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烬沉默地思考了两分钟，犹犹豫豫道：“按理说你资料都上报了，不需要再去轮回镜了……”
“你不是说能看到前世嘛，”我本来以为他会毫不犹豫地拒绝我，没想到他露出这种迟疑，当即争取道，“我好奇，我保证不说话不乱动！”
“你当那是去博物馆啊……”无烬颇为无奈，犹豫半天，还是点了点头，“也没有规定不能去，那就去看看吧。”
他率先转过身，朝院子的另外一边走去。
穿过黑色漩涡，是另一个世界。
我看着那掩映在一片郁郁葱葱之中的石阶与高台，这里仿佛一个原始森林，长着一片一片的参天的奇异的树木，白玉色的石阶就藏在树木之中，不断的向上，至少有几百级，远远望去，石阶尽头雾气弥漫，看不真切。
“那就是轮回镜与轮回井。”无烬指了指石阶的尽头，“我们走吧。”
“啊。”我下意识地往前走，却在即将踏上石阶时被无烬拦住。
“小心。”
无烬摘下了腰间的翡翠色玉牌，举至身前，我瞪大眼睛，看着他熟练地双手结印，那玉牌便缓缓向前飘去，面前的空间忽地漾起一圈无形的涟漪。
面对眼前飘浮的两个身影，我脸上惊讶的表情一定非常愚蠢。这两个人都穿着黑色的大斗篷，手执长长的权杖，但是在我的之前感知里，面前明明什么都没有，他们真就是凭空冒出来的。
无烬递过手中的平板，指了指身后的我。
两个黑衣人没有出声说一句话，其中一个点了点头，他们身形便缓缓虚幻，消失的无影无踪。
我这才反应过来，来冥府这段时间，很多东西都和现世没有太大差别，而这两个人是我首次体会到了法术与灵力这种东西存在。
“他们是轮回镜与轮回井的守卫，”无烬看出了我的惊讶，出声解说，“这道空间屏障只有他们动手才能解除的，你刚才直溜溜往前走会撞墙。我们工作人员要有证件才能带人上去，走吧。”
我于是紧紧跟在他后面，生怕再一个冲动真撞墙。
真实地踏上雪白的石阶，我的心里慢慢升腾起了一点紧张感。我胡思乱想了一通自己的这一世，又胡思乱想地猜了猜自己的前世。
真有前世今生，那前世的我能是什么样子？是好人吗？有没有做过什么坏事？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有没有很喜欢的人？如果有，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我边走边脑补，直到前面的无烬忽地停下，轻声说：“到了。”
我抬起头，看到无烬抬起手，手心蕴起淡淡的银光，像风动轻纱般拨开了眼前朦胧的云雾。
一个庞大的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建筑出现在了我面前，我当即就捂住了胸口，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压迫感瞬间席卷了我——
那建筑通体由青黑色的石砖筑成，呈一个倒立的圆台状，圆台中空，里边一片看一眼仿佛连灵魂都能吸进去的黑暗，底部约摸半个篮球场大小，向上延伸的主体不断慢慢变宽，直至延伸至不知多少米高的天穹中去，尽头隐没在了缭绕的云雾之中，甚至不知道它究竟有没有尽头。
而圆台的底部离石阶尽头的平台约有五米高，这个庞大的建筑竟然是悬浮在这里的？？？
我捂着心口，感觉自己有点喘不过气，这样一个巨大的建筑物，用这种模样离地悬浮在我面前，我要被活活逼出巨物恐惧了。
“这就是轮回之井。”无烬看着我，脸上明显出现了想笑又努力忍住的表情。
“这这这这这是一个倒立的井……？？！”我听见我的声音都在发抖。
“看起来确实是这样的。”无烬点头认同了我的话，“它没有尽头，或者说，它的尽头接连着轮回。至于模样，你就当这是一个倒立的井吧。”
“那那那那轮回镜又是在哪里……”
无烬笑了笑，伸手拂开了周遭的雾气：“在你脚下。”
拨开云雾，我这才看清，在这井口的正下方，自己前方几步远的地方，是一个约有一个篮球场大小的，圆形的湖泊，湖泊边缘由奇异的玉石铸成，刻着一道一道深浅长短不一的图纹。
