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宜好踩着上课铃奔进教室，跨进门的一瞬间，教室的噪音也相继涌过来。
余光瞥见讲台上的陈稚——班级太乱的时候，作为班长的他会搬着凳子到讲台监督大家自习。可惜今天他一开口管纪律，下面和他玩的好的男生便开始揶揄起来，闹成一锅粥。
郑楠楠见她坐下，趁乱低语：“你怎么去这么久？不是去小卖部吗？”
“人有点多。”她随便找了个借口敷衍过去，并没有提及路上遇见叶莹的事。
弯腰从包里翻出保温杯，她撕开咖啡粉倒进热水里，随后拿条状的塑料包装搅拌起来，眼睛专注地盯着。
和郑楠楠做了这么久同桌，她知道什么动作最能阻止谈话的发生。而郑楠楠自觉无趣，便转身回去写作业了。
“安静，我现在说一下运动会的事。”
在这时，陈稚用力拿黑板擦拍了拍桌子，总算控制住局面。
“现在还没有报项目的同学尽快告诉我，表明天就要交上去了。女生的项目只剩铅球和标枪有空位置，男生只剩三千米。”陈稚说，“进场时需要有‘举班旗’的同学，大家可以主动报名，或者推荐。”
话音刚落，程雨青的名字就被大范围地提及，而后排男生则不甘示弱喊着叶莹的名字。
所谓举班旗，就是班级队伍入场的时候，穿着礼服举着牌子走在方阵最前头的那个“礼仪小姐”，代表了班级的脸面。
好事者以调侃的语气大声说：“陈稚，咱班美女都相中你了，你举班旗也行！”
满堂起哄，但陈稚并不接茬儿，气定神闲地继续讲：“这事儿不急，雨青和叶莹现在都不在，可以等她们回来再说。在没敲定之前，有兴趣的同学依然可以找我报名。”
程雨青是因为去外地参加比赛才不在班上，叶莹则是实打实的逃课。
陈稚想起了什么似的，忽然顿了顿，抬头朝教室后方喊道：“李奉，联系一下叶莹，快放学了还不回班。”
“别，班长你自己去哄吧，我说了也没用啊，人家就听你的。”角落趴着睡觉的那人头也不抬就闷声回复，又引起一阵阵调笑。
“我也想联系，可我没偷带手机啊。”陈稚说着，瞥见底下不少人心虚地掩了掩口袋。
正在喝咖啡的俞宜好猝不及防呛了一下，心想，叶莹所期待的事确实发生了，虽然听着有点不对味儿。
陈稚叹了口气，继续说：“运动会主持人需要一男一女，想试试的可以去校务办那里报名，特别是学播音主持的同学，踊跃参与哈，万一选上了多读咱班的投稿，能加分。”
“最后，关于运动会的板报，”陈稚的目光转向俞宜好，“我和俞宜好负责主要的工作，但还缺上色和写字的同学，有谁会画画或者书法都可以私下和我说。”
听见“我和俞宜好”，刚呛着没两分钟的俞宜好，现在咳嗽得更厉害了。
其实她能猜到他的用意，毕竟只有她自己忙活板报的话，估计没人会来报名帮忙。
相较于速战速决的运动项目，板报搞起来战线长，又占用课余时间，实在是吃力不讨好。而俞宜好又没有两肋插刀的朋友，一个人默默在教室后面耕耘是意料之中的结果。
但有陈稚的加入就不一样了。陈稚不仅讨女生喜欢，和班上男生混的也熟，这几个苦力萝卜坑，估计还要竞争上岗才行。
果不其然，教室当即便有人举起了手。
陈稚边清点的人数，登记上去，边开口说：“这次运动会还是咱们级部的班委们联合上书才办成的，不出意外的话，下次的集体活动就是誓师大会了。趁着现在学业压力还没这么大，希望大家都积极一些，好好搞。哦，赵老师说运动会积分拿了第一，请大家吃冰淇淋。”
“什么啊，老赵还能再小气点吗！”
“抠门赵！”
“兄弟们，咱们吃哈根达斯！”
陈稚再次拿起黑板擦拍了拍桌，补充道：“运动项目赢了的话，自习课可以放电影看，赢几场放几天。”
没有高中生能拒绝在自习课看电影，在一阵阵欢呼雀跃中，放学铃声也很应景地响了起来，似乎加入了这片刻的狂欢。
心情很好，可天气倒是糟糕。
放学前，屋檐就已经淅淅沥沥在滴雨了，而这会儿天色愈发暗沉，天际传来闷雷的轰鸣，有人早早冒着雨冲出教学楼，也有人固执地在教室候着，想等雨停了再走，比如郑楠楠。
在教室呆着的还有俞宜好，不过她书包侧兜就插着雨伞，留校的原因只是偏向于在学校解决掉数学习题，便不用背着沉沉的参考书和题册回家了。
教室里只有她们两个，而二人又不交流，各种埋头于自己的桌前，教室里静得只能听见时针滴答转动和窗外雨水冲刷玻璃的声音。
最后还是郑楠楠忍不住开口：“你还不回家啊？”
“嗯。”
“那你几点回去？”
“看情况。”
就知道这个闷葫芦什么都问不出来。
郑楠楠和俞宜好当同桌的时候也曾期待着，没准儿俞宜好是她的第一个“城里朋友”呢，没准儿她也是因为种种原因不愿交际，就像她一样，没准儿她们相处久了，也会挽着手一起去厕所。
但事实证明她想错了。
同样是班级的边缘角色，俞宜好却表现得安然自得，似乎很满意如今的境况。她看上去对什么都不感兴趣，自然也不在乎他者对自己的关注。体育课上郑楠楠会叫着俞宜好一起活动，俞宜好总是淡淡地点头，似乎并没有意识到郑楠楠是她的“救世主”，让她免于承受“体育课落单”这种酷刑。
