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天给面，总算没继续下雨，运动会如期举办。
只是下过几阵雨的操场上还没干透，看着有些湿漉，却也挡不住学生们的热情。
以往十四班在这种场合是最摸鱼不过，反正永远都是班里固定那几个人上场，最后也会得一个不垫底的中等名次，快快乐乐两天室外野餐。
可这次显然完全不同，不论男女，脸上都带着一种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凶恶，细微的区别在于女生偏向于志在必得，男生则是最后一搏的坚毅。
安格格懒得爬楼，站在有阳光能照到的地方，就在楼下等班里学生过来站队。
一个个奇装异服手拿道具的学生从她面前经过。
门口出现眼熟的身影，安格格拿宣传纸遮在额际，眯起眼睛，看着自己班级里学生也陆续出来。
手上没道具。
服装也是平常的校服。
安格格左顾右盼，抓住刚下楼的秦暮，拽到旁边人流少的安全角落里，“怎么回事，不是让你们自己出主意想一些新奇的点子吗，之前你们没来找我，我还以为你们自己已经全都安排好了。”
安格格在秦暮身上扫视了个遍，狐疑道，“你们设计了隐藏惊喜？一会领导校长主任他们可都在，别弄的太过分啊。”
“老班我们真没有。”
陈文怡横插过来，给秦暮打手势示意她去管队伍，一脸真诚，“我们只是觉得，在这种大家都花样百出充满特色的场合，我们反而一如既往，岂不是显得我们班更守规矩更突出吗。”
“平常怎么没见你们这么喜欢遵守规矩。”
安格格挑眉，“你每次这样说，我都感觉没好事。”
陈文怡昂首，“哪有，何况是大家一起搞的，大家的主意难道您还不放心嘛。”
安格格目光深邃，如果是前两年，在她刚入职的时候，这些鬼话她兴许还会相信。
可惜她已经是一个饱经风霜的成熟教师了，敏锐的洞察力告诉她，事出反常必定有鬼，秉承着一丝信任，看破不说破。
那边队伍结合完毕，几个后勤团成员把东西搬过来正招呼她过去清点。
“马上就来！”安格格对着后勤喊了一声，走向秦暮，“咱们队伍都整顿好了吧，除了请假身体不舒服的几个男生可都到齐了？”
秦暮点点头，“都到齐了。”
安格格：“好，那就带队到咱们的观众区去。”
刘宇豪窃窃私语，“怎么，那几个怂包这两天运动会都请假了？”
沈黎正站在有阳光能照到的地方，眯了眯眼睛，“嗯。”
“真没意思。”刘宇豪冷哼，“不来挺好，省的膈应人。”
广播厅喊全体教师集合，安格格临走再次揪着陈文怡耳朵匆匆叮嘱，“可把控着点，别搞得太过分了。”
陈文怡：“是是是，保证完成任务。”
不出意料，学校向来以学生生活作风严谨对外宣传，这种活动本来就办的少，偶尔举办一次还这规矩那规矩，搞些条条框框束缚人。
新校长上位以来首次办运动会，还正好赶上校庆，稍微放松大家便犹如脱缰野马，管他明天会不会被管束得更严，今天先放开了撒欢，今朝有酒今朝醉。
“唉唉前面那个身上有颜料的，谁准许你把校服乱涂乱画的，等结束必须给我洗掉，我亲自检查！”
“艺考班的是吧，你的队伍在东边，跑人家队伍里干什么，看不清就把你那个狗熊头套给我摘下来，不差这一会。”
“最西边是哪个班？谁让你们乱扔垃圾的，花瓣道具也不行，一会弄完了你们班全体过来打扫干净！”
人手不够，友德旺临时和几个生活老师穿件贴着荧光条的马甲站在学生队伍里指挥，脑门冒汗喊得脸红脖子粗。
“看看一个个穿的都是什么乌七八糟，一点学生该有的样子都没有，也不知道怎么想的……”
演讲台上出现一袭穿着休闲装的熟悉的中年人身影，友德旺把后边半句要吐槽的话卡在嗓子眼里。
旁边实习的年轻老师嘻嘻一笑，“主任，你落伍了吧，现在的孩子都是这么爱玩，而且这次活动本来不就是说放开了让学生办嘛。”
“说的是放开了也不能真这么搞啊……”友德旺目光在一排排队伍里乱飘，忽然，在看见十四班时眼前一亮。
“哎呀我就说还是有好的嘛。”友德旺一拍大腿，眉头舒展。
看看，一点花里胡哨的也不整，校服板板正正穿在身上，看着就叫人舒坦，他就知道没看错了这个班。
一个学生会学生跑过来传话，“友主任，校长喊你过去上台，运动会开幕仪式马上就要开始了。”
