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03

    房子没有亮灯,黑黢黢。夜色弥深,周遭虫鸣呦呦,喧闹又静抑。

    周芒心底有一道回音,轻渺如叹息。

    踩过厚实地毯上楼,开灯,她远远看了眼窗外漫无边际的雨,转身进浴室。等热水注满浴缸的间隙,手机振动了几声。

    周芒打开微信,是周孚问她到家没?

    “准备睡了。”消息尚未发出,就被一串“叮咚、叮咚”的提示音打断。

    闺蜜夏意的声音气势汹汹:【卧槽卧槽卧槽,我要气死沈之洲,这个失心疯的渣男——】

    她连发十几张照片,清一色的八块腹肌和逆天长腿,男人被汗水打湿的胸膛肌肉饱满,仿佛淌蜜。蓝眼睛看着镜头,牙齿雪白。

    周芒看了几张,唇边几乎溢出笑声,笑得她双颊发酸,眼底一阵涩痛。

    她回道:【我很好,别担心了。】

    夏意快炸了,噼里啪啦又是一通输出:【沈之洲怎么回事啊??!发癫啊他!都跟你求婚了,是不是他想反悔,又怕担责任,才故意逼你先提分手?】

    她又气又急,简直一秒也等不下去,连珠炮似地发送:【恋爱脑挖野菜啊,宝贝儿。等我给你安排十个八个新男朋友,忘了这狗男人!】

    周芒低垂着眼,攥住手机,指尖空悬在另一个置顶的头像上。没有新消息,他们的对话还停留在他发的“对不起”。她竟分不清,沈之洲的歉疚是为了演奏会的失约,还是他,真的问心有愧?

    深秋寒气一丝一缕地钻入骨缝,她手指蜷缩,半晌才重新滑动屏幕,点开推送的热搜词条。

    #沈之洲探班#

    #明棠疑似恋情曝光#

    耸动的新闻标题下,配了超清大图。

    照片抓拍得极具氛围感,剧组成员围坐在一起,薄黄的光影里,女人侧着半张脸和身边男人说笑,他们挨得近,缎子似的长发披散,落进他臂弯。

    画面中,他们或坐或立,同框时刻总是眉眼俱笑,有一种旁人不可及的缱绻。

    周芒长睫抖动,闭了闭眼,轻哂。

    想了想,又笑了声。

    只是这笑声,很冷,短促得好似气音。

    她心知,以沈氏在娱乐圈的分量,若没有沈之洲默许,没有一家媒体敢曝光。而他任由这组照片和似是而非的“绯闻”流出,只是因为,他不在意。

    她却不可以丢掉尊严,沦为旁人眼中的笑谈。

    她不要任何无意义的怜悯,亦或是隐晦讥讽。

    见周芒久久不回复,夏意小心翼翼,试探着问:【你……还好吗?】

    周芒回过神来,唇角沉沉一坠扯出自嘲的弧度,一字一句在聊天框打出:【我只是不再喜欢他了。】

    和夏意草草聊完,摁了手机。她靠着洗手台,合上眼,涽涽灯光笼罩,浓密睫毛在眼下投出晦暗不清的影子。

    沉默了一会儿,她才开始卸妆。

    湿棉片一点点擦去脸上的粉饰,周芒和镜中人无声对视,人如被拂拭淡了,素白面孔,偏浅的唇色褪去血色。乌黑眼瞳凝结茫茫雾气,眼尾透红,仿佛下一秒就要落泪。

    真狼狈啊。

    周芒轻叹了口气,掬起一捧冷水洗脸。

    流水哗哗,从容盖过心碎声响。

    洗漱过,她站在镜前吹头发,门边突然传来一阵笃笃声,周孚的声音随之而至:“芒芒,睡了吗?”

    周芒关掉吹风机,应他:“还没。”

    “我煮了宵夜,”周孚低声问,“你下来吃点?”

    周芒不说话,她一向晚上六点之后不吃东西,肚子却先一步咕噜咕噜发出抗议。她“唔”了声:“知道了。”

    过两分钟,她穿着睡衣下楼。

    落地长窗映着树影,雨点曵动风,一扑一扑地打在玻璃上。室内暖光融融,岛台置了一只水晶花瓠,白色蝴蝶兰配绿掌,清新天然,是三天前她和妈妈蔺女士一起插的。

    周芒微敛目,见周孚端正坐在沙发一侧,支起手臂看平板。荧光照着面庞,不知是看到什么内容,他不由蹙紧眉头,脸色发沉。

    听到楼梯上的脚步声,他阖上平板,若无其事地抬头。片刻,又皱起眉:“不穿袜子,降温了,你不冷吗?”

    周芒低头去看踩着拖鞋的脚面,恍惚间想起,这是今天第二次被人问会不会冷。耳边雨声潇潇,她的指尖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冷冽香气。

    周孚直起身,看她,“怎么了?”

    周芒面不改色,摇头,走近他问:“爸妈呢?”

