例比王女的嫁妆是绝对不可能的。
先不说永安侯府确实出不起。
就算永安侯府到时真的出了这一笔嫁妆,定国公府敢受着吗?
永安侯夫人非常了解王宫贵族间的弯弯绕绕,自然也知道,定国公夫人这样狮子大开口,只不过想给他们一个下马威罢了。
她生气的就是这一点。
早在前几个月,她在为楚宁暗中相看的时候,就已经注意到宋简对楚宁不同寻常的关注了。
永安侯与定国公虽然称不上至交,但也有来有往。
只是她一直都不太喜欢定国公夫人势利的样子,后宅的交际就弱了些。
但她想着,既然宋简对宁宁这样上心,又有他的兄长在前面顶着压力。
就算定国公夫人不太喜欢宁宁,宁宁过去后日子也应当不难。
永安侯夫人总觉得,在儿女的终身大事面前,一点长辈间的龃龉,又算得了什么。
于是她就给定国公夫人发去了帖子。
两人有来有往,前些日子她还去拜访了定国公夫人,似乎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
直到今天,日落西山时,她收到了定国公府小厮送来的,拟定的聘礼和对应嫁妆希求。
楚宁这才发现前厅桌子上还放着一沓账本,和一封厚厚的信。
永安侯夫人一把将信扔到叔侄两人面前,气得来回踱步。
几页纸散乱地被塞进信封,楚宁抽出来抹平仔细看,心里直犯嘀咕。
宋简这个人看起来人畜无害的,怎么做起事来一肚子坏水。
永安侯应该是已经看过了,他没有好奇地凑过来,一脸正经模样地低头听夫人的训斥埋怨。
信上多是些冠冕堂皇的客套话,紧接着一大串金银珠宝的名字。
楚宁一目十行看完,再默默把信叠好收起来。
原以为宋简看上去又容易害羞,又很是青涩的样子,定国公夫人应当也是个好相处的。
只是想得不太对啊,她在心里长叹。
怕是以后的好日子难了,楚宁耸耸肩,比永安侯夫人更快地接受了这件事。
她甚至觉得,这些麻烦事,是迟早都会发生的。
不是定国公夫人,也有可能是别的什么夫人。
就像不是嫁给宋简,也要嫁给其他什么公子一样。
相较之下,嫁入一个多少有点交情的世家,总比最后进了陌生人的家好。
楚宁悄悄抬眼,看向叔父和叔母。
她其实非常羡慕他们。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一起长大又一起成家立业,再一起养大了她。
永安侯夫人还在嘀嘀咕咕埋怨着什么,但声音明显已经小了下去。
楚宁忍不住笑了笑。
几十年风风雨雨过去,无论朝政变迁还是春夏秋冬,两人都能携手并肩。
这样好的感情,世间又有几人能幸运寻得。
怅然若失的空虚重新占据了她的心底。
当朝民风开放,从未禁止女子言行。
众人却依然觉得,一个女子的好归宿是嫁个好人家。
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连她的叔父叔母也是这样想的。
然而好人家,就真的会是一个女子人生的终点吗。
定国公权倾朝野,他夫人在后宅养育双子,堪称世间夫妻典范。
多少人家都想将自家女儿送进这样的好人家。
可现在,与她府中谈及婚嫁,不也是你争我抢?
楚宁突然兴致缺缺。
她想起了姜易,那个画本里杀夫证道的神仙。
没关系的。
如果在定国公府过得不开心,那就效仿先人,做点什么惊天动地的事。
到时候再着急也不迟。
楚宁很快就调整好心情。
她把定国公府送来的信贴身收好,乖巧地躲在叔父身后。
叔母的心情看起来还是很差,再差应该也不会比现在更糟糕。
楚宁想了想,决定把所有的坏消息都在今天一并说了。
“叔母,下午在将军府和王女喝茶的时候,她说想要和我一道去临羌山。
“我想着拒绝王女总是不太好,便答应了。
“刚刚我才去过定国公府,告知宋简今年避暑狩猎不会和他组队了。”
永安侯夫人猛地转过头,盯得楚宁头皮发麻。
今天下午,永安侯夫人才将前往的人员名单整理完。
名单冗长复杂,动一人就要全部重新誊写,永安侯夫人最讨厌这事儿了。
眼下又提出要改动,楚宁也很愧疚。
“毕竟是王女……我总不能……”
楚宁的声音越来越小,几乎要听不见。
她求助般地偷偷看向叔父。
永安侯接住侄女的视线,又觉得夫人的怒火应当在之前已经泄得差不多,当即便点头应下。
他勇敢往前走了一步,声音放得分外柔和。
“夫人,既然是王女的意思,楚宁就过去陪王女游玩,也是为了两国交好。”
永安侯夫人轻哼了一声,别过头去。
“再说了,要是定国公府不喜我们宁宁,宁宁过去也是遭罪。
“不如趁这次机会,看看那定国公府里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宋简那小子对我们宁宁是不是真心?”
