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稚长了一张很标致的脸，盯着人看的时候，总会让对方不由自主地回避眼神，自惭形秽。
其实他的目光其实并不凛冽，甚至淡淡的，眼尾微微上扬，弧线流畅，两汪明澈的眸子出露得比例恰到好处。
陈稚走的越来越近，最后在她们的桌前停下。俞宜好逃避般地下移视线，余光瞥见他脖颈未消散的红，若隐若现，是先前的起哄声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纵然此刻表面上沉着冷静，甚至带着淡淡的笑容。
绯闻主人公猝不及防地置身于她们面前，不知刚才的闲言碎语是否有被听见，众人的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陈稚对她们说：“没打扰到你们吧？”
郑楠楠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脸上挂着僵硬且客套的微笑，眉头却蹙得更弯了。
“好，”陈稚将手中的纸放到放到桌上，“秋季运动会要开始了，这也是高三最后一次举办这种大型活动，希望大家都能参与进来，除去拔河，每个人最少要报一项。”
纸上印着各类比赛项目，其中不少已经被勾选满了，剩下的都是铅球、标枪、三千米之类等常被认为“有辱女子气概”的项目。
几个脑袋凑在一起纠结着，陈稚见怪不怪，手臂撑在俞宜好的桌子上，慢慢等她们做决定。
“接力跑和跳远还有几个位置，”他友情提示，“楠楠，你是不是挺会跳远的？”
当初郑楠楠体测跳了接近一米八，她以为除了体育老师和自己没人记得了，没想到陈稚会忽然提起来。
“啊，嗯……那我就报跳远吧。”她心中蔓延出一丝丝喜悦，想也不想就在纸上写上自己的名字。
“班长，排球这儿是不是还剩一个空儿啊？我想报这个。”有女生问。
“啊……”陈稚神色有些为难，他忽然看向俞宜好，“排球对个头要求比较高，我想让俞宜好参加这个来着，俞宜好，你怎么想？”
一下子成为视线焦点，俞宜好愣住：“啊？”
俞宜好确实比那个女生高个几厘米，但放在高挑修长的女排队伍里显然不够格。她本想着随便报个长跑然后中途下来，但对陈稚的提议，很难有人能拒绝。
所以她说：“好。”
女生撇了撇嘴，倒也没有再说什么，又继续研究运动项目去了。
“那我帮你把名字写上。”而郑楠楠忽然献殷勤，罕见地朝俞宜好笑了笑，和善模样让她手臂上不自觉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趁着她们商讨，陈稚身体微微前倾，挡住上方的光源，大片的阴影便笼罩在俞宜好桌上。
他低头对俞宜好说：“女排缺的那个位置是替补，不用上场比赛，所以，你来负责画运动会的板报怎么样？”
他刻意压低了音量，配上昏暗的光线，像是在进行一场地下接头。
俞宜好扭头看向教室后面那块黑板，沉思片刻，也不自觉小声回应：“只有我画？”
“你负责画草图和勾线就好了，上色和写字我再找人来弄。”陈稚循循善诱，“板报也算运动项目，拿了第一有奖金的。”
“……行。”俞宜好说，这么划算的交易，她没必要不答应。
在这时女生们也商量好项目，把那张纸交回到陈稚那里。等陈稚走远了，她们才又重新聊起来。
“哎，陈稚刚才和你说了什么？”
俞宜好本来抓着零钱包准备出门，却被郑楠楠拉着胳膊拽回位置，只能坐下来接受她们的审讯。
俞宜好实话实说，只是隐去了做替补的部分：“他让我负责板报。”
“哦，对了，你会画画。”
俞宜好会画画并不是秘密。
市一中每年只招几个艺术特长生，而俞宜好是他们那届唯一学美术的，比录取线低了二十分考进来的。每当画板报、参加绘画比赛以及文艺委员需要完成的kpi时，俞宜好就会被人提起。
而她最近一次被讨论，是高二分科的时候。所有人都理所应当认为她会继续走艺考，她却不顾班主任的苦口婆心坚持留在21班——高二的21班已经是理科班了。幸好她成绩不算拖后腿的，能在班上排在二十名左右，班主任也拗不过她，只能同意了。
简单掠过俞宜好，话茬子很快又转回陈稚身上：“陈稚人真好，对谁都好。”
“哎，楠楠，他还记得你跳远好呢，这么上心，你不会就是那个‘三字女生’吧？”
郑楠楠的脸肉眼可见地红起来，举起手臂就要推搡发言的那个女生：“去你的，别乱说，他还记得俞宜好会画画呢，人家记性不好能每次都考第一吗，没劲。”
“哎呦，开个玩笑还动手了，你脸皮可真薄……”
“没准儿是真的，被咱们说中了才害臊呢！”
“郑楠楠，可别背着我们搞什么地下恋哈！”
她们又暗暗地调笑起来，好不热闹。俞宜好起身再次离开，这次没有人阻拦。
