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杯杨枝甘露。”
奶茶店前男生个子高挑，长相白净，才对前台的女收银员说了这一句，身体就被撞得往前重重一倾。后面的男生猛地一跳，搭上他的肩膀，嬉皮笑脸说：“我要什么都有，大杯的。”
他左手正正自己单肩松松垮垮背着的书包走到一旁等叫号，右手闲不住地往身边人身上一拍，装模作样地捧心口，“怎么不和我一起喝什么都有，你变了顾蝉。”
顾蝉直截了当，一点也不配合出演，“是，我变了，我不想和你一起喝粥了。”
李澜跳起，“什么粥啊！你不懂奶茶！”
顾蝉别过脸，得逞地轻笑一声，又克制着声音里的笑意怼回去，“谢谢，你不懂粥。”
·
任知微坐在奶茶店角落的桌子旁，正正好把一切尽收眼底。
怎么校外也能碰上……
她在圣代里把木勺戳啊戳，半天没送进嘴里去。
天气炎热，那塑料杯里本来就有点化掉的圣代被她戳的不成样子，以至于宋涵心从卫生间折返回来第一句就评价道：
“噫，好……”
任知微回过神来，低头看了眼。
杯子里的圣代已经被她戳成了看不出形状的流体，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专门是来喝化掉的圣代的。
宋涵心大概是想说“恶心”之类的词的，但碍于眼前的是吃的东西，而且还是没吃完要接着吃的东西，她并不是很想说出这个词。于是可怜的博古通今的历史学院学生宋涵心在自己脑子里搜刮了半天，然后很快认输，盯着杯里沾着黑色奥利奥粉的黑白交杂的东西，憋出一句，“好特么的艺术。”
“……”
两分钟后。
宋涵心坐在任知微对面，往自己嘴里送了一勺与她的相似但红白混合的“艺术品”——去卫生间太久也化掉了，才继续开口说话。
“你刚才想什么呢，也没看手机也不吃东西。”
任知微没回答，笑了下继续吃圣代，她知道宋涵心这话只是一提，并没有要问的意思。
果然，宋涵心接着说：“对了，李澜那家伙跟我告状，说你好像老躲着他。”
任知微一顿，下意识先抬头瞄了眼宋涵心身后的前台，发现那两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心脏才沉了沉。
“啊……那你怎么说的？”
她其实说不上自己什么心情，不管是刚刚，还是在学校看到那两个人，尤其是顾蝉，她心里总会升起复杂的情绪。
想接触，又害怕接触时的手足无措。
于是干脆一如既往地当着鸵鸟，看似毫无后顾之忧地选择逃避。
“放心好了，”宋涵心当然懂她，“我能对那神经大条多说什么？我就说你想多了，任知微上大学之后眼镜度数涨了，还没来得及换呢。”
任知微没憋住笑起来，“他就信了？”
“昂，信了。”宋涵心也笑。
“不是，这家伙还这么好骗？他也不想想咱们都大二了，再过几个月就大三了，我眼镜能拖这么久不换？”
任知微视线在她脸上扫荡几圈，调侃似的开口，“我怎么觉得李澜只在你跟前这么容易被骗呢。”
“别瞎说。”宋涵心晃晃右手的手链，“我跟赫竹好着呢。”
她手腕上玻璃材质的廉价串子在太阳的照射下闪着淡紫色的微光，任知微不自觉盯着那些小珠子看了会，没再说什么。
“走吧。”
“好。”
今天周末，她们来电影院赶得早了，就在商场二楼的奶茶店多坐了会。现在距离六点二十开场还有差不多半个小时，走过去正好。
任知微瞄了眼手机上的场次信息。
《风来过，我知道》，六点二十开场，八点一十结束。
文艺爱情片的名字。
按理来说，照她俩的性格是不会挑这么一部电影看的。一般情况下，她们看的大多是喜剧或者悬疑，偶尔还会混进孩子堆里看童年动画的大电影，在小孩此起彼伏的笑声和叫喊里附和着小声喊一句：“喜羊羊真帅！”。
再少见的情况，就是被宋涵心强拉硬拽了，比如这次。
宋涵心拉着她，只可能有两种情况。
一是这家伙瘾犯了，非得找个人陪她一起看鬼片，最后两个人一起在满场混着鬼叫的尖叫声，和屏幕上血次呼啦的鬼头前双双败下阵来，抱紧对方的胳膊，闭上眼睛，看也不敢看。