郑楠楠看着她，心中说不出是厌恶还是羡慕——置身于同种处境，凭什么自己却这么局促和敏感呢？
陈稚和她说一句话，她就要飘飘然地浮想联翩，连声音和举止都变得不像自己了。可是俞宜好为什么从未流露出少女般的神色？她对待陈稚，和对待自己的时候一样。
郑楠楠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个所以然，只能愤恨地归结为：大城市的孩子就是这么古怪，更何况还是搞艺术的——不特立独行怎么搞艺术。
一旦和艺术挂钩，再不合常规的行为也能被理解了。
陈稚的出现打断了郑楠楠的浮想联翩。他手里抱着一摞卷子跨进前门，看见教室只有俞宜好和郑楠楠二人，颇为意外：“你们还在啊？”
“我没带伞，想等着雨小一点再走。”郑楠楠犹豫着开口。
平日里说普通话如蚊子嘤咛的郑楠楠，此刻音量大了不少，嗓音也细了一些。她痛恨自己无意识地捏着嗓子，却又控制不了。
用余光瞥了瞥俞宜好，见她趴在桌子上冥思苦想数学题，似乎并未察觉她的细微的异样，也不打算参与这段对话，郑楠楠长舒一口气。
“没带伞吗？我这儿有一把多余的，给你用。”陈稚走过来，停在她们的前桌。
他左手抱着卷子，右手手腕上挂着一把粉红色的雨伞。他把右手朝着郑楠楠伸过来，见她愣住，笑着解释道：“刚才碰见一个学妹，硬塞给我的。我还有一把伞，你用这个就是了。”
“谢谢班长。”郑楠楠伸出双手，小心翼翼地摘下那把伞。指尖不可避免地触及少年的皮肤，她像被烫到了般收回手，感受到灼烧的同时又有些酥酥麻麻，她攥紧了那把伞，也顺带把这种酸涩的触感攥回手心，不舍得让它流逝。
“没事儿，”陈稚无奈地说，“但明天你记得带回来啊，我估计那个学妹一早就要来要伞了。”
陈稚似乎对这种借还物件的套路了熟于心，郑楠楠也马上意识到陈稚在说什么，不由得露出笑容来：“好，那我早点来还给你。”
方才还被俞宜好的阴影笼罩，此刻她心底的骄傲又重新破土发芽：陈稚和我说话，都没搭理俞宜好。俞宜好不在乎又怎样，可在乎这件事的人赢了，不是吗？
有了伞，郑楠楠也没理由再待在教室里，便起身收拾书包。但动作磨磨蹭蹭的，处心积虑地想着怎么和陈稚多说几句话：“班长，这个卷子是？”
陈稚也不藏着，大大方方亮给她看：“开学考的数学卷子，我刚在办公室批完回来，明天晨读老师要挨个点名发卷子。”
她想，班上受欢迎的女生这时候会怎么做？落落大方地撒个娇或者求个情，看看能不能提前知道成绩，男人都吃这套，陈稚也不例外。可是，脑海明明撰写好了剧本，她却演不出来。
东、施、效、颦。
四个字占据她的脑海，连带着拖时间的缓慢动作都变得可笑起来。她再次瞥了眼俞宜好，揣测全程观看了这场滑稽戏的她是不是在偷偷笑自己。
于是她结结巴巴地说：“啊，嗯，这样啊。”
陈稚盯着她的脸，似乎察觉到了她细微的表情变化：“你想知道自己的成绩吗？”
“可、可以吗？”
“当然了，老师又不在，卷子就在我手上呢。”陈稚直接翻找起来，过了几秒后抬起头，对她眨眨眼，“我翻到了。”
“多少？”郑楠楠抓着书包和伞的手渗出细密的汗，不知道是因为成绩，还是因为和陈稚对视。
“125，挺不错的，单科估计能排进前十。”陈稚说。
“谢谢班长！”郑楠楠的脸颊噌得红起来，不知道是因为太开心还是别的什么。这时候书包也收拾着差不多了，她便从俞宜好身后的空隙中挤出来，朝陈稚摇摇手中的伞，“这个，我明天一定带给你。”
“好，明天见。”陈稚笑着和她告别，目送她一路小跑奔出了教室。
看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陈稚脸上的笑容卸下来。
他手指从那摞卷子中抽出来一张，径直拍在俞宜好桌子上：“俞宜好，你怎么能考89的啊？”
面对陈稚的问题，俞宜好仰起头看向他。
她似乎真的在思考：“因为李老师讨厌我吧。”
“给你补习了整整一暑假，还能不及格，没救了你。”他卷起卷子打了一下她的额头，转身回到自己的位置，卷子塞到桌洞中，“明天晨读你就等着挨训吧。”
“陈稚，你觉得这是谁的问题？”俞宜好边收拾着书包，边朝他喊。
“什么意思？”陈稚扭头看向她，“你考不及格，难道是我的问题吗？”
“说实话哦，你不太适合当老师。”
陈稚气极反笑，把书包背在肩上，走过来弹了一下她脑门：“外面多少人重金聘我讲题呢，明明是自己笨。”
“你要讲的好，我还能吊车尾吗？从小学开始你给我讲了多少题，我有哪一次进步超过十名？”俞宜好此时也整理好了要带的作业，起身和他一起走出班门，掰着指头细数，“幸亏你不出去做家教，不然绝对会砸了市一中的金字招牌……”
如果郑楠楠看到这一幕，不知道会更吃惊他俩的关系，还是俞宜好竟然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