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发昼短夜长，清晨外面太阳才刚升起来不久，教室窗边的吊篮上覆盖着一层橘红色霞光，叶片倒影模糊映射在黑板上。
急促清脆的脚步重重踩上楼梯，快速从一条条走廊里穿行，相随的还有中年男人的高声怒斥。
“前边几个，干什么干什么，这都几点了啊？有没有点时间观念！”
“你怎么睡得着的，你这个年龄段，你这个阶段你怎么能睡得着觉！”
“听见没，整个楼层，就你们班诵读声音最小，你们早上是没吃饭吗！打起起精神来，一个个摇头晃脑像什么话！”
“前面那是谁班的，干什么去？……你说上厕所？早读前为什么不上厕所，非要现在才上，什么叫没给你时间，谎都不会撒，不要给自己找理由!”
……
十四班门口，高牧和一帮迟到的人蹑手蹑脚走另一栋楼楼道，绕了一圈才从厕所里溜回来。
进门后他转身鬼头鬼脑朝门外看了一眼，接着立马把头缩回来，连声催促：“别收拾书包了，都站起来，快读快读，汪汪朝这边过来了！”
收到情报，瞬间教室里纷纷响起撤椅子摩擦地面声，叽里呱啦吼成一团。
什么高考古诗文，英语必背3500词，物理公式，文综单元提纲乱七八糟，与邻郊菜市场集市不相上下。
皮鞋踏在地板上响亮的走路声很快停在十四班门口。
听见里面读书声，友德旺罕见的舒展眉头，扶了扶自己的眼镜，多看了几眼门口的班级牌，“这个班不错啊……”
难得遇见这么听话懂事的班，友德旺面容和蔼踏进教室，在屋里转了一圈。
一路过去，被他经过的学生突然紧张的挺直腰板，把声音分贝嘶吼到最大。
友德旺吓了一跳，装作若无其事，欣慰地挠了挠头。
友德旺在屋里转了两圈，站在讲台上往下看，越发感觉有什地方不对劲。
“诶，同学。”友德旺从后边绕过去，轻轻拍了拍秦暮，秦暮抬头，回应了一个尽量显得得体的笑容。
“友主任好。”
“都好都好。”
跟着滥竽充数的沈黎把书挡在前面，轻轻撩了撩眼皮，正好看见友德旺双手背在身后，声音要多柔和有多柔和，“你们班怎么没开灯啊。”
归功于十四班的“优良传统”，大多数人很多都是卡点进教室，以往检查都是在早读进行到一半或者快要结束的时候，看哪个班懈怠或者是抓偷懒逃课的人。
今天早上就突击检查给所有人来了个措手不及，慌乱之中甚至没人想起来去开灯。
书页后边，沈黎眉梢挑起，摆出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秦暮嘴角笑容一僵，当机立断装作听不清，“友主任您说什么？”
“我说——”
友德旺调整音量，脸憋的涨红，“学习之余也要好好爱惜身体，教室里这么黑一定要及时开灯，万一把眼睛熬坏了多不好！”
秦暮这才听明白似的点头，“这就开灯。”
“算了你别动，继续读，我开。”
友德旺嗓子有些受不了，摆摆手道：“你们班不错，继续维持。”
友德旺背着手丢丢哒哒走出去，怒音又开始从其他班门口响起：“都大点声，你看看人家别的班是怎么早读的，再看看你们班!”