明明没有太阳。湖面却闪烁着道道光芒，湖水平静到没有一丝涟漪，那光芒一阵一阵在湖面掠过，竟真的仿佛一面巨大的镜子。
“来。”旁边的人伸手拽了我一下，把我从呆滞中带了出来，“你不是好奇吗，这就可以满足你的好奇心了。”
他抓住我的手走到湖边，示意我蹲下身子，然后将我的左手按到了湖面上，随着我的手触上湖面，湖面上的光芒倏然明亮，一个又一个气泡升腾而起，慢慢汇聚成了一个一人多高的镜面模样，看上去仿佛一个缩小版的轮回镜。
我看到镜中穿着红裙子的自己在文化路的十字路口出现，推开了吓哭的小姑娘却没有躲开呼啸而来的货车。下一秒，收到大学通知书的她在福利院门口跳的老高，笑到眼泪飞了满脸。再往前，张院长牵着七八岁的我，温柔地帮我系好红领巾。画面一转，大雪纷飞的夜晚，还是女护工的年轻的张院长抱起了被遗弃在了福利院门口的小小婴儿……
镜中光影流转，渐渐出现了些我陌生的画面，战火硝烟中穿着破破烂烂的绿色棉服为伤员包扎伤口的少女，穿着红绸缎小袄摇摇晃晃走过大红色宫墙的小姑娘，坐在江南园林的回廊处无聊地晃着腿观花喂鱼的女孩子，在低矮的茅檐下纺纱的青年女子……饥荒时候强忍着饥饿将手中干粮分给逃难的妇人的枯瘦小丫头，甚至有在华丽的宫殿的房梁上将匕首攥紧的女刺客……
我站在轮回镜前，看着一世又一世如浮光掠影，在面前一幕幕转过，这些镜头陌生又熟悉，隐隐约约萦绕在心口，让我移不开目光，只能呆呆地看着眼前一切。很难想象这些都是我，都是我所经历过的。
“看不出来啊，你过的也太惨了吧。”身后突然传来叹息声。
“啊？”我正发着呆，被无烬的声音吓了一跳。
“你看嘛，”无烬走到我旁边，指了指轮回镜上的画面，“你这往前得有十几二十世了吧，全是父母早早亡故，你本人无夫无子，甚至没有一世活过三十，真的惨。”
我火速回忆了一下刚才看到的画面，还真是都是年纪轻轻的女孩子，甚至有的还是小朋友，不由地发牢骚：“怎么回事嘛，这也太不公平了。”
“不过我觉得我可以理解你为什么可以当神仙了，”无烬露出一个笑来，“这千余年你经历过二十几世，即使每一次都很凄惨，你却从来没做过大奸大恶之事，反倒是做过不少行善积德的好事，救过很多人，也除过坏人恶人，你看——”他伸手指向镜中的我，“你的三魂七魄是干干净净的。”
镜中的少女身上萦着淡淡的白光，不耀眼，但纯净而温柔。没想到我平平无奇的一个人，居然也做过二十几世好人了。
我被他说的有点不好意思：“啊，看起来，也没有做什么大事……”
“积少成多，你已经积攒了千余年。”无烬摇摇头，用手轻轻拨着萦绕在旁的云雾，“何况，不行恶事比行善难的多，善与恶之间，本就是一个天平，你身上的白芒是你的福缘与善念，恶事越多，这重白芒会愈加黯淡，最后变成黑气缠绕在灵魂上。这样的一般大奸大恶之人，没有资格站在这里，他们已经在十八层地狱赎罪了。我之前同你说的怎样才算福缘深到可以当神仙，就是看这些白光了。”
我不由得多看几眼镜中的少女，很难接受这些都是我，或者说，她们都是我，却又都是独立的个体，又在最后这个镜子面前殊途同归——有了这种解释，宿命与轮回的感觉仿佛都清晰了许多。
“不过这么惨的生平，也确实是比较少见了。”
“咦？”盯着轮回镜，我发现，从一个村庄的小婴儿之后，镜中的画面就变成了一片混沌的灰茫。我赶紧问无烬：“这是怎么了？”
“播完了吧。”无烬转头看了看轮回镜的异样，“算算时间，应该是一千四五百年了吧，你的三魂应该诞生在那时候，所以前面没什么东西了……不对啊……”
“什么不对？”
“按理说走过一遍轮回，这镜子就会消散掉啊……”无烬摩挲着下巴，一脸不解，“是又出什么故障了吗？”
两个人目不转睛地盯了好一会，镜中依旧没有什么动静。
“算了算了，待会我回去上报冥王，让他来看看吧。”无烬果断放弃，“说起来，你的三魂好像刚好诞生在上一次圣战的时候，不知道这跟你过的这么惨有没有关系。”
“诶？圣战不是五百年前吗……天上一天人间一年，那……”
“那是谣传，哪有那么久，人界与天界确实有一些时间差，但没有传言的那么多，满打满算，也就差不多人界三天神界一天吧，所以人界的一千多年，也就差不多是神界的五百年。”
这对我来说无疑又是一个新知识点，这时差看来要倒一倒，我颓废道：“三天吗……这太超出我认知了，感觉好多新知识要补课……”
