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外面吃完午餐回来，郑罗韫照惯例去洗手间补妆，走到门口又双撞见正在说话的金太熙和高艺娜，又是关于玄秀雅。

    说实话她希望这两位学姐以后不要在公共洗手间说姐妹私话，别人也没有很想听。郑罗韫趁两个人注意到自己之前立刻转身离开，没走多远又迎面碰上姜美来。

    郑罗韫叫住她。

    “怎么了？”姜美来停住。

    “没什么。”郑罗韫拽着她转个弯然后两个人手挽手地往前走。“这个洗手间人满了，我们去别的楼层吧。”

    “哦，那好吧。”姜美来稀里糊涂地被她拉走了。

    等两个人再回到实验室的时候，就听见大家一起在讨论玄秀雅的事情，说她每次吃完饭说是去刷牙其实都是把吃掉的食物强行吐出来。

    “她到底为什么这样啊？”高艺娜完全不能理解玄秀雅为什么宁愿撒谎也要假装出一些优越感。

    “所以说哪有人吃那么多不胖的。”一向好脾气的金太熙也语带讽意。

    “你每天跟她黏在一起都不知道这些事吗？”高艺娜把问题丢给李智孝，而后者一脸茫然，两个人纯粹的塑料姐妹情显而易见。

    崔柳恩从外面进来，拧着眉头。

    “秀雅呢？”姜美来问她。

    崔柳恩一脸担忧，“刚刚走了，我没拦住。”

    姜美来也跟着担心起来。

    郑罗韫分别看了一眼两个人，不以为意地走到里面去拿白大褂换上。她虽然不怎么善良，但对别人显露出来的善良却不排斥。毕竟，这世界圣母和烂好人多也胜过坏人多。

    自那天之后，化学系里关于玄秀雅不好的传闻突然多了起来，关于催吐、关于她是导致太英学长和太熙学姐分手的罪魁祸首，关于金灿宇和正烨学长为了她在Barlin酒馆大打出手的这些事被大谈特谈。

    也不是谁故意散播，只是学校这样一个小型且封闭的社交圈子，舆论传播起来及其容易，学生之间口口相传，不用一周八卦就能传遍学校每个角落。而且，玄秀雅也不是校园里默默无闻的人。之前作为武器的美貌为她带来的高关注度，此时变成了也能够推她摔下悬崖的风。

    在舆论中心的玄秀雅，从那天负气离开后就单方面切断了和所有人的联系，连Atelier e的实习都中断不去了。一个人躲在家里，整天地胡思乱想，也不知道有没有反思出哪怕一点点后悔的心情——当时要是不那么做就好了。

    张元虎单独约了连宇瀛见面，告知他自己在网上发现玄秀雅被偷拍的照片和事件，希望这位人品被后辈们交口称赞的学长能够联系她，向她伸出援手，顺便为自己洗刷冤屈。

    连宇瀛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他。

    崔柳恩也没坐视不管，率先联系玄秀雅出来见面。玄秀雅很难拒绝这个一直明里暗里都在为自己做些什么的姐姐。因为美貌可以被优待，她早就熟练掌握这个生存技巧，但崔柳恩这样只是出于善意的关心对她来说，像是要推翻她到目前为止深信不疑的人生信条，她不想接受又舍不得拒绝。

    两个人见了面，玄秀雅断断续续地说了很多关于她自己小时候的事情。崔柳恩只是听着，并不发表什么意见。临走前，玄秀雅对她轻轻地说了声谢谢。

    崔柳恩看着在门外慢慢远去的背影叹气，她现在有一点觉得自己是做了对的事情。可是解铃还须系铃人，她一个人努力没有用，这件事情还关乎到另一个人。

    过后，崔柳恩又约了姜美来在同样的地方见面。她说希望姜美来能够原谅玄秀雅曾经对她做过的那些坏事。没有立刻就要答案，崔柳恩并不想站在道德制高点上绑架别人，慷他人之慨，只是她无论如何都觉得，有些事情未免不能达成一个皆大欢喜的美好结局。

    姜美来自己犹豫再三后一通电话打给了一直以来都置身事外的郑罗韫，郑罗韫听完只说了一句话，“你不是已经想好了吗，为什么还要问我？”