宋涵心还为此曾经嘴硬地解释：“不是你想想啊，我以后要是跟我对象一起看鬼片，逛鬼屋，我一点反应都没有，他吱哇乱叫个不停，岂不是很丢脸？你不懂，我呀……我这是为了保护我未来男友的自尊心。”
任知微懒得跟她贫，往她肩头一拍，冷酷又残忍地开口：“亲爱的，你得先有，知道吗？”
打脸的是，今时今日她还真有了，和她一个历史学专业一个班的赫竹，大一下学期末谈上的。
第二种情况就比如今天，宋涵心喜欢的小演员难得有资源，拍了个文艺片，这家伙激动得从开拍官宣开始跟她嚎，一直嚎到了今天，说什么都得拉着她去支持一下票房。
任知微没办法，娘娘要干什么，她小微子只能跟上。
反正周末闲着也是闲着。
路上还有时间，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不知怎么把话题绕了回去。
“你大学之后还跟顾蝉说过话吗？”
任知微没想到她问这个，“大学这么大，又不是一个专业一个院的……碰都碰不到，还说什么话啊。难不成我要专门跑去，嘿，聊会天？那才奇怪好吧？再说了，我跟他……好像也没有那么熟。”
宋涵心被她前面的话逗笑。
“但我还是要质疑一下你这话的真实性，”她盯着任知微的眼睛，一眼看破，“还是碰到过几次的吧？不过你要么装没看见，要么避开了。”
“……我是真不知道说什么。”
她眼神闪躲，“还不如不说话，免得尴尬。”
宋涵心不放过她，视线里满是探究，“哎，我说啊，我理转文之后……你和顾蝉之间是不有点什么？”
“什么都没！”
任知微果断否决，摆出一副坚决到要发誓的模样，抬眼却看到宋涵心在发愣，转而笑起来，缓声一字一顿说：“……什么都有。”
她不知道这家伙在愣什么，笑什么，又在说什么。
话题却不知道怎么又被她扯到了李澜身上。
宋涵心把奶茶在她眼前举了下，“我就是突然想起来李澜那傻子了。”
“？”
这都哪跟哪啊？
“诶，你不记得了吗？就咱们第一次带着他一起点奶茶那次，哦还有顾蝉。他非不听我劝，忽悠着顾蝉一人买了个大杯的什么都有，一人买了个什么都没。奶茶还没来的时候那家伙还傻乐，说咱们女生就喝中杯能喝饱吗？我都要笑死了，谁喝奶茶是为了饱啊？
结果最后，他抱着大杯的什么都有像喝粥一样！肖阳当时都快笑死他了。为这事他还专门去表白墙上挂李澜，说什么，表白高二三班的把奶茶当粥喝的小哥哥呀，小哥哥长得真帅，往嘴里灌奶茶的样子真好看~”
宋涵心笑得止不住。
任知微听她一说，想起来了。她对这事当然有印象，准确来说印象还算深，因为这是她和顾蝉第一次在课业之外有的交集。
·
三年前的高二教室。
炎炎夏日的下午，窗外蝉鸣吵闹不停，教室内笔尖的沙沙声之外还隐隐有不断的窃窃私语。
这节课是自习，离下课放学还有二十三分钟，任知微熬得无聊，在草稿纸上画够了“煤堆”和小人，就偏头去看墙上的字解闷。
这是一中学生间默认的“传统”，不少人没事就在墙上画画小画，写点八卦什么的，反正没人知道是谁写的，有的还和前几届学生留的字混在一起，就更无从分辨了。
抱着这样的心态，任知微也在墙上写过不少。
“好烦。”
“好困。”
“求求了，下课吧，我不想被点起来啊。”
“听了个八卦。震惊！！！”
反正也没人知道是谁写的，写着玩咯，也不用担心什么。
任知微视线往周围一扫——
“哈哈哈笑死我了，今天李澜手插兜对高一学妹耍帅，结果滑倒劈了个叉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人还贱兮兮地在这行字下面补充：“分享出来大家一起开心开心。注：兄弟姐妹们笑完别举报我，跪谢。”
但他的期待明显落空，任知微看到有人在下面回他。那人字迹潦草，她费了好大劲才看懂。但猜也猜得到，这字的主人是李澜。
李澜在下面骂道：“你爷爷的肖阳！以为大爷我认不出你字是不！你小子等着，我要打得你再起不能！！！”
挺精彩的……
但任知微的关注点在——这东西竟然真的能被看出来是谁写的吗？她不是很想体验一把这种形式的社会性死亡……
