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逢对手

    早春多霡霖,江南的雨和北方的不同,看似不大实则密密麻麻,淅淅沥沥,席卷而来如一片天幕轻纱。竹枝掠影,花桃柳绿,春风将榆树玉英打得颤颤欲坠,雨点儿落入河中泛起一圈圈乍隐乍现的涟漪。

    若说这扬州城清静凄凉,那这花满楼方圆十里才叫阒无人声,连一丝属于人的声音也没有。赵怀孑立于花满楼阁楼,双臂偎慵堕懒地搭在勾阑上,面色恬然地望着这一旖旎春景,心思渺如黄鹤。

    风动缭乱之间,古道小巷这时走出三道清丽身影,魏静姝手持红伞,脚步杳然,察觉到那对目光后无声移了伞,却不料对上双锐利淡漠,不可逼视的墨眸,居高临下斜睨着她。

    赵怀微微一怔,茕茕陷入两窝泠寒眼眸,那女子一身青衣,全身素雅却不显黯淡,乌黑发丝并未簪钗,垂摆而下,未施粉黛的脸眉目如画,神清骨秀。

    与画像上不同,只看得出画中女子雍容高雅,温婉大方,可这人实实在在出现在眼前,不仅仅端庄大气,眉眼间多了几分冷漠,便如同万条寒玉般孤傲清冽。

    漂亮美貌的女人他见得多,只是颇有高贵气质的姑娘赵怀还是头一次见。他很快便反应过来,唇角微勾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而后转身朝楼中走去。

    传言三世子赵怀非南诏王所生,如今看来,这张脸确实不像南诏人,倒像是中原人。

    魏静姝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花满楼一如两年前纷华靡丽,犹如琼楼玉宇,月中宫殿。

    花满楼门口只有两个南诏士兵在此守着,赵怀很是松懈,不知是过分大意还是有意为之。见到三人,南诏士兵立即伸手阻拦,眼神犀利,不屑地吼道:“闲杂人等,不可入内!”

    魏静姝从腰间取下令牌,轻声道:“安都魏国公府魏静姝,前来拜见赵三世子,劳烦两位进去通报一声。”

    两人目视前方,齐声回道:“不认识,不知道,不想去!”

    魏静姝将令牌重新放回腰间,说:“就是因为不认识,所以才劳烦两位进去通报。”

    两个士兵相视一望,看向她讥讽道:“赵三世子可不是你想见便能见的!”

    二人就像两堵高墙声色不动地屹立于门口,也并不把三人放在眼里。魏静姝面色浅淡,没再说话,她只是撑伞后退两步,而身旁的鸢尾自是懂得她的心思,眼神冰冷,从指骨间快速放出两枚银针。

    二人身子瞬间麻木,震惊之际,刚要开口说什么,只觉全身松软无力,“砰——”相继两声,二人不受控制重重摔在地上。

    魏静姝不为所动,睨眸扫了二人一眼后,抬脚进了花满楼。楼内别有一番洞天,微弱的欢呼笑语声从楼上浅浅传来。

    三楼便是宴客楼,里头莺歌燕语逐渐清晰,守在三楼的江南女人头一次见如此气质尊贵的女子,连忙行一礼给她开了门。

    “吱——”,门开。室内极为奢华,觥筹交错,歌舞升平,各种香料混淆缠绕,形成一股别样的味道。两侧守着十多个下人,深褐蜀襦铺满地面,众官员商人沉浸其中,满面春风,喝得酩酊大醉。

    赵怀慵懒地靠在主座上,露出好看又不屑的笑,杯中酒一饮而尽,他拉过身侧的美娇娘圈入怀里,继续笑吟吟地看歌舞,佯装看不见。

    身旁的阿生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大吃一惊道:“殿下,这该不会就是北盛来的议和使者吧?好生漂亮,比画像上要美得多了!”

    而与此同时,倚坐在榻上袒胸露乳的扬州知州先是一愣,而后连忙眯眼瞧去,在看清来人身上的令牌,他心中猛然一慌,一下子便清醒了过来。虽说北盛兵马元气大伤,可如今不见赵怀兵卒,赵怀能不能攻下江南还说不准呢。

    前不久便听说此次议和使者是个女子,没想到竟会是她,这女子他得罪不起,也不能得罪。高定明暗暗捏了把冷汗,若是他这副模样被传到萧帝耳朵里......

    他慌忙推开身边的女人,将衣裳整理,扶了扶头上的官帽,踉跄地起身,拱手说道:“三世子殿下,容下官给您介绍一下,这位姑娘乃安都魏国公府的长嫡,也是此次议和使者。”

    他的话瞬间引得一众人回神,皆朝魏静姝看去,室内瞬间鸦雀无声,为首女子容色绝丽,仪态端庄,气质不容小觑。

    安都魏国公府,除却当今皇后的母家,还能有谁?