秦暮回头，正好看见沈黎表情还没收敛，只是多了几分意外。
“很意外？”
沈黎没搭理她，懒得继续装样直接坐下。
有了这一遭突击检查，后边一般就不会再有检查早读人员了。
……
安格格一来就先被叫去去开了早会，等结束才听说高三今天有紧急抽查早自习。
也不知道自己那个班能惹出什么事，赶忙跑上来，结果一拐弯就撞见友德旺提着个公文包笑容满面。
安格格不得不停下脚步打招呼问好，“主任。”
“哟小安啊，早会开完啦。”友德旺见到安格格眼前一亮，拍拍对方肩膀，满意称赞，“我刚刚去看过了，你那个班带的挺不错。”
安主任尴尬笑了笑，暗中松了口气心里踏实不少，“哪有哪有，您抬举他们了。”
友德旺抬了抬手，“我还有事，你先去忙吧。”
“行。”安格格说，“主任你慢走。”
平复了心态，安格格整理了一下仪容，拿出手机对着自拍沉了下脸色，感觉差不多有威严感了，这才走到班门口推门进去。
不出意外的，班里恢复了往日懒散样。
“一个个都挺会演戏啊，主任也敢骗，你们不去参加艺考简直是戏剧大学的损失了。”
“谬赞谬赞，一般一般。”
秦暮从她手里接下几张表格打印纸，周围前后桌顿时转过头来看，“这是什么？”
“重新打印的运动会报名表。”
安格格清了清嗓子，“关于运动会，我看了看之前你们给我的报名表，还是往年报名的那几个人。都怎么回事？怎么光想着看，都不参与啊”。
此话一出，班里似乎想起了什么，寂静无音。
陈文怡举手，打破气氛僵局，“老班，这次班里能换个人去代表出任裁判员吗，我真不想去了，上次我被他们跳高的杆子打了四次头，实在有阴影了。”
“这个是小事。”安格格说，“还有别的借口吗。”
刘宇豪干笑两声，“老班要不还是真别了吧，大家在运动天赋这件事上都自知有几斤几两，强行参赛轻则受伤，重则社死啊。”
安格格一脸嫌弃，“什么叫社死，这是你们青春的见证。平常不努力，给你们个露脸的机会还不珍惜，今年据说学校里还新添了几个高清抓拍无人机呢。”
陈文怡后背发凉，“那不是更可怕了”。
她被杆子打过的脑袋似乎又在隐隐作痛，如果是这种见证，不要也罢。
下面骚乱不断，安格格随手拿书角敲桌子示意安静：“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就是你们最后一次参加学校运动会，万一就和以往不一样了呢。”
方孔绍推了推眼镜，“您向来教导我们，虚无缥缈的事情是不能信的”。
安格格瞪他一眼：“你给我闭嘴。”
“次次都是这几个人上场，其他人连点参与感都没有，这怎么能行。”
“要么参加，要么那天我跟主任申请，集体留在班里自习。”
安格格故意板起个脸，“你们私下商量也好抓阄也行，反正每个项目必须至少给我票出一个人来，今晚之前把名单报给我。”
此话一出，顿时教室里一片哀嚎。
第一节课，因为早读耗费体力多，不出意外全班昏倒一片。
“哟今天这是怎么了。”英语老师慢悠悠走进来，抬眼就看见一屋子后脑勺。
“都这么困啊，听说主任今早又突击检查折腾人了？”
英语老师推了推老花镜，“这也没办法，困以后就早点睡嘛，别熬这么晚。”
前排同学清清楚楚听到了这番话，盯着手里的复习卷沉寂三秒。
可能他们熬夜，一定是生性不爱早睡吧。
大课间操场被仪仗队借用场地，用来排练运动会开幕仪式，跑操活动取消在教室里上自习。
刘宇豪趁机往陈文怡一边上凑了凑，“陈班，这剩下的几个名额咱们该怎么选啊。”
陈文怡趴在桌子上，听见他说话才稍给面子，揉了揉惺忪睡眼，“该怎么选就怎么选呗，和往常一样，抽签决定。”
“不是。”刘宇豪面露难色，往后排那几个转班生看一眼，“我是说那几个人……”
陈文怡顺着他的目光往后排看去，一番迟疑过后撇了撇嘴，“算了，我去问问。”
自从上次发生过冲突后，那几个人很明显彼此抱团更厉害，硬要与整个十四班格格不入。
陈文怡起身往那几个正聚在一起聊天的人走去，只是还没走到后排，那些人里打头阵的看见她走过来，给旁边几个人试了个眼色。
那几人知意，嘴角露出几分嘲讽，纷纷站起来，勾肩搭背往门外走，连个正眼也不给陈文怡。
陈文怡冷笑一声，“不干就不干，甩脸子给谁看。”
秦暮把刚才一切看在眼里，拍拍她肩膀，“生什么气，别理他们就是了。”
“就是，”高牧说，“不参与更好，还省事儿。”
“谁生气了，他们不配。”陈文怡翻了个白眼。
安格格刚接手班级的时候认不全人名，便买了个抽签桶，上课的时候直接摇签喊人回答问题，所以班级里就有现成的抽签工具。
抽到谁全凭运气，那叫一个众生平等。
由于这个方式过于新颖，还能激发学生上课提心吊胆战战兢兢认真听课的内驱力，在老师圈子里着实流行了一阵。
当时几乎每个班级里都被老师配上了这么一个抽签桶，谁也不敢逃课睡觉，叫苦不迭。
“来来来第一个，先说好有还没有主动报名的?”
