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瑄傲从机场出来，在路边等待不过几分钟的时间，就有一辆黑色的奔驰商务车缓缓驶来停在他面前。

    “瑄傲！”车窗降下，露出一张熟悉的男人的脸笑着看向他，是他父亲的副手，已经跟随他父亲多年了。

    黄瑄傲叫了声哥。

    朴民在将行李搬上汽车后备箱，又从车里拿出一套为选举定制的文化衫让黄瑄傲换上。黄瑄傲看着红色的短袖和运动外套，本就没什么表情的脸变得更加冷峻。他毫不在乎地抬手拽住后脖颈的衣领向上提，当街脱掉自己穿着的连帽衫换上，如希腊雕塑般紧实流畅的好身材引得路人纷纷注目。

    “呀，你在这里换不合适……”朴民在连忙张开双臂试图帮忙遮挡一下，语气充满了无可奈何——说了也没用，这位少爷的脾气硬得像块石头，我行我素惯了的。

    等黄瑄傲系好安全带，朴民在立刻发动汽车，像是怕他生气似的，边看眼色边提出老板吩咐给他的任务：“不过你得先去个地方。”

    黄瑄傲坐在副驾上，窗外熟悉的街景对他没有太大吸引力，只是反复打开手机查看聊天页面，最新消息还是他发出去的那条，消息气泡右上角的未读提示还在，李惠永那小子不知道在干什么，连消息都不回。无事可做，黄瑄傲捻起衣服看了一眼上面的白色字体印花，随口问道：“上次还是3号，他花了多少钱啊？”

    这个“他”自然问的是他那常年只能在电视选举新闻和政治访谈节目上见面的父亲。

    朴民在跟着低头看了一眼衣服上的“1号候选人”字样，尴尬地笑了笑，没回答他。

    这对父子的关系并不好，或者是说一家人的关系都淡淡的。作为下属的他不好对上司的家事置喙什么，以前黄瑄傲还小的时候不是没有说过类似“你爸爸只是工作太忙其实很关心你”这种话来哄他，后来他越来越大，这些话自然也就不再说了。

    到了朴民在说的地方，黄瑄傲坐在车里冷眼看着父亲黄再哲站在游行车上惺惺作态的模样，发表一些冠冕堂皇的发言为自己拉选票，还有母亲脸上挂着亲切和善的微笑站在旁边陪同，向经过的行人示意，好一对共同进退的伉俪。他静静地别开眼，只觉得虚伪。

    黄瑄傲满脸冷漠的站到父母的中间，立刻有穿着文化衫的下属狗腿地拿出手机指挥三人拍照，两边的人搭肩挽臂满脸笑容，拍下一张又一张将被送发新闻媒体的宣传照，像是上紧了发条的人偶，出于被驱动的本能展现人们想看到的样子。明明是真正的一家人却仿佛是假的，而此刻假的也演得和真的一样。黄瑄傲有一瞬间的失神，分不清真假。

    虚空的视线就是在这个时候被一抹与沉闷灰暗的深秋颜色不同的纯白吸引，然后才注意到那双带着笑意的明亮的眼睛。

    穿着白色针织衫和百褶裙的女孩站在围观人群里，专注地看着他，微微歪着头像是有一点好奇，眼神纯净得像某种天然无害的小动物，经过修炼刚刚化成人形就一头扎进人间，还没有被俗世的纤尘沾染。黄瑄傲无法控制自己的目光不落在她身上，这种仿佛被麻痹的感觉太奇怪了，意识成为了游离在躯体之外的第三视角。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错，黄瑄傲渐渐地从眼神中读出一点疑惑的情绪。

    她在想什么呢？

    有路过的女孩认出了他，想跟他合照，想在国民心中树立好形象的父母没有不肯答应的。退到一旁，仍然是微笑着，仿佛身后的发条还在继续转动，嘴里还机械地夸赞着“很漂亮”“拍得真好”之类的话。黄瑄傲一动不动地站着，手插在口袋里，像个被打卡的网红景点。

    拍完合影的女孩子已经走了，母亲上前来跟他说辛苦，催促他早点回家休息。黄瑄傲躲开了想要展示亲情即将落在自己头发上的手，看向母亲精致妆容也掩盖不住疲惫的面庞，内心深处有一种伴随着疼痛的快意，快意越甚，疼痛也越甚。

    “我先走了。”黄瑄傲头也不回，像是再多停留一秒就会被身后张牙舞爪的名为亲情的大网牢牢束缚住然后窒息死掉。

    “喂，请等一等！”女孩的裙摆翻飞，伸出手，在半路将他拦住。皮鞋的鞋跟在柏油路面上敲击出清脆的响声，哒，哒，哒，与他的心跳同频。

    黄瑄傲闻声止步，发现那抹纯白从沉闷的背景里逃脱出来，越来越近，占据了自己的全部目光。

    “为什么没有响？”

    “什么？”

    “你没有下载吗？”

    郑罗韫解开锁屏，展示出手机上粉色的爱心界面，光波围绕爱心一圈又一圈的扫描着，读出周围十米内陌生的人们隐藏的真心。

    黄瑄傲看着满屏粉色，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难怪，原来你根本不知道我敲响了你的恋爱铃。”女孩突然变得很高兴。

    女孩的眼睛亮晶晶的，让他想起冬天天气好的日子里阳光下晶莹的白雪，离冬天还有多久呢？首尔十二月就会下雪吧？感觉现在已经开始变冷了。

    “这个‘1’是什么意思？”黄瑄傲指了指手机屏幕，正在他提问的同时，恋爱铃发出被别人敲响的提示音。爱心底下逐渐浮现出一行字：“周围有一个喜欢你的人”。

    郑罗韫看了一眼，收回自己的手机，顾左右而言他：“快点下载一个吧，不然你就错过我的心意了。”

