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字

    任知微假装没看见。

    “那是李澜?”电影开场前的第十三分钟,宋涵心抬头了。她胳膊肘撞了下任知微,“他旁边那是谁啊,帽子还没摘,看不清,不会是——”

    “他对象。”

    任知微脸不红心不跳地瞎扯,声音平静,面无表情,放任宋涵心嘴巴大得可以吞下鸡蛋。

    “别乱看了,说不定李澜最近谈了对象,专门来看爱情片增进感情的。”

    宋涵心嘴巴闭上了,一脸“还以为你真知道点什么”。

    她轻咳两声,摆好架势,“第一,虽然大学真的很大,我俩也不是一个学院一个专业的,但还是能碰到的,更何况李澜还经常来骚扰我。”

    任知微眼神开始逃跑。

    “第二,这小子谈恋爱——”

    “哇!”

    一声浮夸到虚假的感叹打断她。

    李澜一脸真诚,“真的是你啊,声音这么大我就说耳熟!好巧,没想到校外也能见到,竟然还是在电影院!”

    “……”

    他旁边坐着的顾蝉摘了藏蓝色棒球帽,不动声色地怼了下李澜的肩膀,转过头来,“确实巧,好久不见了。”

    他对着她们笑了笑,目光移到任知微脸上时多停留了一会。

    空气微妙地滞住片刻。

    李澜打破气氛。

    他趴在椅背上大着嗓门问:“对了,你们刚刚说什么恋爱啊对象的?”

    ……

    宋涵心晃了晃手腕,“说我对象送我的手串呢,挺好看的吧?”

    李澜被那手链刺瞎了单身狗眼,好一会才拖着调子长长地“切”了一声。

    ·

    开场前第八分钟,宋涵心手机震动了两下。

    李某帅:那什么

    李某帅:顾蝉让我问你们,这场看的人也不多,咱们要不坐一起?

    宋涵心眉头一跳。

    【专业寒心十九年:?】

    【专业寒心十九年:我不觉得这是顾蝉能问出的话】

    【专业寒心十九年:无聊想来骚扰我直说】

    【专业寒心十九年:(昂首挺胸)】

    【李某帅:(心虚)】

    宋涵心问任知微,“他们想坐过来。”

    任知微面不改色,“那就坐过来吧。”

    宋涵心对她的果断答应有一瞬小小的意外,但也没多问什么,点点头就回消息了。

    任知微第一次觉得时间可以过得这么快。她看着前面不远处坐着的两人站起来,然后转身走向她们,一直走到自己眼前,简直就像一刹那的事。

    她还没想好第一句话要张口说什么,人就到了。

    宋涵心说:“你们就坐这里吧。”

    任知微抬头发现顾蝉正看着她。

    “李澜那家伙跟我告状,说你好像老躲着他。”

    宋涵心先前的话在脑海中乍然响起。

    任知微确实是在躲他们,准确的说是在躲顾蝉,而碰到的时候大多情况下都是他们两个人,所以才给李澜留下了这样的印象。

    ……那顾蝉呢?

    任知微突然想,他注意到了吗?他怎么想?

    李澜说:“哎,让顾蝉坐到那边去吧?咱们两个坐中间聊天把他们晾着,怪不好意思的。”

    宋涵心吐槽:“你还知道不好意思什么意思啊?”

    李澜笑了两声,没多在玩笑上多纠缠几句,“顾蝉你过去吗?你俩高三还当过同桌吧我没记错的话,当时好像还聊得挺好的……”

    “他们还当过同桌?!”