她看了看自己写的那一堆牢骚，犹豫着要不要用勾线笔全都划掉。可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干，就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往自己头上轻轻砸了一下。
任知微几乎是被砸到的瞬间就猜到了纸条的来源，那家伙次次给她扔都扔不准，每次不是爆头就是打脸。
她回头往教室后排看，果然看见了宋涵心满脸无奈和愧疚，双手合十冲她做口型：抱歉。
任知微一脸无语，满脸写着“我能有什么办法”，对她比了个OK就转过身去看纸条。
纸条上不止一个人的字迹，应该是宋涵心懒得重新写一遍跟她解释，就干脆把几个人已经混在一起乱七八糟的聊天记录丢给她了。
任知微面色难看地辨认着，宋涵心的字她认识，可纸上占地最大的鬼画符又是什么鬼？
她想了半天，抬头又看见墙上的字，和眼前纸上的鬼画符竟有几分神似，她恍然大悟：哦，李澜的啊。
除掉这些，纸上还有几行工整的小字，她就不知道是谁的了。
她只好再在周围的对话中搜寻关于这个人名的线索终于发现那团鬼画符里歪歪扭扭地藏着的字句——
“买一杯嘛顾蝉，三杯起送。我买什么都有，你买什么都没，晚自习咱俩换着喝，行吗？”
顾蝉回他：“你自己喝吧。”
“……”李澜用力扎了一串省略号，然后做出少许让步：“那我喝什么都没，你喝什么都有，行了吧？”
顾蝉又回敬他一串省略号。
是顾蝉啊……
任知微下意识朝斜前方看去。
隔着一列人一条过道的前排就是顾蝉的位置，他拿笔支着下巴，似乎在想题。笔帽在下巴上点了几下，他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回了头，正正好好和任知微对视。
任知微慌忙低头，两人视线一触即分。
她保持这个姿势替自己尴尬了好一会，注意力又重新回到宋涵心的纸条上。
李澜和宋涵心是前后桌，他们两个因为家长的原因小时候就认识，从小打到大，真算起来，比身为宋涵心初中舍友的自己还要认识得久，彼此小时候的黑历史都知道一箩筐。
李澜刚开学的时候还想着立个高冷寡言少语的人设耍帅，结果一抬头看到宋涵心在自己不远处款款落座，笑脸盈盈一看到他就瓦解成了一个白眼。
他那会就知道，得，功亏一篑。
纸条是宋涵心先传给李澜的。
“奶茶喝不喝？”
李澜笔下画着符问：“那不是你们女生爱喝的吗？”
宋涵心狠狠批判他：“狭隘！”
“……当然了，你要是非要给我，我也不拒绝。”
宋涵心写了一个大大的“滚”字，“我是问你买不买？”
“做生意做到我这来了？”
宋涵心大概是被这货的理解能力击溃，于是在纸上写了又涂，涂了又写，好几遍，才笔迹有些潦草地继续写：“我真是服了你了。我今天偷偷带手机了，咱点点奶茶晚自习喝，怎么样？”
“干嘛找我啊，你找你那好闺蜜任知微啊。”
“三杯起送懂不懂？我还不想带你呢。”
“行行行，我买我买，你给我看看单子。”
李澜看完单子，又急急回宋涵心：“等下，你别急着下单，我看上面说满五十送一杯茶，我再忽悠个人买，你等下我哈。”
宋涵心没再说话，她当时心里想的和任知微现在想的一样：
那茶不好喝啊……
后面的对话就是李澜和顾蝉的了。
任知微盯着纸上的“顾蝉”两个字看了看，在纸条上面一笔一画地写道：“收到。”
·
电影还没开，任知微就百无聊赖地刷手机，顺便看看电影简介和目前还不多的电影影评。
故事一般，评价居中。
还好还好。任知微心里想，故事还不错的话就不用担心中途被雷得看不下去，或者困到睡着被宋涵心摇醒了。
她静音模式刚调完，抬头就看到前方人影闪过。
与她相隔一排左前方的位置，顾蝉和李澜刚刚坐下。
任知微不由得愣了愣，这个距离像极了高二那年顾蝉座位离她座位的距离。
说不上远，但也算不上近。
所以也很难产生交集。
她的第二反应是——
他们两个大男人周末跑这看文艺爱情片？有点离谱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