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05

    两人面对面坐在餐厅。

    鎏金日光轻柔地拂过下午两点的湖泊,从露台眺望出去,粼粼水波,介于深蓝与淡金之间。

    餐桌上是用苔藓、蝴蝶兰、仙人掌布置的桌花,香气藏在枝蔓,淡而稳妥。水晶高脚杯盛白葡萄酒,佐以风味独特的西班牙红虾和贻贝冷汤。

    处处透露出精心布置的浪漫和氛围。

    然而,周芒一手托腮,神态有点散漫。

    沈之洲的目光长久地停留在她脸上,忍不住皱眉,继而若有所思道:“演奏会的事,我会尽力弥补你。”

    周芒仍在走神,随意地“嗯”了声。稍一顿,她回过神来,淡声:“……算了。”

    捕捉到她语气里的倦怠,沈之洲掀起眼睑,漆深如墨的视线扫过她素净的颊边,唇瓣浅淡,气色看上去不太好。他心口微堵,说不上什么感觉。

    须臾,他说:“对不起。”

    周芒无声移开眼,低下头,浅浅地笑:“好,我原谅你了。”

    一如既往的轻拿轻放。

    沈之洲多看她一眼,不由松了口气,眉棱舒展:“Raymond Depardon有场摄影展,我安排人——”他的话被戴着白手套的侍应生打断,法式小羊排和甜点端上餐桌。

    周芒握着刀叉,长睫扇动,侧头问:“什么?”

    “之后再说,”沈之洲勾了一下唇,手伸进长风衣的口袋,掏出蓝色丝绒方盒,往她面前推,“你先看礼物。”

    周芒瞥了眼,持刀的手没有停顿,专心切着盘子里的小羊排。羊肉煎得又老又硬,她用力分拆,刀叉和餐盘摩擦出一道刺啦声。

    “周芒。”

    沈之洲抬起半边眉毛,盯着她的动作,口中的语气是无奈:“我来吧。”

    周芒缓缓摇头,目光转向立在一旁的侍应生,示意他过来,重新再换一份。等瓷碟被撤下去,她才不紧不慢地说:“我有话对你说。”

    沈之洲也不甚在意,又把盒子推近她手边,唇角噙笑:“不打开吗?”语气耐心,英挺深邃的眉眼流露出迥异于平日的温柔。

    被反悔的人有资格伤心、委屈。

    他会忍耐她的小脾气。

    周芒蓦然睁大眼,视线定焦在他脸上。那么一瞬间,她的心被一根透明的丝线紧紧勒住,跳一下,就不可自抑的疼一下。

    恍惚间,沈之洲的目光追至。

    两人在寂静中对视,风吹过她的睫毛,也一一篦过他乌黑的短发。

    午后日光正盛,周芒得以清晰描摹出沈之洲的轮廓,五官锐利,眉宇冷厉,透出锋芒毕露的压迫感。

    周芒轻扯唇角,在沈之洲期待的眼神中,接过盒子。

    她打开,眉头挑了一下——一对奢牌耳钉,祖母绿切割钻石,3克拉的冰糖嵌在白金四爪镶座。火彩明亮而闪烁,彰显它的华贵。

    “啪”地阖上盖子。

    她问:“你秘书选的?”

    沈之洲无视这个问题,举起酒杯浅啜,半眯起眼看向她戴着珍珠的白皙耳垂,开口:“是秋季高定,很衬你的气质,试一试?”

    周芒支起手肘,手背抵在额前。闭眼,轻轻地笑了声。笑得双肩簌簌抖动,连带着,心在也摇摇欲坠。

    沈之洲不喜欢她的反应,酒杯不轻不重地嗑了一下桌子。

    “怎么?”

    周芒身体后靠,抬眸看他:“一味追求钻石的大小,失去了艺术和创造力,无趣的品牌。”这番话在她怀着满腔的憧憬,挑选婚戒时,他曾亲口、一字不差地说过。

    “现在,你拿这东西来敷衍我?”她问,彻底剥离粉饰的太平,任由冷意从眉梢流泻到眼角,潋滟如刀。

    扎回他身上。

    沈之洲微微发愣,沉默片刻,说:“我以为,你会喜欢。”

    周芒直视他,一双净润的瞳,仿佛看穿了他拙劣的矫饰,不掩讥诮。

    沈之洲手指按住紧蹙的眉心,平复情绪才开口,语气中的不耐压得极深:“周芒,你想要什么?”

    “不适合的东西,可以扔掉。人也一样。”

    周芒拿起餐巾,慢条斯理地将手指一根一根擦拭干净。她的手并不纤细,甚至称不上好看。因长年练琴,指骨有轻微的变形,新伤叠着旧痕,结满粗粝的茧子。也是这双手,给了她底气,能承受随之而来的后果。

    她慢慢地说,声音平静,嘴角带一点向上的弧度:“沈之洲,我不要你了。”

    沈之洲肃容,先是打量着周芒几欲冰凝的脸,最初的惊诧过后,他终于露出一副头痛的模样。“周芒,”他沉声唤她的名字,无奈道,“婚姻大事,你别拿来开玩笑。”

    他以为她心有芥蒂,身体前倾,稍近一些,解释:“我和明棠,没有任何超越工作的关系。”

    周芒抬起头,轻轻地叹气:“是你不明白。”