    “对啊……”

    顾蝉嗯了声,在他们的吵闹声中走到任知微的右边。他走得很小心,膝盖和任知微往回收的腿恰如其分地隔着一拳的距离。

    他坐下时侧身视线还在她脸上停留了一会,却没说话。

    任知微不知道他在看什么,还错以为他一时想不起自己的名字,虽然觉得这猜测也不太靠谱,但还是张口想要提醒,“我叫……”

    “任知微。”顾蝉说。

    他看着她,眼底带着一点浅笑,“我记得你的名字。”

    任知微莫名脸热。

    好像这一声能把她叫回到到两三年前的高中时代,她站在操场边的合欢树下,在树荫里等宋涵心她们班下课,顾蝉就在不远处的篮球场冲她招手,指指那颗向她滚来的篮球。

    阳光把空气烤得炙热,少年就这样隔着缓慢流动的热风对她大喊:

    “任知微,帮忙捡个球——”

    任知微干笑两声,“那就好。”

    影厅的灯黑了,眼前的大屏上开始一一闪过广告和各大电影的预告。失去光亮的影厅多少给她带来了一点安全感,她呼吸渐渐平稳了些。

    左边的李澜和宋涵心还在有一句没一句地瞎聊着,她听见李澜好像小声在打趣。

    “……你对象怎么没来啊?不会是……”

    后面的她没听清,只知道宋涵心好像笑骂着打了他一下,然后说了点什么,因为右边的顾蝉说话了。

    影片快要开始,他声音因此放得很低,以至于带着沙沙的笑意。

    “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不记得你的名字?”

    任知微没来得及回答,听见耳侧的顾蝉在笑,“你还记得我的名字吗?”

    她那一瞬间第一时间关注到的却是那作痒的笑声。

    顾蝉以前好像不怎么这样笑。

    为了避免说话声影响别人,他身子大抵也往前倾了倾,眼下的黑暗模糊了距离感,就好像他那话近在耳侧。

    一抹红就这么悄无声息地爬上任知微耳尖。

    还好顾蝉看不见。

    “当然记得。”她声音听起来毫无破绽,“顾蝉,蝉鸣的蝉。”

    她下意识地余光瞄向顾蝉,心想反正很暗,她这点动作也不会被注意到。

    确实太暗了,任知微只能模模糊糊看清他侧脸的轮廓。

    鼻梁很挺。

    顾蝉的脸应该算不上冷脸,不好接近的那种。

    他五官清秀,尤其是眼睛,添着柔和,显得整个人都秀气,但平常没什么表情的时候总是让人感觉冷冷的,像山野的雾气和草原的霜。

    任知微目光不经意落到他脸上时常常是这种时刻——

    顾蝉盯着黑板或者什么地方发呆和思考。

    也许是这个原因,她总对顾蝉有种生人勿近的第一印象,仿佛他们之间一直都存在着他们座位之间一样不近不远的距离。

    任知微草草收回目光,出神地一点一点咬着手上的爆米花。

    可现在不一样了,这个人真真实实地坐在她旁边。

    那么近。

    她电影看得潦潦草草,心跳刚开始强烈宣告了一下自己的存在后就销声匿迹了,只留给她纷杂的思绪。

    任知微刚开始注意到顾蝉的时候,是因为他的名字。

    各个学校班级开学必备的自我介绍是任知微最讨厌的一项活动,一方面是因为社恐,另一方面是她总觉得自己念自己的名字哪哪都觉得别扭。

    每次站起来自我介绍,哪怕事先准备得再充分,也会控制不住地紧张,声音不由自主地放得很低。

    她总想不通这活动有什么意义,反正第一天介绍完也记不住多少,还得再问,有些人记住了也不会有多少交集。

    宋涵心的性格,这种事情是一点不怵。

    她总能嗓音洪亮地介绍完自己,说的简单又有趣,让别人一下子就能对她留下很深的印象。老师往往也是看中她这一点,所以她从小到大基本都是班长,最差也是个委员。

    “我叫宋涵心。”她语气熟稔,“说到我的名字……我告诉你们啊,我外公可不喜欢我的名字了,每次提起这事都要数落我爸一顿。”

    她学着老头的腔调说:“这别人啊都是送爱心,到咱们家来就只剩下让人寒心了——”

    任知微这话听了不下十遍,但次次听到都会想笑。笑完她就该愁了,她名字和宋涵心挨得近,马上就要到她了。

    接下来自我介绍的是顾蝉,他刚站起来,当时的同桌李澜也蹭地一下端端正正立在了旁边。

    老师还没来得及劝,李澜就笑嘻嘻地抢先:“报告老师,我们两个一起的!我们有配合!”