“慢慢来嘛，其实神族对你这种新上任的小朋友挺友好的。”无烬笑眯眯道，“我觉得你挺有灵性的，肯定能当好神仙。”
“所以，转世投胎，是跳进这个井里吗？”被夸了的我象征性地笑了一下表示开心，然后指了指头顶仿佛能吞噬一切的漆黑深井，“这倒立的井我真第一次见，什么叫没有尽头，你们神建的东西自己都不知道多深吗。”
无烬很出乎我意料地摇了摇头：“它不是神族所建，第一个神诞生时它就存在，不知道存在了多久。”
这？井？不是神族建的？！我感觉我心脏都停了半拍。
可能是我的表情太过于震撼，他无奈笑道，“宇宙洪荒有它的法则，神也活在这个法则之中，天道轮回，谁也违背不了。我们同人族兽族一样，都要遵守这些规律，你明白吗？”
废话，我当然不明白！
“魂灵走到这里，跳进这方轮回镜，便可投胎转世，镜中之井亦是井。”无烬的声音隐隐带着敬畏，“这一切都是轮回的规则，亿万年如此。有很多东西一时半会我也解释不通，等你到了天界慢慢了解吧。好了，耽误了这么久，该走啦！”
他不再等我多看几眼这个地方，率先转过身往台阶下走去，我只得在后面喊他：“喂，那这个镜子就让它这么悬在这？”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放着吧。”无烬没回头，朝身后挥了挥手，“没关系的。”
“好吧……”我只得又看了一眼悬在半空一片茫茫的镜中景，加紧脚步跟上了无烬。
随着我们慢慢走下长长的台阶，身后的云雾也缓缓汇集起来，将身后轮回井与轮回镜再次遮蔽，我不知道的是，过了好一会儿之后，那悬浮的镜子突然颤了颤，倾刻间崩裂成了点点光斑……
“你们神族这么闲吗……酷爱搞基建？”
站在这个莫名奇妙的车站型建筑物前，看着眼前一片黑暗的虚无空间，我已经顾不上消化新知识，只剩下吐槽了。
“这不好看吗？”无烬摊摊手，“这可是冥王殿下很满意的一处建筑，仿造他之前去人界视察时看的电影建成的，还说要在这片虚无空间整几个悬浮球和飞行器什么的……”
我想起冥王那张扑克脸，再联系了一下这个行为，吐槽脱口而出：“他怎么不建个主题乐园……”
“你这个建议挺好的，上报了殿下应该会认真考虑的。”无烬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
“别了别了，我随便说说。”我举手投降，“所以我们现在是在干什么，等公交车还是等飞船。”
“等天界通道打开。”无烬又掏出了之前丢给我玩的那个小游戏机，选了个坦克大战，坐在长椅上玩的不亦乐乎，哒哒哒的音效传的老远。“没什么大事是封闭的，冥界一般只通过系统跟上边联系，毕竟灵魂的事和神的事有本质区别，其实我们这边基本算独立工作的。”
“喂大哥，”我很想把旁边的这位帅哥踹进眼前的虚无空间里，“我还有很多问题想问啊，不要玩坦克了！！”
“你问嘛我又不用嘴打游戏。”
“……那你知不知道新上任的神仙需要干什么啊？”
“我反正是一上任就在冥府这边了，这边和天界要做的其实完全不一样，不过流程应该差不多吧。”无烬手下没闲着，“应该是找个有经验的神仙先带你一段时间，教你一些法术，然后再安排具体岗位吧，你前世不是经常出去打工吗，跟那差不多。……哎，通道开了！”
随着无烬话音落下，面前黑暗中蓦然亮起一道白色的光柱，那光柱朦胧柔和，从天际倾洒而下，美丽而神秘。
无烬把游戏机往我怀里一塞，向前走了几步，在我的惊呼声中跨出了这个伸长的平台，悬浮在了光柱前，双手飞快结出了一个繁复的印诀，一道光芒便从光柱中缓缓流淌而出，在空间中搭建起了一个小小的桥梁。
“来吧！”无烬落到桥上，冲我招了招手。
我看着眼前这深不见底的黑暗，在无烬的催促声里不得不抖抖索索往前走了几步，用脚试探着确认了这座看似脆弱的光桥可以踩，这才小心翼翼踏了上去，意料之中地遭到了无烬的嘲笑：“好歹是个神仙了，你怎么这么怂！”
我懒得搭理他，慢慢走过这座桥，满脑子都是当年出门写生时去景区走的玻璃栈桥。当时我还嘲笑周围恐高的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