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鱼幕燕

    北盛永安十九年桃三月,正是水乡好风景,虽出了寒冬,这天儿却也不怎么暖和。远山含黛,层峦翠叠,绿柳笼青烟,秀水泛绿漪。

    春季本该是最热闹的时候,万物初开,山河秀丽,可偌大天地间万籁俱寂,就连以往叽叽喳喳的山雀此时都不愿多鸣。

    一片方舟漂浮在湖面上,楼阁与柳树倒映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氤氲朦胧的山谷绿意盎然,混合着薄纱清水。

    凉风撩起船尾纱帘,露出女子姝美明瑾的面容,魏静姝岿然不动地立在船头,眼神淡漠。她只穿了件橘红对襟衫子,下着白绿间裙,春风吹在她裙摆上婆娑飞舞,全身上下无一个首饰头面,唯有纤细白嫩的手腕上那串五彩铃铛随之发出清脆的响声,犹如敦煌壁画中走出的悲悯众生的九天玄女。

    方舟缓缓而行,少焉后,一抹清丽身影疾驰踏风而来,而后稳稳地落到她身后。鸢尾脸色平静,手中握着柄剑,她单膝跪地行礼:“姑娘,查清楚了。”

    魏静姝面不改色地回头看她,说:“起来说话。”

    鸢尾手中画像立即展开她眼前,说:“此次南诏主将为南诏三世子,名为赵怀,今年十七岁。传闻说他狠戾狡诈,阴险腹黑,封豕长蛇,杀人不眨眼。前年初秋,西戎率十万兵马进犯南诏北部城池,而当时南诏王只派给赵怀三万兵。不到五日时间南诏兵马所剩无几,眼看西戎就要破城,是赵怀带领剩余三百兵扭转乾坤,用了不到两日将其全部覆灭,于是赵怀一战成名。”

    看着那画像,魏静姝皱起了眉,上头的男人神情狡猾,獐头鼠目,弯腰驼背,长得十分磕掺,哪里有一个将军的模样。

    魏静姝别过眼不忍直视,鸢尾解释道:“我打听了几条街的人,那些百姓应该也没见过赵怀,每个人嘴里他的相貌迥然有异,唯一相同的便是他容貌丑陋,这画便是根据他们口中的描述所画的。”

    这时候,正划船的连翘好奇地凑过来,看见画像捂嘴轻笑道:“怎么长得如此醜陋,西戎完败该不会是被他吓死的吧!”

    魏静姝无奈瞧她一眼,食指弯曲轻轻敲了敲她的额头:“民间流言不可信,十五岁能用三百兵破西戎万军,十七岁攻下荆州又来了江南,是个厉害的,不可小瞧。”

    如今天下多分,几国各路兵戎相见。虽是多事之秋,战火连天,可江南风景依旧,温婉水乡的模样与外头烽火遍地格格不入。至于为何,不过是因为那位任性的三世子喜欢罢了。

    三月前赵怀带领诏军突袭荆州,打得北盛措手不及,即便是派了战无不胜的皇太子萧懿也未能将他击退。北盛十万兵对南诏三万兵,竟全军覆没,萧懿被赵怀一剑刺伤,随着兵荒马乱,至今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赵怀用了一月时间,势如破竹地将荆州攻下,一月前来了江南后便爱上了这里,于是就在此地吃喝玩乐,日夜花天酒地。萧帝想趁机议和,哪知赵怀压根不是好说话的主儿,派来的议和书全被烧毁了。

    想到战争,连翘瞬间自责起来,方才不该笑的。

    鸢尾收了画像,说:“还有两日便到扬州了,赵怀现如今歇在花满楼,不知道是障眼法还是怎样,花满楼附近并无诏军军队,只有几个诏军守卫。”

    连翘点点头,说:“不知沈大人现在到哪了,五百兵在他那儿应当不会有什么危险吧!还好我们走了水路,这一路上风平浪静的。”

    议和书不成,萧帝便派了议和使者,可赵怀是个狠角色儿,前面三个议和使者尽数被吓跑,都是还未到江南便遭到了赵怀的袭击。

    魏静姝感念太子,主动请命议和。萧帝思量再三,派鸿胪寺卿协助她议和,又派了五百兵护送他们。朝堂人才济济,本不该由一介女子来担任议和使者。况且魏静姝身份尊贵,此去道路极其凶险,一不小心便有可能葬送途中。

