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02

    “小心——”

    周芒拽过黑帽子,两人一起退后。

    下一秒,黑漆车身几乎擦着裙边驰过,滑行数米后,在尖锐胎噪音中急刹。

    周芒略站定,怔愣片刻才反应过来,蹙眉望去。

    驾驶室的门被人打开,是个陌生的中年人。平头方脸,肤色微黑,给人的感觉十分矫健。直觉告诉她,这人应该是当过兵。司机快步靠近,连声“对不起”,面露歉色,问:“您有没有受伤,要不去医院做个检查?”

    对方态度恳切,周芒也无意纠缠,摇头:“不用了。”

    话音未落,黑帽子已经越过她,拾起地上被摔烂的相机,冲着司机扬声怒骂:“艹!你怎么开的车?瞎了眼吗?!”

    司机目光一转,像是才发现人一样,从胸前口袋掏出名片,递过去,从上到下扫他:“打这个电话,会有人来处理。”

    周芒余光扫到,不甚分明。

    黑帽子夹过纸片随手晃了晃,看到名字,脸上怒气倏然消失,切换成小心翼翼的笑。他知道这个人,中静集团的总助,备受檀家信任。他侧头望向停在不远处的车,半开的车窗内,映出一道模糊身影。他又朝四周看看,向司机求证:“是檀先生在车上?”

    司机不说话。

    沉默,有时即是一种回答。

    周芒敛眸,淡着一张脸。

    她不认识姓檀的人,管他什么身份,也只有四个字“不感兴趣”。

    入夜的雾攀上苍苍如玉的肌肤,沁透每一个毛孔,周芒抚了抚手臂,终于不耐。

    她抿抿唇,撇开目光,径自转过身。

    经过宾利车旁时,深色玻璃忽然降落。周芒侧首,猝不及防地,撞进一双微冷的眼。像起风时,雪花簌簌落在脸上。

    周芒迎向他的视线,拂照过清隽面容。他的眼睑薄,折痕深长,眉目间尽是孤孑。冷光行经乌密长睫,垂目往下一压,漠漠纷纷跌进眼底,化为一潭深涧冷雪。望久了,周身有种霜冻感。她抖了一下睫毛,无端生出心悸。

    檀序已先移开目光,朝旁抬手,“老余。”

    声线干净冷冽,如大提琴的泛音划过弓弦。

    司机听见后,立马回到车门边,等着接下来的安排。

    周芒站在车外,静静看,两人的距离似远还近,低沉的声音断续地飘入耳朵,“嗯,我知道……你先送她。”

    司机点头,片刻工夫,走到她面前,客气询问:“先生问您去哪儿,送您一程?”

    周芒往车内投去一瞥,轻抬下颌,颦起的眉泄出一丝不快,“不太顺路,”锋芒一露即收,她平声静气问,“我可以走了吗?”

    司机侧身让开,听出她的话外音,无奈地笑:“先生没有恶意。”

    又道:“上个月,先生的长辈老毛病犯了,夜里休息不好。还多亏周先生给的药方。”

    他委婉道出这一桩渊源,令周芒松了口气。

    周家三代教书育人,虽称不上清贵人家,祖上也曾出过不少的名家圣手,底蕴深厚。传至她父亲那一辈,下海经商,手里仍有不少珍贵的方子。现下,大约也是看在父亲的面子。

    司机觑她脸色,劝说:“今天人多又乱,太晚了,您一个人回去也不安全。”

    有一点被他说中,她确实不愿再应付那群记者。

    过了十数秒。

    周芒轻“嗯”了声,眸色清明,只当自己是这亟待了清的人情。

    司机绕到另一头为她开门。她道了声谢,弯腰提裙入内。身体微微后靠,手指交叉放在膝盖上。

    合上了门,静谧无声。

    谁都没有说话。

    车内有一股凉气,混合了隐隐的佛手柑香,一齐从风口送来。周芒鼻腔泛痒,想抬手揉,忍不住打了个喷嚏:“阿欠——”

    “冷吗?”从身侧传来低磁的音调。

    周芒恍神,沉默间隙,有一只细白修长的手替她拨转了风叶。她偏过头,低声谢他,眸光不偏不倚地落在高挺眉骨。她迟疑般定住,一个古怪念头浮过心头,再回神时,已然问出:“我们是不是见过?”话一脱口,脸颊灼烧,熏染眉眼。

    不该问的。

    太像在搭讪了,还是千篇一律注定失败的版本。

    檀序微微抬起眼,看着她,若有所思。

    阒静里,车身平稳向前,穿行在黑暗。夜幕四垂,风挟来水汽,空气中弥漫着湿润微咸的味道。周芒往一旁别开脸,专注看雨,千万粒水珠覆着玻璃,光影粼粼,有一种潜行在水底的错觉。隐约间,若有似无的笑熨过耳,她微怔——

    “周小姐的琴声,”沉缓的口吻,仿佛一粒水滴击穿水面,漾起意味不明的涟漪。他淡声,“令人难忘。”

    不必追问,已在琴声里见过。

    似平静暗涌的水流卷起浪潮,温柔的淹没她,周芒感到轻微的眩晕,不知不觉循着声源望过去。

    车头灯光亮白,光线折进轿厢。浅灰色的阴影在檀序侧脸镶出一道险峻峰峦,他坐在光与暗的边缘,不言不笑,低眉注目。

    一双清凛的眼,微微上挑,在极近处与周芒对视。

    周芒指尖细颤了一下,闭一闭眼,垂首与他错开视线。她嘴唇轻动,却悭吝地忘了所有句藻。

    檀序敛目,没出声。

    缄默约两三秒。

    周芒感觉有什么东西擦过手背,触感柔软,黑色的男士外套放在座位中间,正等待她伸手去接。

    周芒疑惑蹙眉,眸光重新回到他身上。

    檀序平淡道:“披着。”