永安侯这句话说到了夫人的心坎。
她神情软了些,看了眼永安侯,仍旧没有开口。
永安侯察言观色,趁机更进一步:“我今夜给夫人誊抄新的名单,明日上朝的时候顺路带去给各家?”
永安侯夫人的嘴角已经有些扬了起来。
楚宁见机,立刻狗腿地上前,扶住永安侯夫人,“叔母可别再生气,不然下次太医来,就要让叔母不和宁宁说话了。”
永安侯夫人终于忍不住,扑哧笑了声,点了点楚宁的额头。
但若避暑狩猎回来后,两家协商妥当开始交换庚帖下聘的话,和叔母能粘在一起说话的时间也不太多了。
拖着劳累奔波了一天的身子回到屋里,楚宁有些伤感地想道。
已经是深夜了。
微风穿过楚宁的院子,带起枝叶簌簌。
皎洁月光落在那棵高树上,慷慨与邻家分摊同一片宁静。
今夜的将军府悄然无声。
远处的烛火闪了几下,楚宁看着它消失在黑幕中,才慢慢合上窗。
无论还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也都要等月后了。
楚宁疲惫地拉下帷帐。
但她没有想到。
第二天醒来的她,和之后每一天醒来后的她,都像这一天一样忙碌。
甚至楚宁觉得,从那天去过将军府,自己几乎都没有在府里虚度光阴的时候。
瑶悦跟着顾廷之来南齐的时候极为匆忙。
行军路上又一切从简,瑶悦什么珠宝首饰衣衫都没有带。
既然决定要和南齐世家去避暑狩猎,总是要筹办些衣物的。
永安侯府第二次收到将军府的请帖时,就已经有了经验。
小厮直接将请帖递给了楚宁。
楚宁远远就看见小厮手里请帖上的将军府印章,根本没打开看,直接就去隔壁敲开了大门。
前厅还是那个模样,只是现在被金闪闪的珠宝铺满了屋子。
楚宁被闪得眼花,一时都找不到瑶悦在哪儿。
“楚宁!来帮我挑一下耳坠!”
明快的声音从角落传来。
楚宁踮起脚瞧了瞧,只看到一个金光闪闪的脑袋在屋子边缘来回晃动。
她左右看看。
没有位置坐了,那就站着选吧。
她认真挑出了一对玉兔鎏金耳饰。
“不好看啊楚宁,要带流苏的!”
楚宁哽住。
沉默了一下,她缓缓反问:“可是要狩猎,流苏耳坠虽美,不便行动啊。”
瑶悦装作听不到楚宁的话,兀自从一盒首饰中选出最抢眼的一对,心满意足收起来。
诸如此类的对话,几乎每天都要在将军府上演几次。
直到瑶悦终于拥有了成箱的衣服首饰,她才匀出心思和楚宁感慨。
“南齐的工艺真是精细,就是用金太小气了些。”
楚宁觉得自己最好还是不要开口。
这些天她已经见了这辈子都没见过的那么多的黄金首饰。
今早出门时,她甚至觉得自己已经出现了幻觉。
仿佛将军府的门檐上都镶了金。
“我前日闲来无事,给将军府的门框和门槛都加了层金。”
瑶悦还在絮絮叨叨地埋怨。
“说来还是将军府呢,怎么这么寒酸。这要放在我们西羌,都不好意思请人来做客。”
楚宁深深吸了口气。
然后她的手里就被塞了一块金光四溢的物件。
“喏,在我们西羌啊,金子贵重,虽然平日大家都喜欢炫耀,但只有好朋友之间才会送金。”
瑶悦笑嘻嘻的脸怼到楚宁面前,真挚又诚恳。
楚宁低头看向手心。
一掌大小,像是扶桑花的模样,但又繁复了些。
与顾廷之回南齐时,身上盔甲的徽记很相似。
“这是我宫里的金匠用时许久打造的。
“西羌多用复瓣赤槿,是西羌国花。也是我最喜欢的花。
“谢谢楚宁这么多天陪我,给你。”
楚宁微微吃惊地瞪大眼睛。
瑶悦见她不说话,立刻又凑近说道:“既然我们都有了一样的骑马装,我们就是好朋友了。
“你收下我的礼物,那我能不能叫你宁宁啊?”
楚宁有些哭笑不得。
那骑马装还是她左右劝说下,瑶悦才勉强同意做的。
还不是因为衣裳颜色不够鲜亮,是暗暗的青绿色,才不得西羌王女的喜欢。
现在倒成了闺中密友的象征。
手中的金制赤槿明晃晃地闪着光。
楚宁低头,终于忍不住,在瑶悦紧张的注视下,点头笑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