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父女二人结伴走向门廊,萧元恒一路战战兢兢。纵使是个落魄皇子,那也是尊贵的血统,也有着对下人生杀予夺的权利,更别说那吃人的长相……

    强压住内心的恐慌,萧元恒喋喋不休地向萧晴交代:“一会儿你跟紧爹爹,不要远离我超过半步,请完安后不可再多言,言多必失。”得到萧晴肯定的答复后,方又继续:“唉,爹知道你心里还放不下太子殿下,但事已至此咱们要向前看。”

    萧晴有些无语,眼下这个恋爱脑的形象怕是脱不掉了,只得顺从应好。

    “记住,”萧元恒在到拐角处猛的站定,语气严肃道:“不论四殿下长相如何……与众不同,儿啊,你切记莫要表露出半分恐惧、嫌弃之情。夫为天,往后四殿下可就是你的天了呐!”

    萧晴心里很不是滋味,虽然大雍不属于上辈子所熟知的历代王朝,但女子在大雍的地位却也是同样低下的,她一时还适应不了。

    “爹,女儿有分寸,您且安心。”知道父亲是心疼自己,并非在贬低自己的女性身份,萧晴也没有辩驳,而是温声安抚起眼前眼尾泛红的老者。再说了,她从医多年什么丑陋可怖的伤口没有见过,区区一个混血长得再可怖也真吓不倒她。

    看着仿佛一夜之间长大的女儿,萧元恒悲喜交加。悲的是女儿终究是离开了象牙塔不再天真,喜的是女儿也终于看清了世界的真面目不再懦弱。

    “好,好!”萧元恒缓缓抬起右手慈爱的摸了摸萧晴的脑袋,柔软道:“爹爹的小丫头长大了。” 随即率先转身往走廊的那头拐去。

    看着消失在拐角处的背影,萧晴有些许恍惚。她清晰的记得,在上辈子也是这样一个艳阳天,爸爸摸了摸她的头后,像往常一样去厂里上班,却再也没有回来。

    等反应过来萧晴已经快步追了上前,双手紧紧拽住萧元恒的衣袖,明亮清澈的杏眼此时已饱含泪水,风一吹就能从浅浅的眼窝掉落下来。

    萧元恒的眼里流出几分错愕,而站在三步之外的楚无渊也忍不住挑了挑眉,心道:“这小鬼是唱的哪一出?”

    “晴儿,不得无礼。还不快快见过四殿下。”萧元恒轻轻往回收了收手臂,试图点醒眼前明显不对劲的女儿。

    “岳、岳丈大人,不、不妨事。”

    萧元恒先前听闻四皇子口齿不清,却不曾想其口吃之症如此严重!震惊之余撤回手臂的动作无意识的加大,萧晴也终于回过了神,慌忙放开双手面朝门厅的方向微微俯身,低眉请安道:“妾身见过四殿下,殿下安康。”

    楚无渊这才看清萧晴的长相,好一个“美貌堪与贵妃并论”,尽管风格不同,但确也不算夸大其词。

    陇贵妃与楚无渊是一种长相,眉眼深邃五官立体,颇有异域风情。而萧晴却是个彻彻底底的江南美人,随了沈芝澜。杏眼似秋水晶莹明亮,鼻娇如樱花小巧玲珑,小唇如樱桃鲜红娇嫩,脸庞圆润如玉白皙无暇。

    不说别的,舍得把这般极品拱手让人,他这个大皇兄的心性不容小觑。

    半晌也不见四皇子出声,萧晴只得维持请安的姿势一动不动,一旁的萧元恒早已汗如雨下,心下着急:“可别是晴儿刚刚的无理之举,让四殿下误会了才好。”

    “咳咳。”萧元恒再害怕也得挡在自己儿女面前,假作咳嗽变相提醒着楚无渊。

    看着眼前双腿发颤却强装镇定的“岳丈大人”,楚无渊感到一丝好笑,他一时有些拿不准这萧家到底是城府太深才敢在他面前演这么一出好戏,还是压根儿就没有城府所以才会可悲的沦为皇后恶心自己的棋子?

    “晴、晴儿快、快快请起。”说罢楚无渊向前快走两步,抬起双手虚扶上萧晴的小臂,脸红窘迫道:“实、实在是晴、晴儿容貌太、太过出众,我一、一时看呆、呆了,你、你可别、别怪罪于我。”

    萧元恒悬起的心落下,紧接着又低声叹了口气。虽说没有传闻中那么丑陋可怖,但这四殿下和晴儿说话时口吃似乎更严重了……而且竟还当众承认自己的痴相、唤晴儿的闺名,不知廉耻不晓避嫌,实在是愚笨。

    萧晴则坦然顺着小臂上那段白净修长的手指往上看去,一副面具脸赫然印入眼帘。

    “还好,不算太丑。”萧晴心下稍稍松一口气。虽然并不是嫌弃对方长相,但终归能好看一点是一点,也不至于太委屈自己的眼睛。

    “四殿下说笑了。”一番插科打诨下,萧晴恢复如常。

    楚无渊用露在外面的那只琥珀色凤眼,仔细端详着他那远比其父亲还要稳重的【妻子】,嘴角不自觉上扬,低声笑道:“濯、濯儿,还不快过、过来拜见你娘、娘亲和外祖、祖父。”

    如平地惊雷,萧家人这才注意到被楚无渊高大身形挡住的小团子,本就神经紧绷的萧元恒眼前一黑险些昏了过去,四周的下人全部眼观鼻鼻观心不敢有所动作。

    虽然早知这四皇子自幼无人教习,做事没有礼数,刚到北境便搞大了一农妇的肚子,还未婚配就有了个儿子。但萧家人不曾想过,首次拜会亲家之际这楚无渊竟会如此不知分寸的将此庶子一并带来!还想当众认亲!