    周芒手指紧紧蜷曲,交叠不动,抗拒他的善意,“……我不冷。”

    檀序靠在座椅上,双目漆深,看不出任何情绪。从她两片纤薄锁骨一掠而过,再往上,是线条紧绷的下颌。他的目光停在咫尺近处,“周小姐,我没有窥人隐私的爱好。”

    周芒更混乱了,下意识顺着他的注视低头看去——挂在肩头的细带只剩几根细丝,隐隐有断裂之势。轻薄衣料收束胸口,行动间,一呼一吸,随时都会掉落。

    她僵了一秒,掌心发燥,滚烫的体温从头淌向脚,似火烧身。她一手摁住起伏不定处,倏地背旋过身,左臂缓缓伸向外套。这个动作极慢,似带起身体里每一寸的细小浪潮。窗外雨声淅沥,水雾氤氲,密不透风的车厢内,只听见衣料摩挲。

    沙沙、沙沙。

    周芒拢住外套,亦被极清浅的香气笼住。冷冽洁净的前调,似群山万壑之间伏延的雪,一脉一脉地沁入。鼓噪的心跳逐渐平静,她忍着窘迫,转过脸,将一句“谢谢”衍出了淡淡的潮意。

    停顿一会,她轻声:“也请你不要误会。”

    “误会什么?”

    周芒绷紧了唇瓣,薄白肌肤透出羞赧的粉,却始终无法启齿。

    “周小姐,放心。”

    檀序狭目微垂,在她脸上停留几秒,勾了勾唇线,声静无波,“我有自知之明。”

    他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槐树路256号的尽头,一栋叠层的北欧建筑伫立雨中。白墙乌瓦,松柏亭亭,葱茏花木覆盖大半院墙。

    “周小姐,到了。”司机提醒。

    车子泊在路边,周芒望着水茫茫一片的夜色,略显犹豫。檀序已吩咐司机:“老余,拿伞给她。”

    她回眸,礼貌地朝他笑了笑。

    车门从外打开,司机撑伞立在一旁。周芒弓身落地,风夹着绒绒雨丝洇湿发梢,她随他走了两步,忽地顿住,想起披在身上的外套,“等等——”

    她在雨中,隔着漫天遍野的水雾,眺来一眼,“衣服怎么还给你?”

    檀序半张脸浸在潦草的夜色中,如一枚淋湿的月。“不必了,”他轻描淡写,平静眉眼透出一分不动声色的柔和,“周小姐,有缘再见。”

    *

    车子开上路,已近十点。

    檀序靠着椅背,双目微阖。

    司机从后视镜观察后座,按原定计划,今晚和蒋总还有个私人饭局。他正想开口,与此同时,车内响起一阵突兀的振鸣。

    檀序睁开眼,拿起手机,按下接听键。

    蒋春霖的声音就跟着追过来:“人在哪?不会真在公司开会吧!”

    檀序一臂支在窗沿,看着夜晚霓虹,淡声:“不用等我。”

    听出他兴致不高,蒋春霖说:“我这边倒不急。你要有事,改天约也成。”

    檀序近年来执掌中静集团,涉足AI医疗领域,与政府合作,投资上百亿,搭建医疗健康平台。他攒这个局,有意替未来妹夫周昀引荐檀序,让他在人工智能视网膜影像识别的新材料项目投产书上,过目签章。

    檀序食指抵揉太阳穴,“嗯”了一声:“遇到一个人。”

    蒋春霖心思活泛,咂摸着,忽然拖长尾音:“是不是……女人?”

    檀序略过他的戏谑,一副公事公办的疏冷:“鹰扬科技的融资,还想要吗?”

    他掐掉电话。

    半小时后,车沿着导航开到青岑园门口。经理已迎在门厅,一路引着檀序去VIP包厢。门一推开,里头零散坐着五六个人,蒋春霖斜倚着沙发,指间夹半支烟。一照面,立时站起来,给他腾出位置,“坐坐坐。”

    “檀董,幸会。”

    “檀先生,久仰。”

    觥筹交错声中,水陆珍馐毕陈。包厢内气氛热络,烟雾袅袅。

    檀序身边的人来来去去,他面色平淡,听蒋春霖介绍,偶尔回应几句,也是点到即止。

    叫人摸不准他的心意。

    正事聊完,蒋春霖又点了支烟,吁口气,拿桌上的酒杯递过去,“说说呗?”

    酒气从喉间滚落,檀序解开一粒衬衣领扣,透出点散漫意味,眼帘一掀,“你想听什么?”

    蒋春霖久历风月,又是个爱热闹的性子。一念兴起,凭着多年相交的情谊,不问明白不肯罢休,“人。”

    声音不小,众人纷纷看过来,有人笑着打趣:“是什么高岭之花,能让蒋公子这样念念不忘?”

    蒋春霖觑了眼真正的高岭之花,坐姿端正,气度沉稳,独显一段天然的矜贵。

    他啧了声。

    边上人捧哏,接连说了好几个女明星。不知是谁,提了一嘴周芒的名字。安静一晚上的周昀突然抬头,反驳:“她有男朋友了。”

    “……”

    蒋春霖拧眉瞪他。

    又听妹夫小声解释:“哥,周芒和宁宁是高中同学。”

    蒋安宁,他的怨种妹妹。

    蒋春霖一口气卸下来,目光辗转回到檀序脸上。

    檀序长指捏着酒杯,淡金色的液体和冰块轻轻碰撞,清脆的一声,敲在每个人心头。他微向后仰,换了个更疏懒的姿势,对周昀温和一笑,眼底却深沉涌流。

    “那又怎么样?”

    语气漠然,不容置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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