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白日寻人自然是比深夜容易得多,晨曦微光里,永安侯很快就跟着顾廷之早先在外面留下的印记跟了过来。
他身后带着的,有永安侯府的护卫,也跟上了好几个定国公府的精兵。
西羌王女在林中受伤,昏迷之际被自己的管事寻到,此事已在前来避暑的南齐世家中传开。
世家们虽然担忧王女的伤势,但却更忧虑月后回到都城被王上怪罪的可能。
无人在意,永安侯府的楚宁也失踪了。
还是顾廷之去见过王女后,特意来告知了永安侯楚宁的消息。
身为此次行程里唯一武力高强,且有寻人经验的将军,顾廷之不等永安侯请求,便让他一道去前往。
闻风而来问候王女的定国公二公子听到,也急急喊了人跟上他们。
若不看定国公夫妇,二公子宋简确实像是真心待楚宁的。
永安侯瞥见宋简不甚熟练的马上骑姿,心下对夫人的评价颇为赞同。
两人的速度不及顾廷之,永安侯便带着宋简一起,也免得宋简出事,定国公怪罪下来。
宋简不善马术,但胜在个头高。
两人带着各自的侍卫一路寻过来,反而是宋简先看见了地上的黑洞。
结合早先顾廷之告知的线索,他立刻意识到楚宁大概是掉进了这里。
要是能赶在顾将军之前找到楚姑娘就好了。
宋简勒住缰绳停下的一瞬,脑中忽然闪现过这个想法。
然后他立刻觉得自己有些可笑,猛地摇了摇头,告知永安侯后便对身后的精兵道:“去拿绳梯。”
精兵动作有序快速,很快就将绳梯放下了那处黑洞。
但是他确实很想快点找到楚姑娘。
宋简磕磕绊绊下了马,手忙脚乱冲到洞口旁,对着漆黑一片大喊。
“楚姑娘,楚姑娘!”
永安侯更是着急,人还没到,远远就开始喊道:“宁宁!”
他的可笑想法很快就变得不那么可笑了。
宋简先是听到了一声少女对永安侯呼喊的欢快回应,心下一喜。
等他正要接着重新表明自己身份时,宋简明明白白听见洞底,一道他难以忘怀的声音冷冷响起道:“走吧。”
还是比顾将军晚了一步啊。
他呆愣了一下。
在他停滞的这一瞬,楚宁便出现在了他的视线中。
一片漆黑的洞里,她仰着脸,看起来格外小巧可怜。
先找到楚宁又能怎样呢,还不是要等他的绳梯来。
宋简努力忽略心中那一丝不明的嫉妒,振奋起来,急急忙忙对楚宁道:“楚姑娘,你能顺着绳梯爬上来吗?”
顿了下,他又有些不好意思道:“还是我下去接你吧。”
楚宁小声和顾廷之说了些什么,宋简在上面听不太清楚。
他突然有点后悔。
不应该问的,他应该直接下去接她上来。
宋简犹豫了一下,正要将白色外衫脱掉时,就听到楚宁让他放心,说她自己可以。
现在再行动好像又迟了,宋简暗自叹气,收回解外套的手,转而帮着精兵稳稳扶住绳梯。
楚宁虽然脑袋受了伤,又生生熬了一夜,但精神头却很足。
她很快顺着梯爬了出来,斯斯文文对宋简道了谢。
不等他开口说些什么,楚宁转头便朝永安侯扑了过去。
“叔父!”
永安侯矮矮的身板被她撞得猛晃了一下,他哽噎着应道:“哎,我的宁宁啊,这回可受苦了,一会儿你叔母可该心疼死了。”
楚宁蹭了蹭叔父,似是想让他放心,没心没肺道:“宁宁没受苦,但是挨饿啦。”
说罢,她狡黠一笑,在永安侯无奈的表情中,熟练地从他怀里掏出了一路带着的点心盒子。
大概真的是饿极,没有茶水,楚宁也接连吞了两三块。
永安侯从马背袋子中找出水袋递来,满脸疼惜。
他怎么会不知道自己这个侄女的性子。
从小到大,他和夫人虽然说不上娇养楚宁,但也是紧着她过的。
如今在山林里一个人孤零零地过了一夜,还受了伤,她该多害怕啊。
看着楚宁头上的布条,永安侯伸手欲查看,悬在空中犹豫了一瞬又收了回去。
还是别碰了,等回去让随行太医好好看看。
但是宁宁是怎么自己包扎的呢?
