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今年的山花开得也格外好。
楚宁跟上瑶悦，一边心不在焉地用马鞭推开过高的灌木丛，一边在思考怎么开口解释，才能缓和刚才的尴尬。
顾老常教导她，为人应当正直坦荡，有所为有所不为。
即便她身为女子，也不能只囿于后宅，与她人成日勾心斗角。
他时常说，女子也有广阔天地。
而走去广阔天地的第一步，就是要对自己坦诚。
楚宁为自己，在得知顾廷之对她的挂念时，那一瞬间的窃喜感到不耻。
扪心自问，她对顾廷之，除却幼时一起做功课的陪伴，还有什么其他情感吗？
楚宁摇摇头，却突然想到自从顾廷之回来以后，那些在心底时时缠绕的彷徨与茫然。
她的表情变得更加严肃。
要对自己坦诚，那是不是也包括了，要对自己和他人的感情坦诚？
长久以来，第一次楚宁有这样的问题，很想寻求顾老的意见。
可是眼下只有她和瑶悦，她得自己寻找答案。
楚宁感到很是头疼，不知不知觉中，又落下了瑶悦好些距离。
瑶悦走了一会儿就发现楚宁在神游太虚。
她轻轻勒住缰绳停在灌木丛的前方，等着楚宁追上来。
其实楚宁在想什么，瑶悦也大概能猜到。
她很想将事情原委都告诉楚宁，但是她不能。
她是楚宁的好友，但她还是西羌的王女。
她的肩膀上，还背负着西羌的希望。
瑶悦轻叹了口气。
“宁宁，在我现在的处境里，有很多事我不能说。”
已经能看到楚宁了，但她还在灌木丛的另一头。
瑶悦等不急，隔着些距离就略微提高了声音道：“我知道宁宁很聪明，但是宁宁就算知道了，也不能说。”
她的话有点绕，楚宁恍惚了一下，其实不太明白。
瑶悦看着她，久久没有动作。
这片灌木丛上的花开得过于繁茂，几乎盖住了所有的绿色。
便衬托起瑶悦身上的暗青色骑装格外显眼。
楚宁隔着一片花海，回望着瑶悦。
永安侯夫妇没有子女，她是他们唯一的孩子。
在小时候，她也会想要拥有一个姐妹，或者是要好的闺中密友。
可以分享心事，可以一起写大字，也可以互相依偎着睡觉。
然而陪她写大字的人来了又走，却从来没有人能与她分享心事。
瑶悦是第一个冲进她的生活，拉着她一起挑首饰看衣服的女孩子。
也是除了家人外，第一个会和她用一块布料，做一样骑装的密友。
她很珍惜。
马蹄哒哒落在泥地里，发出闷闷的声响，敲在楚宁的心里。
她明朗了很多。
尽管她还是不知道自己对顾廷之到底抱有怎样的情感，但是这已经不重要了。
楚宁朝瑶悦咧嘴笑了起来。
重要的是，她喜欢瑶悦，想和瑶悦成为更要好的朋友。
她突然觉得心情轻松了很多。
“瑶瑶。”
楚宁大声喊道，然后笑得更大声。
瑶悦也笑了起来，应下她。
方才两人之间的尴尬氛围一扫而空。
楚宁催促着马，越过灌木，来到瑶悦身旁。
群鸟被她的动作惊起，盛夏在此刻才悠悠开启。
少女们嬉笑打闹着朝山里走去，与群鸟一般叽叽喳喳。
直到天色变暗，无法看清往前的路。
“顺着来的路回去吧。”
楚宁仰头看天，试图根据日照来判定方向。
然而她几乎已经看不到太阳了。
楚宁低头，这才发现先前拦住了去处的灌木丛不知在何时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清爽却留不下印记的草地。
郁郁葱葱的高树遮盖住天际，使得楚宁难以辨别两人的位置。
两人似乎走得太远了些。
楚宁不知为何突然有些不安，她回头看瑶悦。
瑶悦点点头，翻身下马。
“走得太远了，”瑶悦拍了拍马，牵着缰绳，“马都走不动了。”
楚宁身下的马似乎听懂两人的对话，也颇为委屈地哼了一声。
在马上也不利于寻路，楚宁顺势也下了马，走在瑶悦身边。
山林里寂静无声。
明月悄悄悬在天际，似是无言。
瑶悦在和她说起西羌是如何度过夏日的。
说到兴起，瑶悦蹦蹦跳跳走在前面，比划了一个大圆。
“……就是搭这么一个木屋，再把冰……”
楚宁正努力想象着木屋的模样，却惊恐地发现只是一瞬间，瑶悦突然就在她面前消失了。
与此同时，一声惊叫从地下传来。
两人的马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吓，高鸣一声，来回踩踏。
楚宁来不及去理会它们。