去小卖部会路过那条紫藤花长廊，最近时节花开的正盛，枝叶繁茂，大片绿色其中夹杂着影影绰绰的紫，攀附着老旧的长廊，覆盖住柱子上掉的差不多的漆。
早晨这里会传来背书的声音，晚上又化作小情侣逃掉晚自习的约会圣地，现在因为快上课的缘故，这里已经没什么人了。
俞宜好走进长廊，凉风伴着清香袭来，让心情平静不少，连带着身体的紧绷也轻微了许多。
但是走了没两步，不知从何处传来大喊，把俞宜好吓了一跳。
“哎，你！”
定睛一看，前方隐隐约约的，有个女生蜷缩在长廊的一角，被成团的树叶隐蔽了大半身形，正抱着膝盖，鼻涕眼泪横飞。
是上午化学课，夺门而出的那个女生，叶莹。
喜欢陈稚的人很多，但在他人还在照本宣科进行暗恋时，叶莹早就告白八百回了。
叶莹长相漂亮又会打扮，大眼睛水汪汪的，个头高出俞宜好一截，站在女生队伍中格外出挑。但最显眼的是那头染成棕色，披在肩上的长发。每当被逮到时，她便拿手指绕着头发，故作无辜地和教导主任说她缺维生素B，天生就是黄毛。
明媚大气的长相配上张扬的性格，让人不得不相信所谓的相由心生。做出今天上午的荒唐事，倒也不觉得奇怪了。
叶莹整日和班上后排的男生厮混在一起，又据说和社会上的人有些来往，女生们对她退避三舍，郑楠楠那帮小姐妹们私下称其为“小太妹”。
有“凶名”在外，俞宜好和她并无交集，叶莹似乎也并不知道她姓甚名谁，但两人大抵眼熟，毕竟已经同班一整年了。
喝住俞宜好后，叶莹快步走到她面前，看她眼神就像看到了救星，扑闪着的眼睫毛上还挂着泪花：“哎，咱俩是不是一个班的？是不是陈稚叫你来找我回去的？”
俞宜好看看周围，确定她在和自己说话后，才缓缓开口：“呃，我去小卖部。”
叶莹愣了愣，更靠近俞宜好了，不死心地攥住她的手：“班长没说什么吗？让我赶紧回班之类的？”
俞宜好从未这么近距离地和叶莹接触过，眼见鼻尖就都要撞上了，她本能地微微转头。
她回想了片刻，说：“班主任说让你一个人好好反省，谁也不准来找你，嗯，班长传达给全班的。”
叶莹呆在原地，吸了吸鼻子，随后“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俞宜好被她突如其来的大哭镇住了，在原地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她慌张地张望四周有没有旁人围观，并从口袋里翻出纸巾递给她——就像递给小孩一只拨浪鼓，就能制止他的哭泣一样。
“呜……”叶莹粗暴地拿纸巾□□着双眼，早上六点起床画的伪素颜妆早已面目全非，眼线晕成一大片黑水，顺着脸颊流淌。
俞宜好自觉和她不对付，连忙后退了两步：“没别的事我就先走了。”
“等等！”叶莹立刻又伸手抓住她，“我有点事问你。”
俞宜好沉默半晌，还是停在原地。
叶莹没撒手，甚至把她拽得离自己更近了些，她抬眼望着俞宜好，楚楚可怜：“你也看过那个纸条吧，陈稚回应了没？”
“他说，‘别瞎传了’。”俞宜好如实复述从郑楠楠她们那儿听来的话。
“什么意思？”
俞宜好：“……字面意思。”
说话是门艺术，而陈稚将其修炼得炉火纯青。
“拒绝我的时候那么爽快，怎么这个事儿不把话说明白呢？”叶莹咬着指甲盖思索，期望从这四个字里揣摩出一段天机，随后又摇摇头，坚定地说，“算了，不承认就是假的。”
方才还在滴答的眼泪已经被收回去了，只留两道黑痕挂在脸上，俞宜好默默掏出自己最后一张纸巾递给她。
叶莹吸了吸鼻涕，说：“等我回去，一定要把那个造谣的人抓出来，然后……”
她若有所思地分别收紧五指，做了一个攥拳的手势。
俞宜好并不想知道“道上的事”，她顺着她的话点头，并不动声色地把自己的手指抽回来。
“你不要这么抗拒嘛，搞得跟我在敲诈你一样，”叶莹察觉到她的动作，主动松开了她的手，又笑眯眯地拍了拍她的手背，“谢谢你的纸，下次我赔你一包。”
俞宜好点点头。
“对了，你叫俞……什么来着？”
“俞宜好。”
“知道了，俞宜好。我叫叶莹，晶莹的莹。”
叶莹说罢，眯着眼盯着眼睛看俞宜好，看得她发毛：“说实话，我以前还以为你是结巴呢，没听你说过话。”
“……”
“我没事儿了，你走吧，我也走了，拜拜。”叶莹忽然笑起来，明明妆花得像刚偷完油的小猫，笑的时候却依旧很漂亮。
俞宜好点头示意，就当告别了，走过几步之后鬼使神差的回头，却发现叶莹已经不在原地。
侧边的栅栏处传来响动，她顺着声音看过去，只见棕头发的女孩一跃而下，在校外轻松落地。
“你……不回去吗？”俞宜好忍不住朝她喊。
明明刚才一直在这儿呆着，等陈稚来找自己回班。
叶莹：“我不回去，他才会着急我呀！走了！”
叶莹的脑回路和“敢想敢干”的精神，让俞宜好愣在原地好半天，不由自主地“哇”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