永安侯模糊有点想法,却被顾廷之打断。
“楚大人,楚宁应当无碍,”顾廷之在他和宋简围着楚宁时已经自己上来了,甚至还帮定国公府精兵收好了绳梯,“我下去收集了些证据,晚些时候还请永安侯一起商讨这次意外。”
顾廷之这些年确实长大了不少,颇有顾老的风范。
永安侯很快被转移了注意力,与顾廷之闲话了几句。
找到了人,人也无大碍,楚宁又饿得慌,一行人当下便决定立刻回营地。
楚宁撞到了头,骑马实在令人不放心,宋简便自告奋勇与楚宁慢慢走在前面。
永安侯和顾廷之在两人身后,一边压低声音讨论政事,一边驾马跟着。
等到楚宁和宋简与身后两人拉开了些距离,她才谨慎地从自己怀中拿出早就准备好给宋简的礼物。
“宋公子,早先与你失约,是我的不对,”楚宁说起客套话来行云流水,像是在心中已经反复背过千万次,“这件礼物给你,希望你能原谅我。”
若是宋简喜欢,那再好不过,也省得她之后还要花心思打探他的喜好。
但要是他不喜欢的话,楚宁一时也没什么好主意。
左右还得再看回都城后定国公府的态度,也不急这会儿。
楚宁想得通透,面上端正着表情,恰到好处地露出一点害羞的笑。
宋简的脸腾地红透。
“楚、楚姑娘,这真的是送给我的礼物吗?”他小心翼翼问着,双手接过,双眼变得格外明亮,像是根本藏不住喜悦。
见他如此欢欣,楚宁倒是生了些愧疚来。
护胸是她临到了要出发的前一天才想起来,托婢女去集市上买的。
虽然花了些银两,但普通人家也会买来打猎用,断到不了被人视若珍宝的地步。
宋简身为定国公二公子,什么宝物没见过,却对她随手买来的物件这般珍视。
虽然这是她想要的结果,但楚宁的脸还是因为羞愧涨红了。
她抿了下嘴,很小声地回答道:“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但这包裹上的绣花是我亲手绣的,希望宋公子喜欢。”
幸亏当时走得急,从梳妆桌上拿了自己的绣品。
楚宁瞟了一眼宋简手中。
也算是她的心意?是她喜欢的粉色,绣迹也确实是她的,只是……
这也太明显了吧!楚宁哑声。
怪不得宋简刚刚脸红成那样。
楚宁大多数用来练习或是送人的绣品都是用的她喜爱的粉色布料。
闺房内她又不爱有人随身伺候,这些完成的或是未完成的作品就被她随意摆放在桌上。
前些日子在瑶悦那儿,两人一道看了场郎情妾意的戏。
回府后楚宁对那戏心神荡漾,一边回味一边兴致极高地绣了鸳鸯。
好巧不巧,这鸳鸯图现在就在宋简手中。
他正专注地看着粉色布料,满脸通红,却异常认真。
楚宁只觉晴天霹雳。
“宋、宋公子……你听我……”
解释啊!
楚宁手忙脚乱想要拿回布,可是宋简这时反应倒是格外快,一把将布藏在身后。
她伸手去够,不仅没有够上,还差点摔倒在宋简面前。
宋简腆着脸扶住她,声音细如蚊蝇:“楚姑娘不必多说,在下……”
楚宁不知道他想说什么,她直觉不是她想知道的内容,于是更加努力去够罪魁祸首。
宋简躲了下,立刻收起布料,贴身放在胸口,然后双手扶住楚宁。
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他还未完全褪去少年青涩的脸,此刻带着不可忽视的坚定。
“楚姑娘,我不会辜负你的。”
“……请你相信我!”
永安侯驾马跟在后面,远远听见宋简大声表白心迹让楚宁放心,一时觉得有些好笑。
少年情谊如此真挚,让他想起早年追求夫人的时候,也曾这般鲁莽执着。
一夜不见夫人,有些想念了呢。
永安侯傻笑了一下,又迅速正了正表情,别过头对顾廷之道:“贤侄,我本是想与你祖父商量。
“但那老小子说还要几年才能回来,便无法与他细说。
“想来与你说也是一样的。”
顾廷之已经知道他要说什么了,但他不想听。
他催促着马想走得快些,永安侯却紧紧跟在他旁边。
永安侯的声音源源不断倒进他耳中。
“定国公与我相交甚笃,我夫人虽不喜他夫人……”
“……楚宁和宋公子又情投意合……结亲……”
“……贤侄,你看如何?”
“荒唐。”
永安侯怔愣了一下。
从前楚宁时常去将军府找顾廷之玩,永安侯也是知道的。
他远远见过两人要好的样子,也觉得顾廷之虽不善言辞,但是至交的孙儿,看起来也颇为可靠。
自朝中传出顾廷之要带西羌王女回都城的流言,永安侯便知道这乐见其成的婚事是不行了。
只是他没想到顾廷之对宋简的敌意却这么大。
顾廷之不愿多言,冷冷看了他一眼,“楚大人,为楚宁寻个好靠山自然没错。
“可是楚大人有没有想过,如果到了连永安侯府都护不住楚宁的时候,他定国公府就能了吗?”
定国公祖上还是王上的近亲,怎么会不行。
永安侯嘀咕着,来回琢磨着顾廷之的话。
他突然瞪大了眼,顾廷之这小子不会是想说,他想说——
“楚大人,有些话还是不要说出来的好。”顾廷之移开视线,注视着前方,“前线战事看似皆是捷报,但西羌和北戎日后到底如何,南齐能不能自保,谁能知道呢。”
至于情投意合?
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