本来平坦的草地折射着月光，此刻却在路中央，突兀露出一块黑漆漆的洞口。
像是在山里留驻的猎人为捉捕大型猎物而特意埋下的陷阱。
这条路是楚宁和瑶悦先前走过的。
来时无事，现在怎么会凭空出现陷阱？
楚宁直觉不对，但她没有时间去想那么多。
“瑶瑶！”
她一丝犹豫都没有，立刻朝前扑倒，伸出手，试图抓住瑶悦的胳膊。
瑶悦不能出事。
不单单是因为瑶悦的身份，更是因为瑶悦是信任她，才和她一道往山里走的。
她不能辜负瑶悦的信任。
楚宁右手紧紧扣住瑶悦的手腕，左手扒住草地。
在保持住身体稳定后，她费力别过头，用脚尖勾住身后一棵矮树以支撑。
瑶悦在短暂的惊吓后很快冷静下来，她在跌落的一瞬紧紧扣住洞口边缘。
但是这个陷阱似乎比看起来更凶险。
沿着内壁，密密麻麻栽满了足以使瑶悦知道的所有猎物失去知觉的草药。
洞口边缘被打磨得圆滑，她朝下看了一眼，无法估测出陷阱的深度。
楚宁抓住她，用脚勾住矮树，用力想将她拖出去。
瑶悦没有矫情，很快道谢，便借着她的力朝上蹬。
虽然她的武艺不精，但毕竟身为王女，多少都学过一些自保的招术。
现在只是差点掉进陷阱，又有楚宁在上面帮着。
瑶悦有十分把握，这一跃，她能回到地面。
然而两人都没想到，瑶悦却因此带着楚宁往下滑了一段。
本来还在安全洞口边缘的楚宁，现在也险险悬在了陷阱旁。
瑶悦小声倒吸了口气，这才觉得从下半身传来隐隐痛觉。
她的腿似乎被用来遮掩陷阱的木板划伤了。
摔进洞口的时候，大概是蹭到了内壁草药的缘故，短暂麻痹了她。
这样下去两人可能都要摔进陷阱里。
瑶悦当机立断，抬头对楚宁喊道：“你放开我，快去找人来！”
天色已暗，这条路又不像是为人熟知的大道，将军府和侯府来找也困难重重。
如果仅仅是用来狩猎的陷阱，最多在洞底会有被削尖的木棍。
凭借她的功夫，躲开这些木棍并不难。
瑶悦此时已经肯定，两人只是先前没有留意，现在才会落入陷阱，举步维艰。
意外罢了。
在西羌时她也见过猎人设计的陷阱，与那些比起来，这个并不危险。
但楚宁想得比瑶悦复杂得多。
光是拉着瑶悦就已经让楚宁感到力竭。
矮树撑不住两人的重量，又因为刚才那一下的冲力，已经朝着她的方向弯了过来。
楚宁甚至能听到矮树从树干中间传来的碎裂声响。
听到瑶悦的话，楚宁不用多想就明白了她的计划。
但是不行。
楚宁始终觉得这个陷阱来得蹊跷。
她年年来临羌山，年年一个人骑马进山闲逛，从来也没有出过什么意外。
今年不过是和瑶悦一起，就发生了这样的事。
会不会是针对瑶悦的谋害？
楚宁想到这里，神色一凛。
矮树“啪”地清脆响了一声。
楚宁转过头，借着微弱月光，看到了浅色的树干内部。
树皮颤颤，勉强挣扎着将树干连在一起。
如果是有计划的，针对瑶悦的谋害，她绝不能把瑶悦留在陷阱里。
她深吸一口气。
在心里默默数了三下，楚宁松开扒住地面的左手。
借着矮树，她双手握住瑶悦，用力将瑶悦拉了出来。
“咔嚓”。
矮树完成了楚宁的期盼，然后彻底断成两截，滚落在草地上。
楚宁也因此失力，直直冲进了陷阱。
“楚宁？！”
瑶悦几乎是被甩出来的，她落地的第一瞬间，就挣扎着爬到洞口，想去拉住楚宁。
然而回应她的只有一声沉闷的撞击。
“楚宁！”瑶悦又喊了几声，在完全没有收到回音后，她咬牙转过身，没有丝毫犹豫，拖着受伤的腿往两人来时方向走去。
要去找人来救宁宁。
瑶悦捡起树枝，神情坚定。
月色慢慢在她的视线中变亮。
她眯起眼，被这样的光亮晃得有些头晕。
“王女？”
不是月亮的光啊，是火把。
她走到有人的地方了。
瑶悦看着来人，无力笑了下，猛地摔倒在地。
“云盛……”
“去救……”
“……宁宁！”
楚宁似乎听到有人在喊她的小名。
声音急迫担忧，还带着些惶恐。
是谁，又在怕什么呢？
楚宁不太明白。
但她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弄清楚了。
她的脑袋痛得快要炸了，视线也越来越模糊。
早知道得护着脑袋再摔下来。
楚宁嘀咕着。
希望瑶瑶能找到人快点来救她吧。
她不知道自己的伤势到底如何，彻底失去了知觉。
“宁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