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预想的黑暗，也不是光芒大盛。
石门在身后漾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缓缓地合上了。
我环顾着四周，荒古石门之内，是一个小小的城镇，一水的白色墙壁和黑色屋顶，看上去像是我以前去过的江南水乡。
“很惊讶吗？”无烬的声音从旁边传过来，“这就是冥界了，这些房子大部分是我们工作人员的员工宿舍，冥殿在那边。”
他伸手指了指长街尽头，那里是一栋画风与其他房子完全不同的，宏伟的漆黑色宫殿。
“我们走吧。”
无烬在前头带路，我跟在他身后打量着周围，天空是深沉的黑色，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但四周却非常亮，小镇并不大，或许用村子来形容更为合适，四处盛开着红艳艳的彼岸花，给这个黑白色的世界带来了一点色彩。
“我住的地方在那边，”无烬伸手指了指小镇的西北，“不过这次应该没什么机会带你去坐坐了，以后你有工作来冥府我再带你去吧。”
“啊……哦。”我本来没在意，但无烬的语气仿佛错过了五百万的大奖，让我迅速跟着遗憾了起来。
但很快，这点遗憾就被我甩到了一边。
面前这座漆黑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宫殿让我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构造，这比例……太震撼了，我一个学建筑的，枯读这几年，都没有看过这么壮观的墨石宫殿，恨不得变出一百双眼睛上下左右里里外外看一遍。
无烬拍了拍我的后脑勺：“别看啦，你要是感兴趣，神族的典籍里有相关资料。”
“啊……”被他这么一拍，我回过神来，只能尬笑一下掩饰把他晾一边的失礼。
殿前一左一右站了两个黑甲守卫，面无表情，周身萦绕着一种让我很不舒服的黑气，就见无烬冲他们点了点头：“殿下今天在里边吗？”
左边的守卫抱拳行了个礼，“殿下在办公室等你们。”说着手一挥，身后足有数十丈的石门便缓缓开启了一道缝隙。
无烬招手示意我，我不敢怠慢，赶紧跟在他身后。
殿内一片肃杀之气。
映入眼帘的是正对着大门的高高的台阶上乌金流转的华丽王座，看不出那是什么材质铸就，流转着让人挪不开眼的灿烂光华。通向王座的石阶是一种奇怪的墨色石质，没有丝毫反光。王座之上悬着“正大光明”的匾额，细细看去便发现上面绘着繁复的咒纹，整个大殿完全呈对称格局，肃穆庄严又空旷，回荡着阵阵脚步声。
“这是冥殿的正殿，很少启用。”无烬再次充当起了解说员，“一般只有大案这里才会派上用场，我已经很久没见用上了。没什么疑异的案子都直接走流程了。”
他再次示意我跟上他，往高高的石阶右边走去。我走近了才发现，石台左右两侧各有一个隐蔽的小门，说是小门其实也不小了，只不过颜色与墙壁相近，不易被发现。
门后是一条长长的走廊，雪白的墙壁上挂着古朴的画框，无烬步履匆匆，我只来的及匆匆扫几眼，看得出全是浪漫主义风格，画着神魔大战的大场面，应该便是所谓的“圣战”了。
然而无烬没有再充当解说。
自从走过那扇门，他脸上的笑容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淡淡的肃穆与恭敬，他沉默地快速走过这条长长的挂满油画的走廊，最后停在了尽头看起来普普通通的木门前。
他轻轻敲了敲门，轻声道：“殿下，我带人回来了。”
办公室是个非常普通的办公室，办公桌是非常普通的办公桌，桌上放着电脑，身后书架上码着一些文件夹和书，桌角放着一株怪模怪样的绿植，与凡界的大部分办公室都没有区别。
冥王是个长的很严肃的中年男人，他喊了“请进”却没有从屏幕上移开目光，十指如飞地敲了一分钟键盘，这才从旁边拿过一个无烬同款平板，划了划，抬头看了眼我俩，“唐夏夏？”
“啊……我是。”
不得不说，这冥王气场强大，带着一种让人不敢大口喘气的威慑力，让我联想到我上学期的建筑史教授——那个挂人不眨眼的老魔头。
