骗子

    暮色将至,两人脸上皆被罩上一层冷白,晶莹、白皙,却也透着一股陌生的森冷。

    容瑾平静地看着少女:“小染何出此言?”

    少女的心突突地跳着,好似都要从胸口跳出去了,之前是卓尔说容哥哥身手不凡,如今又是真真提醒她来摸容哥哥的手,没想到果然在他手上摸到了茧子。

    她嘴唇有些发干,连喉咙也开始发紧,说话都不利索了:“就……就是……练过功夫的人,手上才会有茧子。”她圆圆的杏眼里隐隐闪出泪光来。

    他仍静静地看着她,声音略略有些发沉:“小染想说什么?”

    少女吸了吸鼻子,胳膊一缩,从他手里抽回了自己的手,咬了咬唇瓣:“容哥哥是不是在骗我?”

    他眸中好似有什么东西瞬间坠落,声音愈发地暗哑下去:“小染这是……不相信冥臣了吗?”

    少女的泪花儿“嗖”的从眼角滑落,亮闪闪的,恍如她收藏的那些琉璃珠子,语气也气咻咻的,“那你说说,你手上为何有这么多茧子?”

    容瑾沉默了片刻,随后喃喃开口:“小染说得没错,冥臣这手上确实有不少茧子。”

    他低下头去,将自己白皙的手掌轻轻展开,顿了顿,再用另一只手握住了少女的手指,放进自己的掌中,“小染你摸摸,这个地方的茧子是练瑶琴时长出来的,再摸摸这里,这些茧子是敲编钟时长出来的,还有这根手指,因常年吹骨笛的缘故,当它张开时,总会不自然地往另一根手指边靠拢。”

    少女掰开他的手指细细地看、摸,明明是一双那么好看的手,实际却也承载着某些艰辛。

    刚刚还在生气的少女,这会儿却全然没了气性儿,只剩了满满的心疼与好奇:“原来容哥哥去乐坊当值这般受罪。”

    “心之所喜,便不觉得受罪。”容瑾说着也将少女的手心翻过来,轻轻抚摸她虎口的位置:“因小染爱耍鞭子的缘故,这里的肌肤也会比别处硬一些,不信你自己摸摸看。”

    少女闻言赶忙摸自己的虎口,随后抬起头盈盈一笑:“哇,原来我也有茧子。”

    “所以,不只练功夫会长茧子,但凡是手艺人,或经常用手干活之人,手上皆会长出茧子来。”他的语气仍是不疾不徐。

    少女乃金尊玉贵的公主,对这些普通的常理自然一知半解,她“哦”了一声,歉意地耸了耸肩,继而往他跟前凑了凑,歪着脑袋看他:“那……我刚刚怀疑容哥哥,容哥哥会不会生我的气呀?”

    他温柔地摇了摇头,将她额前的一缕细发轻轻夹于耳后:“在任何时候,冥臣都不会生小染的气。”随后他又喃喃问:“在小染心里……是希望冥臣有功夫,还是不希望冥臣有功夫?”

    “有没有功夫一点也不重要。”少女摇了摇头,又认错般地撅起了嘴:“我只是……害怕容哥哥骗我。”

    他闻言面色一顿,再次沉默下来,片刻后起身去点燃了烛火,一豆光亮驱退了屋内的黑暗,也让二人的脸上莹莹生辉。

    少女如小尾巴一般跟着他起身,继而行至他跟前,软软地将脑袋埋进他怀里,伸手环住他的腰身,声音也变得“嗡嗡”的,“我刚刚可害怕了,怕得都快要哭起来了。”

    他一挨到她软软的身子,心里瞬间就被填得满满当当,连气息都重了几分,他抬起手臂,轻轻揽住她的肩,“小染怕什么?”