    这些都不是要点,让人匪夷所思的是,魏静姝始料未及地请命了,萧帝出乎意料地同意了。

    为了避免魏静姝受到伤害,于是她与沈云合商量决定兵分两路,即便赵怀派了人,也只会盯上带有兵队的沈云合。

    江南的柳荫翠色让她这一月以来不安的心变得明朗起来,她清澈的眸中嵌了三春柳,开口说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苍穹高远深邃,万里无云碧空如洗,远方山峦起伏,满林树木已长出郁郁葱葱的枝桠,高大巍峨耸立至云端半天腰,薄雾缭绕,掩盖了大半个林子。

    半遮半掩间,温暖的春光穿过枝繁叶茂的树林,云雾缓缓散开,在泥土上打下满地斑驳的光影。幽静深远,相当隐蔽,透过烟霭便能看清安扎在此的诏军军队。

    练武场内,将士们整齐规划的声音高昂激烈,响彻云霄。

    而在练武场外的一片树林中,少年背影挺拔利落,身着黑色劲装,墨发高高束成马尾。

    他手握弓箭,蓄势待发,凝瞩不转地看着远处不断奔跑的梅花鹿,那梅花鹿似乎是警觉到危险,扭头朝这边看过来。

    只见少男面容清秀,眼神却阴鸷狠戾,玉冠黑发,挺鼻粉唇,玉质金相。一对丹凤眼似有勾人之味,上挑的眼尾锐利强势,给清秀的脸上增添几分妖冶妩媚。

    而便是这一瞬间扭头愣神的工夫,少男手中利箭疾驰而发,生生刺入梅花鹿的心脏。

    倚在一旁树上嗑瓜子的阿生眼睛一亮,惊道:“殿下好厉害!”

    说罢便跑去捡那鹿,这时候,身后传来悉悉索索身影飞跑过来的风声。京墨踏飞于树枝间,很快便来到了赵怀身后。

    他将手中画像呈上,禀告道:“殿下,查清楚了。”

    赵怀将弓箭递给他,面无表情地展开了画像,听京墨继续说道:“此次北盛派来的议和使者是名女子,名为魏静姝,今年十六。珺璟如晔,雯华若锦,只金钗之年便得了第一才女,名冠安都,乃北盛宰相的嫡出大女儿,北盛皇后的侄女,自幼丧母,从小便跟在北盛皇后身边学习,很得北盛皇后器重,与太子青梅竹马,北盛都在传太子妃非她莫属。”

    画像上的少女容貌姝美,面如美玉,美眸涟漪,长得并非秀气,而是端庄大气。赵怀扫了几眼便合上了,微微皱眉道:“说重点。”

    京墨抱拳说:“她与鸿胪寺卿兵分两路,她走的是水路,应当是想避开咱们。属下并未找到关于她的丑事,所以殿下对付那些北盛大臣用的法子对她不适用。”

    赵怀眼神淡漠,说:“那便一步到位。”

    闻言,京墨面露为难之色:“这,不好吧,她一个女子,万一真出了什么事......”

    他重新拿回弓箭,例无虚发:“总得一视同仁,不是吗。”

    春风掠起阵阵波浪,犹如一面清水铜镜,层峦叠翠将江水映照出一片绿色绸缎,荡漾出山形塔影。

    魏静姝端坐在方舟内,手中握着一杯清茶。就在这时,耳边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风声,下一秒一根流矢飞驰袭来,魏静姝眼神凌厉,快速抬手将就要射来的箭紧紧握住。

    远处黑衣人手持大刀很快便来到她跟前,魏静姝冷笑,袖中银针瞬间落入指骨间,而后迅速刺于他脖颈穴位间。那黑衣人只觉全身麻木,身子也跟着沉重起来,魏静姝趁机踢落他手中大刀,手中利箭狠狠刺入黑衣人脖颈。

    鲜血喷涌而下,溅了魏静姝一身,那黑衣人瞪大了眼睛,没料想一个女子居然会武功。

    十几个黑衣人顺势而落,震得方舟颤颤巍巍不停摇晃,连翘大惊失色,连忙丢下船桨往船舱里躲,正见魏静姝神色淡然地蹲在船边洗手。

    “姑娘。”鸢尾拔了剑,这两个字带着请示。

    魏静姝起身接过连翘递来的帕子,淡淡道:“蚍蜉撼树,不自量力。这江南江水如此清,可别污害了。”

    这些黑衣人明显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情况,从一开始便没将她们放在眼里,只想吓她们一顿便算完成任务,如今看见两个女子这般淡定,一股不好的感觉动心怵目。