    “四殿下啊!老夫可曾有对你不起之处?”萧元恒捶胸顿足直呼造孽。

    楚无渊无辜道:“岳、岳丈大人何、何出此、此言?”

    “那你今日作甚要如此侮辱我萧氏一族!”四皇子曾三次上书请求皇帝给此庶子【小世子】的封号,均被驳回,可见这孩子是天家都不认可的血脉啊!

    “岳、岳丈大人你、你莫要胡、胡说,我几、几时侮辱晴、晴儿了!”楚无渊越急越结巴,但余光始终打量着站在一旁的萧晴。

    ——

    万物凝固,时间仿佛停滞在这个瞬间,世界仿佛进入了永恒。

    萧晴做梦都没想过,她能在这个世界找到自己心心念念的宝贝。

    尽管年纪稍有差异、瞳色也不对,但她知道,眼前的这个奶娃娃就是她的宝贝儿子。

    萧晴不敢动,不敢发出一点声响,甚至不敢呼吸。她害怕自己一动,眼前的一切就会变成幻影瞬间破灭。

    萧晴记忆力极好,上辈子的每一幕都深刻的印在她的脑海深处。

    她记得自己是怎样在六岁那年变成孤儿的,她记得自己是怎么被亲戚们当作包袱来回推脱的,她记得自己是抱着怎样的心态主动走进福利院谋求生存的,她记得自己是如何废寝忘食的学习考上TOP1医学院的。

    她亦深刻的记得,她的宝贝儿子是怎么没的。

    那年,她凭借自己过硬的专业本领和优异的毕业成绩,顺利进入全国数一数二的医院任职,成为全院重点培养对象。

    因相中了萧晴不俗的外貌、纯真的性子、和无量的前途,副院长仗着自己是萧晴博导这份恩情,将自己的侄儿尹焘强行介绍给萧晴做对象。

    萧晴自幼颠沛流离,生存于她而言都是困难,哪儿来的闲情逸致谈朋友?因此长那么大的她毫无恋爱经验。而尹焘工作体面、家世显赫、一表人才、对她又呵护有加,作为婚配对象来说算是个“良人”。

    尹焘愿意娶她,是她高攀了。

    一开始的婚姻生活是幸福的,萧晴对此心怀感激,这是她从小梦寐以求的家。身为医生她工作繁忙,就连怀孕了都不得不坚守岗位,时常兼顾不了爱人,但尹焘从未因此责备,这让她感受到了无尽的爱意和温暖。

    直到孩子出生,一切都变了。萧晴从尹焘的眼神里看到了赤裸裸的嫌弃。

    没有一个女人能从丈夫的手机里活着出来。

    那晚,萧晴趁着尹焘熟睡,鬼使神差的打开了丈夫的手机,发现了无数个与之有染的女性。他们的交流言语尺度之大,内容之下作,令人发指。

    那一刻萧晴懂了,尹焘是打心眼里嫌弃为他孕育了下一代的自己。他嫌弃自己不再水灵的肌肤,厌恶自己因为怀孕而松弛的肚腩,排斥自己这满腰腹的妊娠纹,更受不了自己不再紧实的小\'穴。

    萧晴如同大多数女性一般,大闹了一场。

    庆幸的是她的收入能支持她独自抚养孩子,但可悲的是她的经历无法给予她独自教养孩子的信心。

    在导师的一再劝阻下,她选择了原谅。而尹焘也摸透了她的底线,开始变本加厉。她把更多的精力投入到工作中,投入在孩子上。

    然而一个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在孩子刚满四岁那个月,意外还是出现了。

    那年入冬早,流感来势汹汹,急诊科每天要接待无数高烧惊厥的患者,忙得连轴转,萧晴不得不把大量精力专注到医院里,这是她本周的第三个大夜班了。

    原本井然有序的急诊室,突然被一声声高喊打破。萧晴永远记得她在急诊室见到尹焘时的那一幕,男人衣衫不整,脖颈红痕斑斑,身后紧跟着一个民工扮相的男人面如死灰,而在尹焘怀中,是被血色侵泡着的她可怜的孩子。

    浑身的血液凝固,原本记忆力极好的萧晴,却不记得当时自己是怎么冲上去的,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被拉下抢救台的,不记得自己是何时收下死亡通知书的,亦不记得孩子的火化流程是怎么走的。

    等她清醒过来,怀里就已经多出了一盒骨灰。

    在孩子的追悼会上,已经流不出泪的她蜷缩在角落,听着来人小声八卦。

    原来尹焘在那个大夜班的晚上出去约会情人了,原来她可怜的孩子半夜醒来见不到爸爸妈妈就自己跑出屋了,原来孩子是在来医院找自己的路上被卷进卡车下的,原来尹焘正好就把车停在出事的那条路边,原来尹焘亲眼目睹了孩子被撞的那一幕,原来当时和尹焘厮混的女孩吓得当场跑掉了。

    “原来,是卡车司机的松懈杀了孩子。可是,他没有逃逸判不了几年就能出来。

    原来,是尹焘的不负责任杀了孩子。可是,是她自己亲手把孩子交给尹焘照顾的。

    她明明应该清楚,屡次出轨的尹焘是没有责任心的,即便身为父亲,他也是照顾不好孩子的。

    原来,是萧晴你自己啊,是你的懦弱和拎不清杀了自己的孩子。”

    想明白后的萧晴,定了头七那晚的邮轮,抱着孩子的骨灰坠入漆黑的海底。

    至此,那里再也没有萧晴和她的至亲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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