像还没成年。

    大四毕业季，王俊凯从剧组请了一天假回学校拍毕业照，听到有学生在叨叨即将到来的期末季，恍惚间，曾有个人对他说“等毕业就好了，就不会推迟纪念日了”。

    没有等到。

    毕业等到了，可是你离开我了。

    他们终究没能按时过一个纪念日。

    盛天翊接了几单毕业照拍摄。情侣二人都穿着学士服，在教学楼前的草坪上，女生挽着男生的手臂笑得好甜。

    女孩子凑过来，指着原片说：“哎呀，他怎么眯眼了，眼睛本来就小。”

    “这张还不错，”盛天翊往前翻了两张，说，“你俩好般配。”

    “你跟你男朋友才是男俊女靓诶。”

    盛天翊怔了怔。

    女孩子问她：“为什么叹气？”

    “恩——可能因为，没有我这么优秀的摄影师给我俩拍毕业照吧。”

    偌大的校园，若不是刻意寻找，谁又能遇见谁呢。

    八月底，盛天翊启程去深圳，周大至来机场送她。

    “嚯，你这装备挺齐全啊。”周大至打开她的设备包，一一检阅各类配件。

    “毕竟身负甲方爸爸的任务。”

    “诶，这个镜头你还留着，”周大至指着一个长焦，“当时是我俩一块儿去挑的，我还敲……”

    他突兀地收了声。

    “恩，”盛天翊点点头，“留着呢，没扔。”

    两人安静下来，他们三个认识太久了，要避免提到那个人，几乎只能沉默。

    进安检之前，盛天翊回头最后扫了一眼机场大厅，和周大至挥手告别。

    那伪装成漫不经心的扫视让周大至分外难过。

    他前一天刚和王俊凯见过面。

    “真不送？她这一走，起码一年见不到了吧。”

    “她不也没来看过我。”王俊凯带个丑兮兮的假发套。

    “挺狠心的啊。”

    王俊凯不说话了，开始吸溜酸辣粉，一碗红彤彤的，看着就辣。

    周大至只好转移话题，“曾广黎吸毒被抓了你知道吧？他那电影宣传片都出来了，现在主演和出品方的微博下面一排点蜡的。你小子运气好啊，早早抽身，及时止损。”

    王俊凯停下筷子，问：“那剧组的脏事儿，你告诉她的？”

    “谁？”周大至反应了一下，“你没告诉她？”

    “你告诉她干嘛？”

    “你瞒着她干嘛？”

    王俊凯沉默半晌，自嘲地笑笑。“也是啊。”

    又挑了一筷子粉。

    满负荷运转的人是没时间产生太多情绪的，所以越伤心，越要忙碌起来。

    李导的戏一直拍到九月份，杀青后，王俊凯租了新房子，去周大至家取回寄存的物品。

    他的房子暑假到期，那时他泡在剧组，很多东西是大至帮忙收拾的。他自己只回学校拍了毕业合影，领了学位证书和毕业证。

    毕业证里夹了一张纸，被他叠得整整齐齐，是《毕业学生图像采集委托书》。

    大四开学学校统一给大家采集毕业证照片时，王俊凯还在香港，是盛天翊帮他交的照片，所以委托书上有签名：“委托人：王俊凯；受委托人：盛天翊”。

    搬家工人把装饰画横挂在墙上，王俊凯走过去，改成竖着挂。

    日后换了地段更好、装潢更佳的房子，这画始终在客厅，常会成为谈话主题。来做客的朋友们会说：“这幅画好像……”但对于应该怎么挂，横着竖着，是否翻转，又往往有不同见解。

    如果是关系再好些的朋友，会看到他卧室墙上挂着一幅照片，认出是他的背影，就会笑着损他自恋又闷骚，应该干脆点挂张高清精修照。也有些说相框精美，问他在哪里订做的。

    照片最后还是他送去裱的，订做相框交付很慢，等做好了，他人已经在剧组，快递员大概屡次配送未果，不知怎么联系到了房东，退房时房东交给周大至，又由大至转交给他。

    几个箱子的东西陆陆续续摆出来，王俊凯在箱底发现了八音盒。

    它其实是个音乐盒，只有一首曲子，但盛天翊总是习惯叫它八音盒。白色小猫立于正中，右耳尖上一撮黑毛，做工很精细，小猫面部还雕琢出些许毛理感，左右两边分别是身穿燕尾服的泰迪熊和吹萨克斯的可爱小猪。

    原本有个木盒子保护着，早在搬家过程中丢失了，泰迪熊的礼帽被磕掉一块漆。

    拧动发条，欢快的《杜鹃圆舞曲》流淌出来，这是高中三年的大课间铃声。盛天翊说她本来想选《你的名字。》主题曲，但商家说曲子太复杂，做不了。

    王俊凯转动发条，盒中剧场灵动起来，小猪吹得面红耳赤，泰迪熊左摇右晃，小猫的眼睛随着音乐转动，滴溜溜惹人怜爱。

    那个荒淫无度的暑假，他们情正浓意正蜜，一个吻可以缠绵一刻钟。她常被撩得缩着肩膀喘息，难耐的麻痒如潮水涌起，她软了腰发出诱人的□□，身体泛着秀色可餐的粉色，于是在沙发或飘窗，在大床或浴室，被王俊凯拆吞入腹。。。。事后他哄着她洗澡，又给她吹头发，在睡前把人牢牢抱在怀里，他们确切地知道拥有着彼此。

    拍照是盛天翊难得的认真时刻，模特如果满心绮思还会受到批评。拍出满意的照片，她往往会奖励他一个香吻，骄傲道：“先在朋友圈和微博上挂一下，要是找我的人多，说不定以后这就是我的副业。”

    从798出来，她请他看电影，一个半小时，没人在意讲了什么，去拿爆米花的手不小心碰到，就会纠缠着不分开，下一步就是唇舌。

    在游乐园，她要吃冰激凌，粉嫩的舌头看得王俊凯眼馋，他竟然开始羡慕一支甜筒。他哄骗着盛天翊去鬼屋，吃了不少豆腐，从鬼屋出来时她脸蛋红扑扑，一半因为惊吓，一半因为害羞。还有摩天轮，他们在顶端接吻，入目皆是磅礴夕阳和浩荡云海。

    那时他们都坚信可以一起走到永远，无法想象彼此会分开。

    音乐结束，小猫的眼睛停在正中，水灵灵地望着他，和铃铛如出一辙。

    王俊凯和那双猫儿眼对视，突然难堪重负似的低下头，清瘦的颈椎折出嶙峋的角度，似要刺破皮肤。

    一首歌的时间里，他把那个夏天又度过了一次，并且以后还要这样度过很多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