“你好，我是现任冥界之主。”冥王点点头，转向无烬，“关于为什么会来这边，你都同她讲明白了吧？”
“殿下，说过了。”无烬恭声答话。
“好，那我就不废话了，九重天已经来催过了，无烬，尽快办完手续送她过去吧。”冥王说着，在手中的平板上划了几下，“该签字的我已经签过了，传到你那边，后面的流程你全部带她走完就是。”
“是，殿下。”无烬弯腰行了个礼，用眼神示意我，我赶忙学着他的样子也行了个礼，然后快速跟在无烬后面出了门。
门关上，隔绝了我的视线，在门后面我看不到的地方，冥王慢慢抬起了头，盯着我俩离开的背影怔忡了片刻。
他重新拿过放在一边的平板电脑，摁亮了屏幕，屏幕上是我那没有任何过人之处的简历，写着我这短暂的二十年人生，蓝底证件照上我穿着白衬衫笑得没心没肺，像一个傻子。
出了门，我和无烬非常默契地同时松了口气。
我们不约而同地保持了沉默，一溜烟快速走过那条长廊，直到走出那扇小门，无烬才终于如蒙大赦地开了口：“终于出来了，每次我跟殿下讲话都紧张死了。”
“是挺吓人的，像我大学教授。”我也有点心有余悸。
“哦，你这种新手小神仙，还没有入门，灵力太低，感觉不出来他有多厉害。”无烬仿佛想起了什么，“你是单纯被他气场吓着了啊，你真菜。”
“你……”我无端受辱，怒视他。
“你别这么看着我嘛。”无烬摊摊手，不由分说地扯了我的袖子，朝另外一个小门走去，“领导把你的手续都交给我来办了，那我也就再给你科普一下吧。”
“之前同你讲过，神族拥有不灭的灵魂，通俗点说，就是神族一直是这么一批神，殒落的少，新鲜血液更少，神的灵力来自于宇宙洪荒的法则，来自于天地灵气，当天地灵气汇聚到一定程度，达到上限，便会有大劫加身，历过劫，神的灵力上限就会增加。当然，之前我也讲过，在天地灵气不再与一个神交融之后，等待他的便是灵力的消耗殆尽，魂魄融于天地，永守三界”
无烬边走边伸出手比划了一下。
“就好像一个瓶子，只能装进这么多水，但历过劫之后，这个瓶子会变大一点，装更多的水。你能听明白吗？”
我点了点头，想想小时候睡不着，张院长就给我们讲故事，我最爱听天上的事，也向往过天上的日子，没想到如今真的要成为天上的人了。
想到张院长，我情绪又有点低落。她最近腰总疼，我包里还放着带给她的膏药，不知道她收拾我那点遗物的时候能不能看见，记不记得贴……
“所谓历劫，其实是个非常空泛的概念，有很多神，一直到再无法调动天地灵气，也依旧从未历过天劫。而有很多神，没见过他怎么历劫，本领依旧比历过好几次劫的人要强。”无烬继续说着，叹了口气，“但是神族历经亿万年，所以根据多方考量及史料记载，就有了个不成文的规定，能挺过九重天诛神台的九百道天雷劫的，我们称之为上神。”
“上神？”我小声重复了一遍，消化着这个新知识点。
“上神是神界的顶尖的存在，与魔族的抗衡，他们是中流砥柱。”无烬脸上掠过一丝清晰的敬畏之色，“他们每个人都有通天彻地之能，在天界身居要职，分管的部分也包括日月星辰洪荒万物，这些东西太过高深，我一个小仙还没有什么本领知晓。”
“如果是靠修炼，那这些上神岂不是都活过了亿万年岁？”
“也不尽然。”无烬笑着摇摇头，“神的灵力分天赋的，而且，神族也有天生神和后世神的区别。”
“天生神？后世神？”我又听到了新词，索性大胆猜一猜，“是说一出生就是神族的是所谓的天生神吗？那像我这个样子，从人到神，就是后世神了？”
“聪明。”无烬很不走心地夸了我一句，继续道，“九重天上诞生的，自然一出生就是神仙，天生神的灵力也大多比后世神要强横很多。”
“可以理解。”毕竟天生神是神界原住民，原住民比外来户更适应这里也没毛病，我接受了这个设定。
“至于具体要怎么修炼，要练些什么东西，到了九重天上，自然会有人告诉你。”无烬又露出了一个笑容。
我消化了新学的知识，忍不住问：“真的有所谓的后世神超过天生神吗？”
“有啊，当然有，即使是上神中……”
无烬的话说了一半戛然而止，脸上掠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上神中怎么了？”说一半的话成功引起了我的好奇，于是自动忽略了他一闪而过的复杂神色。
