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羌山远在南齐西南处，将西羌与南齐分割为二。
久远传说中，当这片土地还被称为苍离大陆的时候，求道者要经过临羌山的剑风洗礼，才有机会问道成神。
而到如今，临羌山与西羌相依的那一面依旧险峻，如同被利剑削去一半山体，难以攀爬，寸草不生。
靠着南齐这片的山林却是完全不同的景色。
瑶悦坐马车已经很不耐烦，时时撩起帘子朝外看去，念叨着：“宁宁宁宁，我们真的是去临羌山吗？这怎么也不像是临羌山的模样啊。”
楚宁没有去过西羌，自然也不知道山的那边是什么样子。
但她从书本上读到过。
游记里写，南齐处地气候湿润，易有植被生长。
夏日都城炎热，临羌山却常年如春，是避暑好去处。
再加上有不少小动物生于山林长于山林，长久以来，南齐世家就有了来临羌山避暑狩猎的传统。
她笑着把瑶悦抓回来，“我的好王女，歇一会儿吧，咱们马上就到了。”
临羌山离都城说远不远，但世家琐事繁多，几府人家一同走，也用了快十天才到山脚下。
“要是西羌那面也像这里一样，哪儿还用得着绕路走上一个月才能来南齐。”
瑶悦颇为遗憾地感慨，老实坐到了楚宁身边。
她们马车里的东西并不多，瑶悦大大咧咧坐下，眼尖地发现座位角落里有一个小小的精致包裹。
她好奇地伸过头，正要拿起来问，就被楚宁轻轻拍了一下头。
“别动。”
楚宁瞪了她一眼警告道，面上却不恼。
“里面是什么？”
楚宁看了她一眼，懒得搭理。
“宁宁！快告诉我是什么！不然我就要拆了！”
楚宁深知她的脾性，无奈瞥了她一眼，“是给定国公宋小公子的赔礼。”
瑶悦愣了一下。
她艰难地回想了许久，才问道：“就是那个本来要和你一起狩猎的小公子？”
就是他了。
楚宁点点头，心里还在盘算，什么时候避开众人的视线，将这礼送给宋简。
自从避暑出行的名单由永安侯送到了各府人家后，这一个月来，定国公夫人的态度似乎也变了些，不再向叔母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
大约是瑶悦的缘故吧。
她正从小桌下翻出名单，费力地试图在密密麻麻的字里找出宋简的名字。
楚宁帮她翻了一页，指到定国公府上。
定国公和定国公夫人前些日子特意来永安侯府作客，言下之意，颇为有想要和永安侯府同行的念头。
永安侯为人宽厚，并未多想，当下就同意了。
但楚宁总觉得，定国公府是在名单上发现她不和宋简同行，想借机来探探永安侯府的态度。
尤其是名单上又特意标注着，西羌王女将随永安侯府一同出行，楚宁作伴。
平淡如同往年一般的夏日避暑狩猎，因为瑶悦的出现，和在旁人的解读下，突然多了一层不明意味。
可是话题中心的人物并不知道，也许也不在乎，南齐世家的态度变化。
瑶悦看了会儿，就将名单扔回了抽屉，转而认真问道：“宁宁，你和那个什么公子，是要结为夫妻吗？”
她的表情难得严肃，楚宁一时有些不习惯。
可她的问题又过于直白，楚宁顿了下，不知该如何开口。
“是吗？”
瑶悦不等她回答，急急又追问了一句。
“是的。”
楚宁觉得在瑶悦面前，这件事似是没有必要藏着。
第一次去将军府时，她曾误以为瑶悦对她和顾廷之的幼时情谊心怀芥蒂。
日后和瑶悦的来往多了，楚宁却一直没有找到机会解释当时误会。
而瑶悦对她极为坦诚明朗，两人关系日益亲近。
宋简的事，瑶悦应该要比别人先知道才是。
楚宁歪了歪头，靠近瑶悦，小声道：“叔母跟我说过，回了都城就要和他交换庚帖，应当是没什么岔子了。”
说罢，她坐回去，等待瑶悦惊喜的尖叫。
然而预料中的喜悦并没有出现。
瑶悦满脸震惊，结结巴巴地又追问了一遍：“宁、宁宁，你的意思是，等我们从临羌山回去后，你就要嫁给这个宋什么公子了？”
楚宁觉得有点奇怪。
明明是她刚才先问起来，怎么现在倒是不肯相信了。
颇有耐心的，楚宁也认真重复了一遍。
“等我们回去后，我便要和宋简交换庚帖，来年应当就要成婚了。”
瑶悦短促地尖叫了一声，迅速捂住脸。
楚宁这才意识到有些不对。
她也跟着紧张起来，连声喊道：“瑶瑶？”
瑶悦猛烈摇头，柳枝状的金色耳坠来回碰撞，清脆动听。
“不可以，不可以！”
瑶悦突然放下双手，非常严肃地对楚宁说道：“不可以，你应该要——”
楚宁“啊”了一声，表情充满困惑。
“什么不可以？应该要什么？瑶瑶，你在说什么？”