    她无意将分手当做要挟对方的利器,迫使他低头。有没有明棠,都不再要紧,是她不能忍受心爱之人,经历一次次权衡利弊之后,选择舍弃她。

    退一步,或许,这一生都要如此。

    真心被负,患得患失,说出来也不过是徒增不甘。

    她又何必执着于为人所爱呢。她的感情,也不容轻侮。

    沈之洲不再说话,直直注视着她,目光沉甸甸。

    周芒偏过脸,避开他的视线。手边洒满坚果脆和覆盆子的冰淇淋已经融化,碗壁丝丝冒着水汽,仿佛冰凉的泪。“长辈那边,你可以说是我气量狭小,不识大体,总之错都在我……”喉咙里哽了一下,气息微喘,她笑了笑,轻渺似一触即碎的露水,“还有,你大概也不知道,我坚果过敏。”

    周芒起身,走出二楼露台。

    她沿着旋梯下楼,两壁的下方装置灯带,寂静地照着台阶。转角处的光线昏朦,有个摇摇晃晃的人影走过来。待到近处,周芒闻到一股浓烈的酒气。

    周芒在楼梯口站定,等他先经过,没料到那男的脚步虚浮,没走几步路,径直往她身上栽去。

    酒精浸透的脸涨成猪肝色,嘴里不干不净,显而易见的醉后疯癫。

    周芒侧身一闪,避过他的骚扰。端盘路过的女服务生见状,立刻上前,劝道:“先生,您从这边回餐厅,更近点。”

    那男的差点摔倒,嘟哝几句,充血的眼球迟钝转动。突然爆发,怒气汹汹的巴掌朝服务生脸上招呼。周芒皱起眉,下意识就抬手去拦,手背挨了重重一击,力道之大连手机都被打飞出去。人往后一跌,背抵住墙才稳住身体。

    服务生不敢再拦,小跑着去找经理。

    “咳咳——来,陪我喝一杯。”男的又伸手来拽,周芒绷直脊背,小心吸气,忍着火辣辣的痛楚,灵巧地躲开,余光瞥向扔在走廊上的手机。她疾步过去,弯腰去捡——

    一行穿着西装的精英们正往这边走来,周芒侧目,打头那位穿着烟灰衬衣,黑西裤撑起笔直修长的线条,冷白腕骨挂一只银色金属表。身姿清隽,气质凛然,立于人群中,如苍苍云山之巅的一抹雪。

    他眉眼如琢如磨,似工笔美人画,将与之同框的男女都衬得粗鄙黯淡。

    周芒睫毛轻颤,在四五秒的间隙里,回忆起他忽明忽暗的眼。

    他说,周小姐,有缘再见。

    檀序觉察到,薄白眼皮忽地掀起,视线自上而下,落在她面颊。

    这一刹,眸光交错。

    周芒弯腰的动作顿了顿,旋即别过脸,伸手去够手机。

    “艹他妈!”

    背后传来跌撞的脚步声,那男的气急败坏,第二下巴掌高高扬起,挟着风声挥下来。

    檀序身后的助理,正要提醒:“檀董,我……”

    檀序已越过她,长睫敛着阴翳的眸,背影挺拔,气场强势冰冷。

    寂静与喧嚣碰撞,注定会引发一场哗然。

    周芒感知到身后的危险,回头,瞳仁微缩,本能地捏紧拳,曲起手肘抵抗随时会落下的攻击。她甚至想过,如何趁着他的空档,予以反击。

    愤怒给了她勇气。

    周芒咬住唇瓣,杏眼圆睁,感受着胸腔里剧烈的跳动。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来临。

    腰身被一条有力的手臂托起,下一瞬,她落入一道坚实胸膛。他衣衫上清浅的香气渡过来,融入鼻息,沾上了她的发丝。

    周芒被箍在他臂弯中,手掌拊着他的肩膀,指尖贴着衣料,热意灼人。

    他们姿势贴近,与拥抱,几乎无异。

    她微微仰脸,只瞧见松开的衬衣领口处一片雪白的肤色,顺着修长侧颈,蜿蜒而上,喉结微微凸起。檀序太过高挑,她被他的身形全然笼罩住,过道昏暗,他脸上的神情让人捉摸不清。

    “闭眼。”他的声音蓦地响起,带着温和又不容驳抗的意味。

    周芒愕然。

    檀序垂首,目光下至,凝视着她的眼。深隽淡漠的面孔竟也浮起点笑意,低沉声线熨过耳:“周小姐,别怕。”

    “相信我。”

    她眼皮细颤。片刻,垂下睫。

    扣住腰间的手臂松开了,微弱气流擦过,是他往前走了一步。

    檀序居高临下看着那男的,厌恶地蹙眼,长腿扫出去。“砰”的一声,他撞在墙面,身体像钟摆晃动几下,一头倒在地上。檀序脚步逼近,黑色皮鞋踩住他的右手,仿佛碾过一粒灰尘。物理醒酒后,那男的闷哼两声,很快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檀序侧首回头,冷声道:“何向鹰,通知法务部的人。”

    何助:“好的,檀董。”

    周芒眼前昏黑,耳朵却一直在留心动静。听到响声后,紧绷的身体不受控地抖了一下。

    檀序就站在不远处,望向她的目光淡而克制,幽瞳深处却酝酿着无声爆裂的风暴,“他不会再伤害你,我保证。”

    周芒紧紧抿唇,不敢抬睫。怕稍一眨眼,隐忍的情绪如濛濛秋雨,从眼底往下流。

    她才发现,自己的手在不停颤抖。

    她其实……很害怕。

    “周小姐?”檀序怔住。

    周芒抬手捂住眼睛,难堪地偏过脸,声音涩然,“请你、不要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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