刘宇豪抬头望了一圈，“确认没有主动报的人了啊，那买定离手开门红，第一项，看看这次谁要跑八百米。”
刘宇豪嬉皮笑脸晃动签桶，刷刷从里面摇出根竹签，旁边围观的同学赶紧把头探过去。
“让我看看第一个大幸运是谁……哟陈文怡！”
收到陈文怡怨毒的目光，刘宇豪故作惋惜地拍了拍她肩膀，“哎呀这位同志，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这一切都是命啊。”
“来下一个，四百米还有个男子组，曹华。”
刘宇豪继续摇晃签桶，“四乘一百接力赛，有高牧，方孔绍，钱家磊，许斌……”
一圈下来，班级里小半人都有了参赛项目。
“然后是掷铅球……”
刘宇豪捡起那根甩出来的竹条，看见上面的人名后，眉飞色舞在桌子上晃了晃，“哦是我呢。”
高牧原本捏着那张报名名单填表正要填，听到这气不忿儿把笔拍在桌子上，“停停停，我不服，凭什么到了你这参赛项目就这么轻松，扔个球就行了。”
“诶老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不信我是不是。”刘宇豪反驳，“何况扔铅球哪里轻松了，不得消耗体力啊？”
“不行，光你一个人掷了，得大家都来才公平。”
高牧二话不说抢过签桶，“下一个项目是什么。”
“没了，最后只剩下一千五百米了。”刘宇豪看了他一眼，“你抽就你抽，先说好抽到谁就是谁，都不能反悔啊。”
“废话少说。”高牧搓了搓手，开始摇动签桶，哗哗啦啦响声震天动地，老半天才从里面甩出根签来。
由于力度太大，签被唰一下飞到了讲桌另一头边缘。
邻近它的吴珊珊拾起，反过一看，当场傻在原地。
“是谁？咋不说话啊。”
高牧从她手里接过来，看见上面高牧两个字后下一秒眉头拧起，眼里充斥满满的怀疑人生。
“好家伙。”刘宇豪幸灾乐祸拍了拍他肩膀，“跟我没关系，这可是兄弟你要抽的哈。”
“也没事。”陈文怡表面同情，继续伤口撒盐道：“接力在上午，男子组一千五百米比赛在下午，你看中间还能休息休息，也挺好的，慢慢跑嘛。”
方孔绍看不下去，赶紧扯扯她衣袖示意她别再说，顺便把报名表和笔塞到高牧手里。
高牧牵动嘴角，看着手里的笔，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
晚上晚自习，报名表在安格格来监班时成功填写完毕交到了她手上。
安格格略扫了一圈确认无误，“那剩下的没选上的，就和往年一样当后勤，以及运动会加油稿也是每人写一篇，明天中午收上来。”
“还有一个，就是今年的开幕式，因为正好赶上校庆，所以推迟到下周。”安格格微微一笑，“校长的意思是可以办的稍微与往年不同一些，大家有没有什么新奇的想法点子。”
陈文怡眼前一亮。
“前提是女生依旧不能整那些描眉画眼的。”安哥哥看出她心中所想，开口戳破。
不少人顿时蔫了半截，“啊，没劲。”
“那行这样，我先去交上报名表，如果谁有好的想法就来办公室跟我讲，你们继续晚自习，学习委员维持下纪律。”
安格格一走教室里顿时散漫无章，学习委员维持了几次纪律才再次把声音压下去。
班里不能出声，喊了两个人在门口站岗，大家干脆纷纷转战线上班级私聊群。
【陈：运动会，有什么想法没，别的班我可听说准备的特别吸眼球啊，咱们总不能被比下去吧。】
【吴珊珊：举小红旗？】
【高牧:也太老套了吧。】
【马:穿不同色系衣服？到时候变换队形可以拼字。】