    众官员如醉初醒,急急忙忙整理好衣裳。前几个议和使者皆还未到江南便被撵了回去,而今这个平平安安地来了江南,看来两国议和是十拿九稳了。

    赵怀脸色不悦,将怀里的美人推开,出声嘲讽道:“既是安都之人,又是女子,跑来这儿做什么?魏姑娘还是好生在闺房里待着,世道险恶,小心落得和张四娘一样的下场!”

    此话一出,达官显贵全都变了脸色,张四娘是阿骧传里那个逃荒途中失了身的妓子。

    这赵三世子究竟何意?莫非还是不想议和?

    魏静姝也不恼,露出一抹得体的笑,声音泠然柔静:“世子殿下说得是,两日前我刚入江南地界,殿下古道热肠,担心小女安危,便派人来保护小女。只是那几个小兄弟刚见面便要与我家侍女切磋,可惜我家侍女一时失了手,送那几个小兄弟去了极乐世界,不过这倒也是一桩好事,世道险恶,早些去佛祖那享福也是正道。”

    话音未落,赵怀清秀的脸逐渐难看起来,眼神阴鸷冰冷,紧紧盯着魏静姝。

    还真是大胆,杀了他的人不仅不害怕,还编出这么一通说辞故意嘲讽他!

    众官员脸色惊慌失色,瞬间听明白了整件事的前因后果,心里嗟叹魏静姝初生牛犊不怕虎。

    高定明惊恐万分,他转头看向底下站得挺直的魏静姝,更是胆战心惊。这魏国公府长嫡就是不一样,说出这种话,还能如此泰然自若,若是赵怀一怒之下杀了她,那可如何是好!

    就在高定明将魏静姝的一百种死法想了个遍时,头顶忽然传出一阵嘲讽的轻笑。

    赵怀怒极反笑,好看的眼睛微微眯起:“魏姑娘与其在此与我虚与委蛇,不如多去寺庙祈祷你的太子表哥能平安回到安都。”

    魏静姝睫毛微颤,眼神破天荒地出现一丝闪躲,她的声音低了几分,说:“殿下多心了,小女今日前来并无并非以‘议和之事’的身份,只是想纯粹送件礼给殿下而已。”

    “礼?”赵怀冷哼一声,斜着眼看她:“我不稀罕,阿生,送客!”

    魏静姝面色很快恢复了平静,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殿下此话未免为时尚早了些,待殿下见了,再来定夺稀罕还是不稀罕。”

    赵怀顿了顿,给阿生使了个眼色,阿生立即会意,下了台子接过连翘递上来的木盒。

    “那便不打扰殿下了。”魏静姝双手合拢,只是她并未屈身,这是作为北盛的尊严。

    赵怀瞧着魏静姝离去的背影,内心有些踌躇不定。阿生颠了颠木盒,并无分量,打开后竟是一张宣纸。

    待看清纸上内容,赵怀脸色微变,方才迟疑不决的心在这一刻倏然肯定下来,他不禁勾唇来了些兴趣。

    临近黄昏,天色渐晚,残暮点入清荷池中化作缕缕离散白榆。魏静姝回到宅子,沈云合已站在宅外静候多时。

    沈云合一袭白衣,长身玉立,生得清雅俊美,看见魏静姝扬唇露出淡淡浅笑,眉目温和,如沐春风。

    二人碰面相互行礼,魏静姝开口道:“沈大人辛苦,沈大人路上是否遇到什么危险?”

    “不曾,一路上风平浪静。”沈云合声音温润如玉:“只是,便是因为不曾,所以,魏姑娘路上想必遇到赵怀派来的刺客了吧。”

    魏静姝点头,二人进了宅子,同他说了这几日发生的事。

    沈云合面色担忧,道:“没想到赵怀竟将我们的行踪知道的一清二楚,好在魏姑娘身边的侍女武功高强。只是那赵怀喜怒无常,生性残暴,魏姑娘今日去见赵怀太过冒险,合该与我商量了才是。”

    魏静姝亲自给他斟了茶,道:“时不我待,眼下我们的敌人不止是赵怀。如今荆州沦陷,太子殿下至今下落不明,再加上半月前西戎进攻雍州,北盛可谓是腹背受敌。所以,议和之事不可再拖。”

    沈云合神色严肃,说:“不错,前门拒虎,后门进狼,既然那赵怀来了这儿毫无发兵的意思,那就说明他是愿意议和的,我们可以说服赵怀,一同发兵西戎。只是,他既然有议和之意,又为何要将前三位议和使者吓跑?而且,想要将西戎一举歼灭不是易事,与赵怀议和容易,说服他发兵西戎难。”

    “不管他为何要吓人,只要知道他想议和,事情便迎刃而解了。其实,只要知已知彼,探清敌人的底细,想要将其剿灭也并非难事。我今日前往花满楼便是给赵怀送底细的,他看见了心中自会有数。”

    沈云合脸色惊讶:“魏姑娘足智多谋,原来已经料到了,早早便做了准备。”

    魏静姝谦恭道:“沈大人谬赞,现在,就等赵怀主动来找我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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