“行我这就去。”
友德旺脱了马甲，整理了下领结，心情稍稍被平复。
……
入场仪式完毕，按照惯例是台上领导轮流讲话致辞。
台上慷慨激昂，台下各说各话。
陈文怡有些担心，“我总觉得不好，你说咱们这次开幕式会不会太单调了。”
“应该不会。”秦暮示意她看台上，“友主任好像挺满意咱们的。”
陈文怡和周围几个学生顺着她说的往台上看，正好对上友德旺那双笑眯眯的眼睛，简直就像耗子见了粮仓，看得人直起鸡皮疙瘩。
陈文怡搓了搓胳膊，“咦~”
……
秦暮只有一个跳高项目，比赛时间是在今天下午。
陈文怡死活不愿意再去当志愿员，秦暮接替她上，收到通知后便立即跑去中间绿坪位置上去指挥帮忙。
十四班观众席后排，除了准备一会去跑二百米和帮忙拿东西的男生，剩余通通围着高牧，密不通泄站了一圈。
凶神恶煞的数学课代表指了指高牧大腿，笑容耐人寻味，“一会接力，第三棒就是你，你小子敢不给我们拿名次回来，小心你的裤子。”
“不公平！”高牧扯着嗓子喊屈，“万一别人跑慢了呢，又不是光我一个参赛，凭啥光搞我的裤子！”
旁边班级听见他们句句不离裤子的对话，满脸古怪又好奇地探过头来。
“废话少说。”
方孔绍从沈黎手里接过几条高热量的零食和一管葡萄糖，“快吃吧，吃饱了好上路。”
高牧：“学委，话不是这么说的。”
广播里开始发放二百米运动员检录通报……
秦暮刚领了荧光马甲从厕所走出来，现在比赛刚刚开始还不需要太多人手，她暂时没什么事干。
秦暮舔了舔下唇，这边离十四班距离远不好过去，便从旁边售卖机里直接买了两瓶温热水揣兜里。
为了掐灭学生虚荣攀比心，学生校服做的非常臃肿，肥大的校服口袋也很实用。
二百米比赛结束的块，晋级赛在明天。
高牧检录完毕，被接力赛其他三个人拽到观众席与跑道交界处，“那边快结束了，走吧。”
高牧瞪大眼睛磨磨蹭蹭，看向最后排打瞌睡的沈黎，“黎哥——”
沈黎撩了撩眼皮，从座位上站起来，“走”。
高牧最终是在沈黎陪同下被押送含泪走上跑道。
沈黎：“我去中间草坪等你。”
“其实不用有太大压力。”方孔绍拍了拍高牧肩膀，“我看过参赛人员名单，第一名不奢求，第二，第三名咱们还是很有潜力的。”
高牧丢魂似的往自己的起跑点上走，“……但愿吧。”
比赛即将开始。
沈黎往操场上看了一圈，直径往第三棒和第四棒的交接点走去。
没走两步，就被一个人叫住。
“哈喽同学。”
沈黎扭头，正对上个穿马甲的志愿员，帽子下露着熟悉的半张脸，但他却一时之间记不起名字来。
等等……
沈黎一懵。
蒋卓松帽沿有些遮挡视线：“马上比赛快开始了，赛道在前面。”
沈黎脸色复杂，生疏地后退一步，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我不参赛。”
蒋卓松看见他的动作食指抬了抬帽沿，四目相对一时之间也沉默。
远处老师维护纪律的口哨声和学生各种吵闹声似乎都成了背景音。
冷风吹得树叶哗哗响，蒋卓松耸了耸肩，率先开口：“……你是来找秦暮的？她在操场入口那边。”
沈黎依旧保持谨慎，“不。”
“你别误会啊，我可没有任何想插足当第三者的意思。”蒋卓松赶忙做了个打住的手势，朝沈黎走了两步。
“我只是想问问……你还代准备花吗？”
沈黎原本想离开，脚下一个踉跄，眼底带了几分愕然。
蒋卓松笑笑，“你这什么眼神，我又不是没付钱。”
沈黎抿唇，稍一思索，“给谁？”
蒋卓松像是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你身后，七点钟方向。”
沈黎朝后看，只看见友德旺在指挥几个同样穿马甲的男志愿学生。
沈黎：“……你喜欢男的了？”
“对，啊不是！”
蒋卓松被他一呛，抬头往那边看去，忙解释，“不是七点钟，是八点钟”。
沈黎视线微移，看见了旁边的几个坐在草坪上拍照不是很显眼的女生，只是不知道对方说的是哪一个，漫不经心道：“嗯，挺好。”
这一打岔，两人之间氛围缓和不少。
这边地上一会要架摄像机，蒋卓松把沈黎往边上拉，“你和秦暮怎么样。”
沈黎皱眉：“我们没有。”