“没什么，以后你就知道了”那抹复杂被飞快收了起来，无烬又露出了招牌的笑。
“那你是天生神还是后世神啊？”
“我啊？我在神界出生，虽然天赋很差，但也算天生神了。”
交谈间，我俩已经走到了另一侧的门前，本以为门后又是长长的走廊，结果……
“冥府这么接地气的吗……”我的嘴角实在忍不住，真实地抽了抽。
门后活脱脱一个银行的业务大厅……
不同于正殿的肃穆庄严，这里的墙壁与天花板用一种会发光的石头构建，让整个大厅亮堂堂的，上面挂着几个大宣传栏，写着“冥府政务公开”的大标语，玻璃幕墙上开着一排窗口，贴着数字，目前没什么人办业务，工作人员缩在电脑后头有的打游戏有的看剧，一派和谐的景象。
见到无烬从正殿方向推门进来，离的最近的几个窗口的小姐姐冲他挥手打了个招呼：“小组长，带新同事来啦！”
“嗯嗯！”无烬一脸桃花泛滥，热情地回应了姐姐们的招呼，“娇娇姐呢，我要找她盖章！”
“我来了！”
正说着，从玻璃幕墙里边一个小门里绕出一个看样子三十几岁的美女，穿着一身合体的黑西装，一头鲜红的大波浪，她冲无烬挥挥手，走过来坐到一号窗口后边，无烬示意我过去坐好，自己伸手划了几下平板。
漂亮又妩媚的姐姐鼠标点了几下，扫了一遍资料，用略带惊讶的目光打量了我一眼，麻利的在数位板上用电容笔刷刷签了名，“好了，传到你设备上了。”
“谢啦娇娇姐！”无烬再次热情洋溢地挥了挥手，不等我多看几眼美女，就拽着我跟他向外走，我没有留意到，身后窗口边的几个工作人员全都凑到了一起，看着我俩的背影叽叽喳喳地议论了起来。
“你坐下歇会吧，剩的东西我来办就行，”
无烬带我从冥府业务大厅的正门出来，门外又是一个空旷的大厅，说是大厅，更像一个有天花板的院子，栽种着大片的彼岸花，转个弯，一旁是间类似于银行等待区的休息室，他丢给我一个小玩意，走到休息室一旁的一个奇怪的带显示屏的冰箱一般的设备前忙碌了起来。
我低头才发现，无烬丢给我的是个能玩俄罗斯方块的游戏机，嘴角当即忍不住抽了抽——他是怎么做到又靠谱又不靠谱的。
无烬在忙，我只能等着，脑子里把刚刚听到的信息捋了一遍，感觉越想越难受。
我明明是刚放暑假的快乐大一学生，怎么就暴毙了，怎么就到了一个和自己想象中完全不一样的冥府，还被告知马上要当神仙了……打工的钱还没给张院长，卡的密码也没来得及说，不过她应该能猜到密码是我生日，希望收拾遗物的时候银行那边能顺利点吧。
还有几个小崽子的辅导书……哎，乱七八糟的事情都没有交待。
怎么就死了呢，真烦。
“想什么呢。”一双手在面前挥了挥。
无烬显然是处理完了该处理的材料，打断了我的思绪。
“那个……”我脱口而出，“我想想我在现世还有好多事情没有忙完，非要当神仙吗，我不当能送我回去吗？”
无烬愣了愣，无奈地笑了笑：“你这一世阳寿尽了，就算不当神仙也只能重新转生，没办法回到这一世去的。”他想了想，似乎斟酌了一下词句，安慰道，“做了神仙，也能更好的保护人族，保护人族，就是保护你想保护的人了。”
我脑子里乱七八糟，只能点了点头。
“好了，别想那么多了，好好学习做个小神仙，人界和神界都需要你！”无烬把我从椅子上拖起来，“走啦，材料交上去了，我送你去九重天，那边催了好几次了。”
出了休息室就看见刚刚在奈何桥头遇到的小男生，他远远冲这边打了招呼，带着他那一队灵魂进了大厅登记。
无烬带着我走到院子的西南角，这里终于不再是接地气的门，而是一个竖在墙壁上的，巨大的黑色能量漩涡。
我伸手戳了戳，手指陷进漩涡里，就像在空气里挥了挥手，没有什么感觉。
“走吧，”无烬指了指面前的漩涡，“这是时空通道，能送你到九重天去。”
我点点头，正准备跨入这黑色漩涡，突然产生了一种异样的好奇，脱口便问：“从这去天界，那那些灵魂去哪呢？”
“啊，他们去轮回镜，清了前世因果，转世投胎。”无烬指了指院子另外一边角落里的另一个漩涡，“你是要当神仙的，资料上报，记忆也保留，不需要去清算。”
我收回跨了一半的步子，问：“那我可以去看一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