    黄瑄傲漫不经心地收下了这次告白。

    他在手机息屏前快速地扫过那行字，只是在心里默默地想：原来是表示周围有一个人喜欢她的意思。

    黄瑄傲上车后，全程围观的朴民在一脸坏笑的看着他，问他还要不要去找李惠永那小子，又或者是要去约会。黄瑄傲关掉手机不再看那颗粉色的爱心，无视朴民在的打探和揶揄，仍然要去找李惠永。

    汽车停在一家炭火烤肉店附近。

    “来这里干什么？”黄瑄傲不解。

    “你不是让我带你找惠永？”朴民在冲着烤肉店的方向抬了抬下巴，“就是这里。”

    没多久，李惠永就推着自行车从店里出来了，应该是当日的兼职工作结束了。他站在店门口，像是在等什么人。黄瑄傲拨通了李惠永的电话，但是却无法接通。

    直到一个穿着高中校服肩上背着书包的女孩子出来，他远远地跟在女孩子身后，脸上是那种黄瑄傲无法理解的幸福的笑容。

    “是他喜欢的女孩子吗？”朴民在嘀咕了一句。

    黄瑄傲听着，似乎有些生气，让朴民在将车速尽量压低，慢慢跟在两人身后。他坐在副驾驶上，冷眼旁观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友纯情的初次暗恋，这是他不知道的心事，好像在提醒他，自己从未认真了解过这个自己十分依赖且珍惜的好友。横亘在两人中间的，不止是跨越太平洋东西两侧遥远的距离造成的时差。

    李惠永保持着一段不会引起女孩紧张的距离跟在她身后，直到女孩在公交车站停下，大概是要乘公交车回家，他隔着十米左右的距离远远看着，像一位沉默的骑士。公交车站的长凳上还有女孩等车时用遗落的宣传单叠出来的青蛙，用手轻轻一按尾部，还会跳动着往前。

    李惠永似乎是被女孩可爱到了，也跟着因为纸折小青蛙被逗笑的女孩笑起来。因为他人的开心而开心，这是黄瑄傲从未有过的感受。直到女孩等到要乘坐的那一路公交车，看见她上车，公交车再次行驶起来彻底看不见之后，李惠永才骑上自行车，转身往自己家的方向快速地骑行起来。

    纯情故事的两位主人公都离场了，作为观众的黄瑄傲也没什么理由逗留。车速渐渐加快，心无旁骛地驶向那座可以称之为是巨大的牢笼的别墅。

    在回家的路上，黄瑄傲再一次打开恋爱铃的页面，粉红色爱心下仍然是一个“0”。那么，李惠永和他喜欢的女孩子呢？彼此的恋爱铃也会在靠近十米之内的时候互相敲响吗？还是，只有李惠永那小子一个人敲响对方的恋爱铃，他自己的却始终保持安静？

    黄瑄傲的思绪于是又飘到了那个白色的身影，对方转身远去时，绑著头发的发带系成了一个蝴蝶结，坠下的飘带被秋风吹得飘飘荡荡的。下次见面的时候会如她所言那般敲响自己的恋爱铃吗？

    在家中见面的一对好友对刚刚的事情都只字不提。两个人跳过叙旧环节，很快地熟稔起来，仿佛只不过是彼此在各自房间睡了一晚那样寻常的分开一会儿。

    黄瑄傲执意转学到李惠永就读的高中读书，即便是在有更好选择的情况下。

    到学校的第一天，迎接他的就是不断响起的被敲响恋爱铃的提示音。只是看脸，许多女孩子就对他一见钟情。再加上他一身潮牌，在一群校服中间气质鹤立独群，想低调都不行。不过，对于这位SNS红人来说，被瞩目被追捧，好像才是他的舒适圈。

    今天好像注定要成为悦林高中特别的一天。

    教学楼的对面就是操场。郑罗韫从教学楼二楼的办公室出来，刚把早上收齐的修学旅行意向表交给班主任老师。窗外的天空一碧如洗，深秋时节的阳光也暖洋洋的。她在走廊的窗户边停留了一会儿，眼神马上在跑道上锁定了要找的人，用手指和拇指圈住，像是在自己的视野里给他打上标记。

    李惠永为黄瑄傲挡住球场上不小心踢出界的足球，不远的地方，就是和李惠永在同一家店打工的女孩子金朝眺和朋友还有她的男朋友三个人一起玩闹。再远一些的地方，是独自一人站立的千德久，他抬头盯着天空，仿佛在期待着什么。

    看外表谁也想不到这个瘦弱矮小皮肤黑黑的少年是天才程序员，而最近在年轻人群体里爆火的恋爱铃APP就是他独自开发出来的。今天是恋爱铃APP上线一周年的日子。

    郑罗韫懒洋洋地将手肘撑在窗台上。

    12点30分，千德久将手机上响起的闹钟关掉，也不再抬头注视天空，转身回了教学楼。

    就在同时，悦林高中的天空上出现了恋爱铃形状的云，心形的云被一圈又一圈的云围住，像被敲响发出提醒的恋爱铃。

    所有人都抬头看向天空，感叹的声音此起彼伏。

    黄瑄傲在这一瞬间又想起了昨天晚上的那个女孩。如果不是手机上多了一个恋爱铃APP，他真的会以为那只是因为坐飞机太疲惫而出现的一场清明梦。

    还有机会再见吗？

    他不想怀抱一些虚无的期望。

    所以，请快点出现吧。快点来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