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大雍历代皇帝以勤政为荣。

    尽管有三日一朝会的先例,当今圣上为了树立明君形象,依然规定每日一朝。初一、十五为大朝会,京城七品及以上官员均须参加,其余日子为小朝会,仅四品及以上官员有权参加。

    今日恰逢十五,萧元恒早早便出了门。等待上朝的时间是熬人的,寅时就得在宫门候着,直到卯时方得进殿,尤其现在还值数九天,家里清贫的和身体不好的大臣,真真是受罪。不过好在咱们这位皇帝的勤政也只是做做样子而已,每每不到一个时辰朝会就能结束,也不算太难捱。

    萧元恒生性内敛不善于交际,每次大朝会都安静的等在角落,不攀附上位者,也不与同僚扯闲篇。纵使有状元之才在官场摸爬打滚数十载,也只堪堪混了个从六品。

    “哼,故作什么清高。”同届中进士的王演向来看不惯萧元恒的这股子清冷劲儿。

    “王大人此言差矣。”

    “哦?方大人所言何意?”

    “萧外郎意必心有所忧,并非故作清高。”

    “原来如此,敢请方大人高见。”

    “王大人折煞老夫了,某惟好游街走巷以交游,是以识者众,消息亦通。”礼部郎中方智夫装模作样摸了摸胡须,等吸引了足够的目光后才接着道:“某闻萧大人千金蒙赐嫁四皇子,顷刻欣喜过度,迨至病榻之上,士远实因挂虑嗣女之安康也。\"

    萧元恒字士远,方智夫如此明晃晃的编排他是听见了的。之前萧晴还未过门便侍奉太子左右,按寻常人家这般不知廉耻的女儿早就该被乱棍打死了。

    奈何这个奸\'夫是东宫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谁知道萧晴会不会摇身一变就成贵妃了?没人敢明着说她半个不好,却也都在眼红萧家女得太子盛宠。

    可现下,萧晴被东宫弃了,被随手赏给了大雍有史以来最低贱的混血皇子。

    方智夫敢当众侮辱不怕开罪萧元恒是有原因的。身在礼部他自是熟悉大雍皇室的所有礼俗,可皇子归朝这么大的事情礼部上下没有一丝动作。很明显,这是那位的意思。

    古往今来不受宠的皇子,下场往往难看得很。而萧家一旦和楚无渊结成姻亲绑在一起,那可真真是弃子一枚不足为惧了。

    “哈哈哈哈,方大人消息属实灵通,某自愧不如。”说罢王、方二人扬长而去。本就心思郁结的萧元恒更加提不起劲儿了。

    “萧大人,萧大人!”大朝会时站在萧元恒左边的同僚用力肘了肘愣神的他,急急喊道:“陛下问您话呢!”

    “萧爱卿可在?”虽说只是做做样子的朝会,并不用耗费过多精力,但年纪渐长的楚熙夜夜笙歌却日日早起,身体早已吃不消,声音明显中气不足。

    方才走神儿的萧元恒此刻吓得一个踉跄,跪地颤声道:“臣在。”

    “朕听闻令媛身体抱恙?”

    萧元恒警钟大作,近三年来唯一一次在大朝会被问话竟是关于萧晴?压下心中恐慌,赶忙回话:“谢陛下挂怀,小女已无大碍。”

    “好,好。”楚熙用接连两个好字,表达了他对这个回答的满意,慵懒道:“那,令媛与小四的婚事便如期举办罢。”

    “谢陛下隆恩。”萧元恒欲哭无泪,眼下这婚是不结不成了!可萧晴那宁愿投湖都不从的态度要他如何是好!

    — —

    “主公。”姜十一单膝跪地恭敬道。

    “嗯,说吧。”楚无渊摆弄着手里的小瓷瓶漫不经心道。

    “那位萧小姐,不对劲。”

    “哦?”楚无渊来了兴致,挑了挑眉。

    “她……和传闻中似乎不太一样。”姜十一拧着眉略有些迷茫道。先前的情报做不了假,析木堂作为江湖上最顶尖的情报组织,经由他们提供的消息千真万确,可是……

    姜十一机敏如猴,在北极卫中外号灵猿,说话办事向来把稳,鲜有遇到令其不解的事。楚无渊这才收起了那四仰八叉的腿,直起身来。

    看见主公认真起来,萧十一也不废话,三两句汇报起了这三天在萧府打探的情况。

    “萧晴,户部员外郎萧元恒嫡次女,无甚才能但贵在皮囊,容颜白皙如玉、体态窈窕玲珑,好妆饰且偏爱红色襕裙。传说……”姜十一呀了咬牙,才继续道:“美貌堪与贵妃相提并论。”

    要知道,当朝数年来仅册立过一位贵妃。

    楚无渊噗嗤一下笑出了声,眼神却不带一丝温度:“堪比母妃?她也配。”随即身子一歪窝回塌中,左手撑着脑袋,清冷道:“你既见过她,便说说吧,此话当真?”

    姜十一吞了口唾沫,艰难的回答起这道送命题:“属下愚钝,未曾有幸瞻仰贵妃容颜,无法比较。”深知楚无渊这狗男人有问必作答的德行,姜十一心一横接着道:“但萧姑娘确如传闻所言姿色不俗,仅略逊主公一筹。”

    电光火石间一道虚影闪过,姜十一应声倒地。

    “狗东西,谁借你的胆子打趣我?”

    扶住左肩的姜十一慌忙起身跪地谢罪,余光瞟了眼不停在脚边旋转的小瓷瓶,狠狠松了一口气。主公刚刚手下留情了,否则自己与这瓷瓶怕是已经一并消损了吧!