“哎呀你别问，但是这件事不可以这样！”
瑶悦没有解释，更加焦躁地反驳回来。
和宋简的事虽然明面上什么都还没有定下来，但平时交往中，楚宁从来也不避着瑶悦。
再者瑶悦已经定亲，楚宁以为瑶悦很容易就能接受这件事了，可是——
电光火石间，楚宁突然想起刚和瑶悦认识时，似乎也是在说到什么事的时候，瑶悦搪塞着不肯跟她说，还强行转了话题。
是和她有关的，瑶悦在来南齐之前就知道，却不愿意说的事。
楚宁直直盯着瑶悦。
瑶悦不敢看她，左右看着马车内的装饰，就是不肯回答她。
除了她之外，瑶悦在南齐几乎不认识什么人。
瑶悦所有有关她的事，和对南齐的认知，也只能从顾老和南齐将士中了解。
楚宁不爱好出风头，寻常将士最多知道永安侯府有这么一位楚姑娘。
顾老那就更不可能与瑶悦说起这些无关战局的琐事了。
那瑶悦藏起来的这件事应该不仅和她有关，也和——
楚宁的心砰砰直跳。
她抓住瑶悦的手，眼睛发亮。
如果是她想的那样，那顾廷之的不闻不问，她也不是不能原谅。
瑶悦觉察到她的变化，也猜到她大概知道了些什么，发出一声痛苦的呜咽，含含糊糊地嘀咕：“你别问我，我不知道，我不能说。”
“是顾廷之吗？”
楚宁突然觉得，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
是因为顾廷之在意，所以会在西羌的时候就和瑶悦提起她。
所以瑶悦才会觉得她不能和宋简在一起。
但瑶悦呢？
楚宁猛地想到瑶悦的身份，内心的激动霎时冷了下来。
她有什么好激动的呢。
瑶悦是西羌王女，是与顾廷之交换过庚帖的未婚妻。
还是她现在的闺中密友。
如果是她自己的未婚夫，总是在想别的女子，她会怎么样？
楚宁的脸“唰”地一下白了。
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也错过了瑶悦有些龟裂的表情。
马车在此时突然停下。
车内两人面面相觑，又齐齐朝外看去。
“姑娘，前面马车就行不通了，”马夫拉紧缰绳，浑然不知自己打断了什么，对楚宁道：“还请王女和姑娘下车，驾马进山。”
已经到山腰了。
南齐的山虽然没有西羌那般险峻，但也容不下各府的马车一起往山的深处去。
世家贵人们此时可以在原处，等马夫小厮架起帐篷，也可以牵了各自的马先去山里探探路。
而像楚宁和瑶悦这个年纪的姑娘公子们，在马车里都闷了十来天，大多是会换了衣裳进山，松松筋骨的。
马夫记得往年，自家姑娘最多能坐上五天七天的马车，剩下的路都是自己骑马跟在车旁。
今年却是因为和王女一起，难得一路都安分地坐了车。
当真是要憋死自家姑娘了。
马夫想到这儿，爽朗大笑：“姑娘不必担忧，夫人那儿，我一会儿就去说。”
楚宁和瑶悦对视一眼。
似乎因为刚才的争论，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许尴尬。
而如果真的因为顾廷之……
楚宁觉得十分羞愧，不敢对上瑶悦清澈的目光。
她不明白，为什么每每在事情有可能牵扯到顾廷之的时候，她都会产生许多离谱的想法。
也许顾廷之只是闲来无事，才会跟瑶悦提起她。
至于宋简，大概是瑶悦从未见过他，所以不同意。
但是她先前，到底是怎么想的，竟然会产生顾廷之对她有情意的念头？
光想想，就让楚宁羞愧难当。
她狠狠扼杀了这个没有由头的想法。
顿了下，楚宁肃了肃表情，尽量自然地开口回道：“好，你待我和王女换了骑装，就去帮叔父叔母架帐篷吧。”
瑶悦看了她一眼，也伸出头，对后面一路跟着的云盛说道：“那你去帮帮永安侯府，我和宁宁一起进山。”
为了避免后来的马车没有地方停靠，两人动作迅速换好衣裳。
临走时，楚宁看了看在角落里孤零零的包裹，还是将它揣在了怀里。
“走吧。”
瑶悦动作利索，早就在马上等着她了。
听到身后的动静，她转过头欢快地呼唤。
楚宁深吸一口气，露出笑来，驾马追上她。
穿着暗青绿色的两人很快消失在了丛林中，云盛远远望着，脸色阴沉。
他站了一会儿，甩手就将帐篷扔在地上，从旁拉了一匹马跟了上去。
马夫一回头的功夫，就发现那西羌王女的管事不见了。
“王宫里的娇气公子哥儿。”
马夫嘀咕了句，将帐篷提起来，顺手将不知从哪儿飘落的扶桑花扔下了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