【高牧：前年不是已经有班级做过了吗，再者人少也不够看啊。】
【于圆圆:穿人偶服怎么样？现在这个天气也不算闷热。】
【高牧：真无趣。】
“事儿真多。”陈文怡暗骂了声，戳字声音不由大了些。
【陈:这不行那不行，你倒是想个主意。】
她刚把信息发出去，瞬间手机就收到了回复消息。
【高牧:其实，我听说隔壁班女生有穿超短裙的。】
高牧突然感觉身边气压低了几倍。
“你给我滚蛋”。
陈文怡伸腿踹了他凳子一脚，高牧本来就身体半边坐座位，浑身爬蛆般乱晃荡，差一点没扑桌子上。
高牧重新坐回去，梗着脖子，“你踹我干嘛，我说的难道不是挺好么？
“到时候女生站在队伍里面，男生在外围一圈，多好看，是吧刘兄！”
高牧心里算盘噼里啪啦响，想拉刘宇豪入伍帮腔，一回头却见刘宇豪头垂的比谁都低。
十四班本来女生就比男生多，平常散归散，遇见共同敌人就团结的要命，高牧转来晚，不知道更没见过。
刘宇豪面对四面八方的凝视，对高牧轻蔑一笑。
高牧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刘宇豪非常自然地掐了个兰花指，浑身矫揉造作让人看了起鸡皮疙瘩，“姐妹们继续。”
高牧：！？？
不是，他就问问谁不想看？！
你们怎么都不说话啊？！
陈文怡呸他一口，“你咋不穿呢？”
“瞎扯，哪有男的穿裙子！”高牧拍桌。
秦暮停下写字的笔勾了勾嘴角，煽风点火，“你穿了不就有了？”
“体委你怎么也跟着凑热闹？”高牧惊恐，“绝对不行！”
“别吵了。”陈文怡阴笑，“来，敢不敢打赌。”
“赌就赌！”
高牧自乱阵脚下意识开口答应，心里咯噔一跳，“等等，你要赌什么？”
陈文怡拿笔敲了敲书，“赌运动会，咱们班男女参赛，哪方最后得的奖多名次高，谁穿裙子啊。”
高牧吐血，“那我不就亏了！”
“你先答应的。”
既有乐子看，还跟自己没关系，班里男生听见陈文怡的要求，纷纷开始起哄，“牧哥超勇！言出必行！”
“就是，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高牧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垂死挣扎：“可这时候运动会开幕式都结束了！”
旁边一个平常和他关系不错的男生拽了拽他袖子，小声道：“没关系，运动会还有闭幕式的。”
……
高牧双目无神瘫在椅子上，感觉自己已经站到了悬崖边缘，前面是老虎，后边是万丈深渊。
看着身后平日里称兄道弟的好同学，后槽牙差点咬断。
都是一群酒肉朋友，狐朋狗友！他遇人不淑！
“等等，我有件事。”
陈文怡心情大好，“准了，说。”
高牧瞥了眼那群只顾着幸灾乐祸的曾经的兄弟，甚至有人在开玩笑干脆直接输给女生，看他穿裙子算了。
高牧语气冷静的吓人，“……女生集体对我一个人，你们亏了吧？”
陈文怡先是疑惑，猛然预感到了什么，嘴角的笑快要扬到耳后根，“所以？”
高牧闭了闭眼睛，重重喘了口粗气。
你们不仁，我不义。
高牧睁开眼睛，神情坚定：“穿裙子这件事，全体女生就该对应全体男生！”
……
沈黎最近睡眠质量不好熬夜多，便带着耳塞趴在桌子上睡觉，一边胳膊压的有些麻，侧头换到另一边接着睡。
耳塞效果很好，大部分声音都能隔绝在外。
眼前正朦胧，忽然，一声穿透力极强的惨叫刺进他耳中，顿时眼皮狂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