蒋卓松露出个了然的表情，眼神复杂，嗫嚅一会，“害，及时行乐，没有了别留恋，同样有的时候该珍惜就珍惜，你小心错过可是要后悔的……”
“嘭！”一声，发令枪响突然响起，喧嚷声瞬间盖过蒋卓松的音量。
沈黎别开视线：“花的事线上练习，我还有事，先走了。”
沈黎到高牧旁边的时候，前面十四班第一棒交接走得毫无悬念，稳稳跻身在前三名。
交接棒越来越近。
时间不多了，沈黎咳嗽两声，吸引过来高牧的注意力。
高牧心脏砰砰直跳，紧张的手里冒冷汗，搓了搓手，脑子里都是万一没接住接力棒怎么办，保持预备跑的姿势太僵硬小腿肚子直犯抽，“什么？”
紧接着，他就看见沈黎嘴角轻勾，面无表情地吐出一句话。
靠！
高牧登时浑身血液倒流，大脑还未来得及有任何反应。
下一秒，手里被放进交接棒的瞬间，整个人就瞬间狂奔出去——
人在前边跑，魂在后边追。
观众席上响起男生呼喊声：“高牧加油！事关荣辱，决不言败！”
这一段原本有两个班的参赛运动员都是体育生，在高牧高强度的爆发下，愣是与第二名肩并肩追平。
沈黎说得出做得到这一点他还是相信的，要是真把他这件事传出去，明天的太阳与社死哪个先到，他认为是后者。
打死也不能输！
高牧感觉自己脸上的肉都被震的在颤抖，肺部呼吸毫无知觉，双腿已经失去操纵力，全凭惯性往前飞。
但这种感觉也仅仅只有一瞬，弹簧压到极致触底反弹，超负荷的疲劳冲击一下子成倍又回到身上。
怎么距离还有这么长啊！
高牧心里哀嚎，提着两条腿咬牙往前冲，忽然脚下不知踢飞了什么东西，咯咯啦啦滚到旁边空赛道去。
高牧没时间回头，下一棒交接只剩几步距离，屏住呼吸，与第二名同一时间把交接棒狠狠塞进对方手里。
高牧眼前发黑，耳朵里全是嗡鸣，整条毫无知觉的腿发软，“桄榔”一屁股直接瘫倒在原地。
沈黎见他倒下，越过赛道阻隔线走过去，“起来，不能躺下。”
高牧开口想说些什么，一张嘴口腔里一股子腥甜味，嗓子里丝丝直冒烟。
高牧艰难地抬起一只胳膊在半空中摇了摇，迟疑了一会，像是才通上信号一样，又比了个大拇指。“你，行……够狠。”
“最终效果不是挺好么。”
沈黎眼里划过一丝无奈，蹲下欲拉他一把，“快点起来，刚跑完别躺下。”
“你，让我……喘口气。”高牧艰难撑地坐起来，“不行，起不了一点，我指定是不行了。”
沈黎：“没死就没什么大碍。。”
沈黎刚站起来弯腰，肩膀就被搭了一下，秦暮侧颜挤入视线，“先让他喝点水。”
稍显凌乱的发丝上有种淡淡的洗发水香味，他过来时没穿外套，秦暮手上的热量穿透校服衬衣烙在左肩。
沈黎身体僵硬，脸上骤然没了笑，不动声色地撇掉对方的手。
秦暮从衣兜里抽出水，高牧伸手就要接，“谢谢体委。”
“一会恢复一点赶紧往旁边去，下一场比赛就要开始了。”
秦暮说着，目光却盯住沈黎唇际，长时间疏忽饮水加上天气干燥，已经有些干裂起皮，偏偏还被不能容忍地乱撕咬，露出一片片渗血的红殷。
沈黎被她看得不自在，下意识又想咬唇。
“别咬了。”
秦暮挡了下高牧的手，从旁边运动会活动供应点抽了支水给他，转而把原先兜里那瓶往沈黎手里一放。
秦暮不等对方反应，“我还有事，先走了。”
沈黎盯着她的背影，不由自主攥紧那瓶水。
温热的。
可管你什么事……
“还是体委好。”高牧咧嘴笑，拧开盖猛灌几口，拽了拽沈黎裤腿脚，“你有没有发现体委对咱们好像格外照顾。”
沈黎收回目光，垂眸盯着红色塑胶跑道，握住他的手将他拉起来，抿唇道：“不是我们。”
“也是。”高牧还在感慨，他脑子里现在全是自己心脏快要跳出嗓子眼的恐怖画面，心有余悸，乱七八糟什么也没法思考，“体委对谁都很好。”
沈黎不言，高牧仍在喋喋不休，“哎我真觉得体委人真的太好了，咱们身为男人让着点也没什么，你之前跟人家那个态度真的……”
沈黎握住他的手突然一松。
“哎呦我去——”高牧骤然没了着力点，东倒西歪“噗通”坐回草坪上，“你谋杀亲兄弟啊！”
“废话太多。”
沈黎沉默地瞥了他一眼，把水随手揣进校服衣兜里。
“你想让着的话，现在就可以跟她们去认输了。”
高牧想反驳说自己不是那个意思，脑子里却先蹦出自己身穿裙子的恐怖画面，喉咙一哽，果断选择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