    “怕容哥哥是个大骗子。”少女在他怀里拱了拱脑袋,继而抬起头,下颌抵在他胸口,一脸娇媚地看着他:“你看,我眼睛现在都还是湿湿的呢。”

    她的双眸光影灼灼,清晰地映出他俊美的面容。

    他不过瞥了她一眼,便匆匆移开视线,随后抬手将她的脑袋摁进怀中,连同她灼灼的目光也摁进了怀中。

    她的审视于他而言恍如一场凌迟,从一开始,他接近她便是为了骗她,利用她,直至将她身后的洛家人一个个扳倒。

    哪怕是到现在,他也仍在小心翼翼地骗着她。

    他确实就是个大骗子。

    容瑾深深吸了口气,连同少女的发香也一并吸进脏腑里,“小染,你想喝甜饮子吗?”他王顾左右而言他,因心里藏了太多复杂的情绪,那声音听上去也比平时低沉和浑厚许多。

    “我不想喝。”少女听出了他声音里的异样,钻出他的怀抱,抬头看他:“容哥哥怎么了,是累着了吗?”

    他垂眸,掩饰住心底的张皇,低声应了个“嗯”。

    “那我回去了,不打扰容哥哥了,容哥哥早点洗漱了去歇息。”少女说完又往后退了几步,一脸无邪地看着他。

    他仍是不敢直视她的目光,低头扯了扯衣摆,“我送小染回去。”

    “不用了,容哥哥身子要紧,我自己能回去。”少女好乖呀,盈盈一笑后如蝴蝶般翩跹着出了门厅,去往后院了。

    不一会儿院墙处便传来她脆生生的声音:“圆圆,我回来啦,好热呀,我要去沐浴……”

    那声音犹如银铃一般,灿烂,生动、耀眼,每次听到都令他心生欢喜。

    容瑾站在空荡荡的门厅里,怔怔地站了好一会儿,直到隔壁再无声音传过来时,他才饮了一口苦茶,转身去了书房。

    黑暗更深地笼罩下来,好似要让人窒息了一般,他心里空茫茫的,也恍如这没有尽头的黑暗。

    书房的门上仍如往常那般挂了一把锁,他轻轻一扭锁扣,门便开了,点燃烛火后,他坐到了案前,以手支额,盯着锃亮的桌面,静静地沉思了好一会儿。

    随后他打开都承盘下的暗屉,抽出里面的那本薄子,一页页地开始翻看,直至翻至最新页面。

    他盯着光洁的纸张盯了一会儿,继而提笔沾墨,在上面写下了四个字:害怕受骗。并习惯性地在后面标注上日期。

    写完后他长长舒了口气,好似终于纾解了心里的结,继而轻轻合上薄子,将其重新放进暗屉里。

    他又从旁边的匣子里拿了本文书出来,正欲安静地读会儿书,宇一却突然急匆匆进屋禀报:“公子,城西赌坊有情况。”

    容瑾轻轻合上书页:“何情况?”

    “几个黑衣人鬼鬼祟祟地在赌坊后面埋了许多火药。”

    “埋火药?”容瑾神色微凝,目光幽深地看向案前的空地:“燕国对火药管制严苛,除了宫里的人,寻常百姓又怎能弄到火药?”

    “到时若出了什么事,那狗皇帝不会又将茅头指向咱们向阳会吧?”

    容瑾起身在屋内踱了两步,凝神沉思片刻:“城西集市的赌坊,背后的靠山可不简单。”

    宇一不解:“靠山是谁?”

    “当朝二皇子洛承业。”容瑾说完神色一顿:“莫非这是太后在报复二皇子?”

    宇一面上一喜:“也就是说,上次德叔设计的顺王府停尸事件起效果了,太后当真以为那是燕帝在使坏,故尔才行此报复之举?”