    “罢了,既然我这夫人如此不俗,为夫理应去拜会一番。”楚无渊瞥了一眼揉着肩龇牙咧嘴的姜十一,笑道:“去,从库里挑些上好的药材和补品来。”

    “得嘞。”姜十一早已恢复了那副嘻嘻哈哈的德行,主公不追究了也就意味着这事儿彻底翻篇了。一记不轻不重的击打,换回调戏一次楚美人,又多了一个和姜十六吹嘘的谈资,这波不亏!

    “对了,去把小团子也叫上。”楚无渊低声笑了笑,接着说:“别给他穿太好,嗯没错,就给他穿灰蓝色那身。”

    “又?!主公,那身衣服可是半年前的!”姜十一无奈,不知狗男人这次又打着什么鬼主意。

    “嗯?十一啊,你这是在教我做事?”

    姜十一没敢接话,一溜烟儿跑了。

    — —

    “爹爹,我们这是去哪儿?”楚濯边用手把袄子下摆往下扯边眨巴着眼看向楚无渊道:“是又要去哪儿哭穷吗?”

    小团子记得可清楚,上次穿这紧绷绷的衣裳还是刚进京城去见皇爷爷的时候,爹爹说这个招数叫【哭穷】。不过似乎不太好使,他听十一和十六说皇爷爷跟打发叫花子似的只给了那么一丢丢银两,还是皇奶奶心善又多给了两匹绸缎。

    楚无渊闻言一愣,失笑道:“团子真聪明!这回咱俩找你【娘】哭穷去。”

    楚濯一下来了精神,也顾不上遮掩露出来的小肚瓜了,拍着小手在马车厢里又蹦又跳。

    “主公,到了。”姜十六的声音在窗外响起。

    楚无渊单手拽着一股脑儿往外冲的小团子,不紧不慢道:“嗯,你先去送拜帖。”而后扭头看向楚濯,半是无奈的哄到:“别急,外面天寒地冻的,你穿着这身可扛不住。”

    “哦。”楚濯的小脑袋啪嗒一下耷拉了下来,煞是委屈。

    虽说有些多此一举,但楚无渊还是交代:“一会儿乖一点,别把你【娘】吓跑了。”楚濯一听小脑袋埋得更深了。

    不消片刻,姜十六的声音再次响起:“主公,可以进了。”

    楚无渊颇有些意外,他没想到萧家的门这么好进,毕竟在这明面上他家绑的可是太子的船。突然被抛弃给自己这么个落魄皇子,这云泥之别下怎么也该挣扎几息才是。

    — —

    此时此刻的萧家正厅内,沈芝澜正愤愤指着萧元恒,双眼通红恶狠狠道:“老爷,今日您胆敢让晴儿出来见客,我绝不饶你!”

    “夫人呐!哎哟喂,我的好夫人呐!”萧元恒一脑门子官司,急急转圈道:“我都同你说好几回了!你怎么就是瞧不真呐!现在一切已经由不得我们了!”

    沈芝澜的指尖逐渐颤抖起来,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她何尝不知?皇帝亲自盯着的亲事,他们萧家根本无力反抗!

    四皇子再是落魄也贵为皇子,按理来说这门亲事还是他们萧家高攀了。可做娘的,谁忍心让自己精心教养的闺女嫁给一个愚钝无智、五官不端、还带个小拖油瓶的大龄汉子啊!

    这晴儿要是真的中意这么一人便也就罢了,可谁人不知晴儿心系太子殿下,眼里分明容不下任何人!再逼得她想不开,下一次指不定没这么好命能活下来了。

    “老爷,您这是要我的晴儿去死啊!”沈芝澜泣不成声。

    闻讯赶来的萧晴堪堪听见萧母的这一句话,心里五味陈杂,她们的晴儿早已离开。虽然不是她的本意,但自己现在这鸠占鹊巢般的行为,属实不磊落。

    “爹、娘。”深吸一口气,萧晴慢步踏进厅内。

    沈芝澜迅速抹掉眼泪,冲萧晴勉强挤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柔声道:“晴儿,你身子还不爽利,快回屋歇息。”

    “娘,我身子无碍。女儿不孝,让二老担心了。”

    “你这孩子,说什么胡话呢!”沈芝澜说着又要掉眼泪。

    “爹、娘,这是女儿惹出的祸,您就让我自己处理吧。”

    萧晴已经想好了对策,如果这婚她非结不可,那就只能从四皇子入手。传闻四皇子才识浅薄也无甚心机,那便先哄得他一份和离书,之后再找个时机与其和离。不过,这是下下策。倘若能直接说服四皇子主动悔婚,那一切就好办了。

    所以无论如何,她今日都必须要会会这四皇子。

    闻言萧元恒颇感欣慰。自己这个小女儿就是被她母亲给保护得太好了!不识人间险恶,却又和她娘一般倔得像头驴,一条道走到黑。不然也不会轻易被太子所蛊惑,做出那些个糊涂事。

    “夫人,晴儿大了,你且让她自个儿拿主意罢。”

    “有劳青姑姑,先行扶母亲去洗洗吧。”萧晴帮着附和道。

    沈芝澜终是奈何不了这父女二人了,闭眼紧紧捏了捏萧晴的小手。跨过厅堂门槛,顿了顿,忍不住回头恶狠狠瞪了萧元恒一眼,这才作罢。

    萧元恒一个激灵差点打翻了手边的茶杯,见状萧晴险些笑出了声,厅内气氛随之松了松。

    不多会儿,孙管家匆匆赶来,低声道:“老爷、小姐,四殿下已候在廊下。”

    父女二人对视一眼,起身往厅门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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