    鸢尾得令,手中剑法蜿蜒变化。清云十八式,剑气柔之缥缈,风不可系,影不可捕;经脉寸断,杀人不见血。

    很快,地上横七竖八躺了所有黑衣人,不用猜便知这刺客是谁派的,魏静姝抿了口清茶未瞧一眼:“喂鱼吧。”

    两日后三人到了扬州地界,扬州春日极美,只是这一路上却未见一人,寂静凄凉,街道摊贩处的货物都蒙了尘,四周散乱,看样子当日是落荒而逃。

    魏静姝从袖中拿出地图,连翘背着包袱环顾方圆,说:“姑娘,现在是否往知州府衙送信,只是这里,似乎也没驿使。”

    距离花满楼还有些路程,魏静姝将地图合上,说:“先回宅子吧。”

    两年前魏静姝来扬州游玩时正好看上了一座宅子,位于城南地段中央,先前主人举家迁徙,她便趁机买下了。这宅子后面是一片荷花池塘,夏日游池别有一番盛景。

    找不到驿使,魏静姝便吩咐鸢尾前去知州府衙递话,怎料鸢尾无功而返,知州府衙紧关衙门,翻了墙进去也并未见到知州人影,就连里头的下人也不知人去哪了,魏静姝只好命连翘去旁边打探。

    周围家户皆紧关大门,里头有人低声窃语却未曾有人出来过,还是连翘费了好大的口舌才将邻居李老伯从院中劝出来。

    “李老伯你别害怕,你不认识我了吗,前年咱们还见过呢!”连翘的声音不大,但四周一片寂静于是这声音便显得惊人了。

    李老伯连忙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用江淮语小声道:“记得记得记得!你这女娘莫吵!”

    连翘明白似的点点头,问道:“李老伯,这里发生何事了?”

    李老伯警惕地看了看四周,而后将连翘拉入院中,道:“你这女娘怎么现在来这儿游玩,不知道南诏和我朝打仗吗?”

    “知道知道,李老伯,您知道这扬州知州为何不在府衙吗?”

    “哎呦喂!”李老伯说:“还说呢,那知州老爷早就投靠南诏了,与那南诏将军狼狈为奸,猫鼠同处,沆瀣一气!”

    听完李老伯一番话,连翘才算是明白了,回去禀告魏静姝。魏静姝沉思片刻,拧着的黛眉舒展开来:“看来这扬州知州也在花满楼。”

    连翘皱眉:“那咱们该怎么见到他,要不要等沈大人来了一起商量?”

    “不。”魏静姝将手中兵书装入木盒中:“先去会会那所谓的三世子。”

    花满楼为江南扬州最繁华花锦的游玩之地,吃喝玩乐样样齐全,称“人间仙楼”。此时,外头寂若死灰,里头却鼓乐齐鸣,欢声如雷。

    微风袭过,吴侬软语悠悠传来,如仙女子手持琵琶,容貌秀丽,声音娇软媚惑,身着锦衣华裳,纤纤玉指不停拨动琵琶弦,一双嵌了水的眼眸惹得人心神荡漾。

    而不远处,赵怀身着玄衣墨袍,懒散地倚躺在榻上,不乱风度,骨节分明的指间端了一杯酒,闭上眼睛沉醉其中。

    京墨这时从外头进来,上前道:“殿下,咱们派去的人死了。”

    一旁的阿生皱眉,赵怀脸色微变,缓缓睁开了眼,只听京墨继续道:“三个女子中,那魏姑娘与身边的侍女鸢尾会武功,似乎都很高强。咱们派去的人中有一个没上去,站在江边远远望着,那魏姑娘先是空手用利箭杀了其中一人,而剩下的人全是那个叫鸢尾解决的,她的剑法很厉害,不知是什么招式,不到一炷香便将他们杀了丢入江中,她们现在已经到了扬州。”

    阿生疑惑的表情一下子变得震惊,不可思议道:“殿下,您不就吓唬吓唬她们吗?!”

    赵怀紧抿着唇,神色冰冷,紧握着手中酒杯,咬牙道:“空手?好一个魏静姝,好一个议和使者,我当真是小瞧她了!”

    “她们现在已经到了扬州,就住在离花满楼不到一百里地的宅子里。”

    沉默片刻,赵怀将手中酒杯重重搁下,起身说道:“既然都到这儿了,那便好生招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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