    容瑾淡然地“嗯”了一声,继续缓缓地在屋内踱步,一边走一边说:“太后盯着洛承业应该也不止一日两日了,不然又怎会那般精准地对赌坊下手。”

    宇一点了点头:“公子说的没错,小的老早就发现那洛宏基常往城西的赌坊跑,估计也就是太后授意。”

    容瑾没接他的话引,抬眸,盯着案上跃动的烛火:“他们这是想用火药炸掉赌坊么?”他顿了顿,狭长的凤眼里露出些许不安:“宇一,你速速去赌坊四周布下路障。”

    “公子这是……”

    “他们要炸掉赌坊,势必会伤及许多无辜之人,咱们尽量避免明早有百姓路过赌坊那边。”

    宇一有些为难:“公子,咱们这一插手,到时朝廷定会将整个事件都推到向阳会的头上来。”

    “眼下顾不得这些了。”容瑾随手拿了件黑色劲装穿上,“事情紧急,我与你一同过去。”他说完先一步出了房门,连夜赶往城西集市的方向。

    宇一叹了口气,提脚跟上。

    天好热,洛染天蒙蒙亮就热醒了,擦着满头的大汗,赤脚下了床榻,如小猫一般蹲在冰鉴旁,就那么靠着冰鉴又睡了一觉。

    圆圆进屋给主子梳洗,一眼望见蜷在地上的主子,大惊:“三公主这是怎么了?”

    少女被突然惊醒,身子一晃,摔了个四仰八叉,倒是没摔痛,摔得她咯咯笑,笑完继续歪着身子靠在冰鉴上:“圆圆,你能不能别这么大惊小怪,都要被你吓掉魂了。”

    圆圆满脸委屈,“奴婢才是被吓到了,三公主有床不睡……竟然睡地上。”

    少女嘻嘻一笑:“地上可比床上凉快多了。”

    “三公主快些起来吧,府里的青儿大清早就过来了,说是有事要向三公主禀报,都等了好一会儿了。”

    少女这才懒懒散散地从地上站起来,披着一头凌乱的发,瞄了眼门外:“马嬷嬷没来么?”

    “就来了青儿一人。”

    少女“哦”了一声,便由圆圆伺候着梳洗更衣,待收拾完毕,这便转身去闲间见青儿。

    青儿立于闲间的门口,朝少女福身行了一礼。

    少女打量了她两眼:“多日不见,青儿怎的变瘦了?”

    青儿抬手抹着泪花儿,声音哽咽:“奴婢多谢三公主关心。”

    “你为啥还哭了?”少女一怔,目露关切地看着她:“究竟发生了何事?”

    青儿“噗通”一声跪下:“三公主,奴婢不想待在那边的府邸了,奴婢也想跟圆圆姐一样,来明月巷伺侯三公主。”

    “哎呀,你别动不动就跪,快起来。”少女一把将青儿拉起来,斜了她一眼:“为何不愿待在那边府邸了?”

    青儿缓了缓,总算平息下来,吸了吸鼻子:“奴婢管不住马嬷嬷,实在是心累得很。”

    圆圆忍不住追问:“马嬷嬷怎么了?”

    “公主没在那边管着,马嬷嬷她……又染上了赌瘾,成日里往赌坊跑,全府上下所有的事情都交给奴婢一人操持,奴婢年纪轻,那些人又不服,反正是……闹得鸡飞狗跳的。”

    少女听得撅起嘴,“马嬷嬷何时染上赌瘾的?”

    “就在一个多月前。”

    圆圆听得都有些着急了:“她可当掉了府里值钱的物件儿?”

    青儿连忙摇头:“那倒是没有,不过……她那点积蓄估计也快被折腾完了。”

    “死性不改,一把年纪了还管不住自己。”少女气咻咻地“哼”了一声,小手叉腰在屋内踱了几步,转而又问:“眼下她在哪儿?”

    “昨晚一夜未归,估计还在城西的赌坊赌钱呢。”

    少女歪着脑袋思量片刻:“长青街不是也有赌坊么,她为何还跑远路来城西的赌坊?”

    青儿低声回:“听马嬷嬷说,在长青街赌坊里时常会遇到宫里的熟人,她也好面儿,自然不想这好赌的名声再次传到宫里头去。”

    “她还知道好面儿?”少女转身往卧房的方向走:“圆圆,你收拾收拾,咱去现在便去城西赌坊找马嬷嬷,到时看她那张老脸往哪儿搁。”

    圆圆喊着:“三公主,你还没用早膳呢。”

    “不吃了。”她气都气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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