    他一本正经,语调却刻意严肃而显得滑稽。

    班主任也不多说什么了,示意他们开始。

    顾蝉对这个一开学就自来熟的家伙明显地嫌弃,冷着脸说:“我叫顾蝉——”

    他后面的爱好,座右铭什么的都还没说,李澜就在一旁吊儿郎当地补充:“就是那个知了的蝉!我觉得,我个人觉得!可以叫他虫虫!”

    顾蝉在他肩膀锤了好几下,这家伙还嬉皮笑脸地不停,甚至学了知了叫,然后一脸认真地问他:“你到底知道了什么?”

    满教室哄堂大笑。

    事后,李澜还被以“一开学就不尊重同学,给同学起外号”的罪名拉到了办公室谈话。

    任知微当时笑归笑,心里还是默默觉得,这名字还蛮好听。

    忘了是多久以后的某个时刻,她从宋涵心那知道了顾蝉名字的由来。

    宋涵心是听李澜说的。

    说顾蝉之所以叫顾蝉,一方面是因为他出生在一个蝉鸣不停的夏夜,另一方面是因为他一出生确实挺吵的,据说当时三天两头就要哭。他姐被吵得都有点受不了,才给他妈妈建议,说起名就叫蝉吧。

    这个字简单好记,又有几分夏天灿烂明快的意象,父母都没有异议,名字就这样干脆地定下来了。

    顾蝉这个名字是真的好听。

    任知微答完他的名字,思绪有些飘忽地在心里又默念了好几遍。

    顾蝉。

    顾蝉。

    蝉。

    音响里放着轻快的音乐,荧幕里的主人公在交谈,背景是大多数文艺爱情片会选择的夏日。

    树叶沙沙作响,光线穿过缝隙,蝉鸣不断,林荫路上人流穿行。

    观众席没有坐满,寥寥无几的人在旁观这场爱情。

    黑暗悄悄助长了她不知所起的勇气。

    于是任知微说:“你的名字真的很难忘记。”

    她这话像不祈求回应的感叹,自己为自己再次补充:“像夏天。”

    顾蝉没出声,任知微自己也愣了愣,后知后觉意识到这只是久别后的第一次重逢。

    第一次重逢,再一次交流。

    ……应该陌生些的。

    灯灭前那样才对。

    他们应该无所适从,无话可说,空气中应该充满别扭和不自然,对话应该是生疏礼貌的一来一回。

    她刚刚说得多了,不好。

    之前学校里明明是她自己主动躲着的,现在又莫名其妙多说了话,不好。

    她突然好奇怪啊。

    这也不好。

    任知微不喜欢未知的生活,平平无奇这样最好。起码她会有能掌握一切的感觉,哪怕是错觉呢。

    她能知道接下来大约会发生什么,知道自己接下来该说什么话,一切都如自己所想地发展,没有脱离控制的事,基本没有。

    可她刚刚多说了话。

    一来一回的说话方式是她对待未知关系最喜欢的选择。你说什么我便答什么,我当然也可以选择不答,我有足够的时间去想说还是不说,说什么,怎么说。

    对任知微来说,这是另一种形式的选择权在我。

    可她多说了话。

    唔,多说了话。

    她不知道另一个人会回应还是沉默地略过,会顺着往下说还是借机另提一个话题,他怎么看,怎么想。

    无从设想,脱离控制。

    任知微讨厌对未知的事情猜想太多,因为有时她可能需要不明确限期的等待。

    她讨厌这种感觉,但脑海中的混乱想法却像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大,占据了整个大脑。

    她不敢再去看顾蝉了,她又想像之前一样躲得远远的,最好再也看不到。但这种时刻,她分明能听到旁边人的呼吸,那么清晰。

    她想靠眼睛欺骗大脑,但耳朵出卖了她。

    瞎想的时间似乎总是过得很慢,所以说顾蝉的回答其实还算快。

    他的回应只迟到了一会,“准确一点,夏天的夜晚还有吵闹的蝉鸣。”

    任知微其实是想反驳他的,因为她原本的形容是整个夏天。

    但她什么也没说。

    她偏头看了眼黑暗中少年脸上不清晰的笑,只是默默想,顾蝉是真的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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