    周孚迟疑了几秒,才缓声道:“还在医院,他们不放心你一个人,让我先回来。”

    “是啊,”周芒看向他,眉眼不自觉地柔软,“不然谁煮宵夜给我吃。”

    粥一直用小火煨着,咕嘟嘟冒泡。周孚卷起袖子先盛了一碗给她,避过她伸手的动作,指腹抵在碗沿,提醒道,“小心烫。”略顿了顿,他又用温和的语气强调,“不要动——伤到手,以后还想不想拉琴?”

    周芒虚心受教:“好。”

    等碗筷摆齐,周孚侧头看她,说:“你说过,要成为了不起的大提琴演奏家。”

    周芒一时怔住:“哥,你还记得?”

    周孚对上她的眼睛,开玩笑道:“大概是你趴在我背上,一边哭一边打嗝的模样实在……太难忘了。”

    周芒也忍不住笑了,眉眼弯弯。

    她的童年时光总是和琴声相伴。

    溽热盛夏,她离开奶奶,被重新接回到父母身边。在蔺女士替她安排的第二任大提琴老师家上课。

    琴房里,她一遍遍练习《勃拉姆斯E小调》,手心汗湿。

    “弓速不对。”

    “指法错了,小拇指不要翘起来。”

    “停停停停停下,这一节不够流畅,再重来。”

    还是孩童的周芒忍住眼泪,握住琴弓,努力拉出柔和舒缓的音色。直至太阳爬下山,暮色昏暝,小小的身躯汗津津,白嫩指头红彤彤的。

    周孚放学来接妹妹。

    周芒趴在少年清瘦的肩头,忍了一天的眼泪终于大颗大颗地掉下来。她抽噎着:“哥、哥,我太笨了。”

    “芒芒是最聪明的小孩,”周孚笨拙哄她,想喂她吃糖又担心会长蛀牙。“练琴太辛苦,我们明天开始学别的。你喜不喜欢篮球,打游戏也行,哥哥教你?”

    “我不知道。”

    “……”

    周孚彻底没了脾气。

    周芒抱紧他的脖子,小脑袋贴过去。

    她吸吸鼻子,“我喜欢大提琴。”滚圆的眼睛像水洗过的葡萄,黑润润的,声音也变得明快,“我和奶奶约定了,以后要成为厉害的演奏家,也一定会拉出打动人心的旋律。”

    “我真的做到了。”二十三的周芒对过去的影子说。

    如今,她践行了幼时的心愿。

    只可惜,时事偏移,她的至爱亲朋竟无一人能分享这份喜悦。

    周芒往旁边挪了一步,转过身给自己倒了杯热水。捧在手里,慢慢啜一口,再次将浮起的心事尘封沉入水底。只眉目间轻松的笑意渐渐凉透。

    “怎么了?”她细微的变化,没有逃过周孚的眼睛。

    “有点饿。”周芒说。

    周孚默默看了她数秒,拉开餐椅,让她,“先喝粥吧。”

    他在她对面的空位坐下来。

    一时之间客厅里静悄悄的,只听见餐具偶尔碰撞发出的细微声音。

    周芒舀了一勺粥,徐徐吹气送到唇边。周孚盯着她,欲言又止,在他第三次看过来时,周芒放下汤匙,抽了张纸巾擦手,抬起脸任他审视:“哥,你想知道什么,问吧。”

    周孚说话时,目光明晰:“芒芒,你为什么不开心?”

    周芒捏着纸,与他对望一眼,他的眼神在说:“你知道,我能看穿你的谎言”。她垂睫,低声道:“我失恋了。”

    她又多解释一句:“沈之洲的热搜你也看过了。”

    闻言,周孚并不否认。

    他动了动眉,神色深凝。

    过了两秒,他思忖着开口:“想好了,不后悔?”

    周芒很轻地“嗯”了一声,没有犹豫,眸光安静地在他脸上栖落:“以后,你不会多一个讨厌的妹夫了。”她一直知道,周孚待沈之洲冷淡客气,纯粹出于礼数,心中其实并不乐意这门婚事。

    她只觉得,人与人之间各有缘分,能相安无事也很好。

    也许,从一开始就是她和沈之洲,不合衬。

    “那……谢谢了,”周孚点头,直言不讳,“本来爸妈也没想过送你去联姻。”

    沈家是个大家族,三房儿孙辈加起来就有十几个。沈之洲能从中脱出,能力、心性和眼界缺一不可。这样的人沉潜刚克,为成事手段强硬,在所不惜,他可以是合作伙伴、朋友,千好万好,唯独和周芒不相配。

    偏她自己点头,不带丝毫勉强。

    周孚呼出一口郁气,声调冷嗖嗖的:“沈之洲就仗着你那点喜欢——”

    周芒纤长的睫毛翕动,笑了笑,附和他的话说:“哥,要是我的那些同学没被你吓跑,说不定,现在就没他什么事了。”

    “……”

    作为破坏了妹妹“早恋”可行性的当事人,周孚僵住,皱眉,面容逐渐变得严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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