    郑罗韫等了三秒没听见回音就立刻挂掉了电话。她乐见别人在世间传播爱的种子，但是大可不必带上她。反过来，她自己袖手旁观，却也不会对别人的善行自以为是地阻挠。

    姜美来呆坐着叹气，她其实从一开始很喜欢玄秀雅的。漂亮又温柔，像是自己一直憧憬的那种形象。然而一切都是假的，甚至对她充满了敌意。她明明没有理由帮她，却又狠不下这个心拒绝。得了吧，她就是一个烂好人。

    连宇瀛没有成功说服玄秀雅让她报警，她的主张是因为那样会让自己变成奇怪的人，加害者无人在意，受害者总是有各种理由被再次伤害，那些偷拍照还是会有人求资源求分享。连宇瀛虽然很想帮她，但处在他的立场上，也没办法完全理解她这种心情。

    因为见过面之后就再也联系不上玄秀雅，连宇瀛只好打给系代表询问情况。崔柳恩是知道最多实情的人，只会比他更担心，挂了电话之后，就和姜美来一起结伴去玄秀雅家里，看她是否在家。但谁也没想到意外来得这样快。

    两个人在路口碰到了东元，满脸惊慌失措地看着她们，一副想逃又不敢逃的样子，晚上出现在玄秀雅家附近怎么想都觉得可疑。崔柳恩瞬间警惕起来，拉住姜美来的手，三个人就这么对峙地站着，东元嗫嚅了几下，双手揪着自己的裤子，最终什么也没说地跑走了。

    崔柳恩反应过来，立刻给连宇瀛打电话。姜美来急于知道玄秀雅的情况，先一步赶到玄秀雅家门外，女孩瘫坐在地上，捂着自己的脸大声呜咽。

    “秀雅，你怎么了？！”姜美来去掰她的胳膊，可玄秀雅始终不肯放下挡住脸的手。

    “泼了什么，往我这里。”玄秀雅哭着说。

    “什么？！”

    玄秀雅抑制不住地大声啜泣，“不知道泼了什么！”

    玄秀雅环顾四周，在地上看到一个破碎的化学溶剂瓶，用手指沾了点玻璃碎片上的液体闻了闻，发现是水，松了口气道：“什么都不是，秀雅，没关系的。”

    “别过来！”玄秀雅大力地推开她伸过来的手。

    “为什么非得是这样的你来帮我？！谁说要你帮我了！为什么总是装作比我高一等，比我幸福，还不比我漂亮。”

    姜美来被气得说不出话，又有一种同病相怜的悲戚感，眼泪控制不住地掉下来，几乎是对着玄秀雅喊出来：“求你了就到此为止吧！是，你说得对，我不漂亮我整容了，以前不漂亮不幸福，那你呢？你漂亮，你幸福吗？我们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啊？！都没长胖还要减肥，吃了吐也好，动刀也好，就像不漂亮就要去死一样。连我们自己之间还要争吵，我现在不想那样了，我真的不想再那样了。”

    一直以来的偷拍者都是东元。并且还跟踪到了玄秀雅现在住的地方，扬言要用硫酸毁掉她的脸。但好在，他还没昏了头，将瓶子里换成了水。

    连宇瀛这次果断地报了警，警方将会对东元进行问讯，同时收集证据，确定罪行成立后，就可以实施相应的处罚，那些照片也会全部彻底删除掉。除此之外，以免加害者释放后再次实施报复行为，还会禁止加害者接近受害者。总之，玄秀雅安全了。

    郑罗韫是开学之后在路上偶然碰到姜美来才听她说起这些事情的，在玄秀雅接受心理咨询的那段时间里，一直都是她和崔柳恩两个人轮流着陪她回家。彼时，经过书面申请以及暑假一个月的疯狂学习顺利通过了数不清几场考试之后，郑罗韫已经转去建筑系上课了。

    “恭喜！”郑罗韫道，“你也终于解开自己的心结了。”

    姜美来嘴角抿出一点笑意，“嗯，可以这么说吧。虽然之前确实很生气她为什么要那样对我，但还是由衷地希望秀雅可以变好。”

    “那就再好不过了。”

    姜美来看了眼手表，“对不起，我得先走了，宇瀛学长约了我吃午饭。”

    “是吗？”郑罗韫了然地挑了下眉，“或许你们？”

    “不是不是，”姜美来疯狂摇头，“我们不是那种关系。是学长说要询问关于秀雅的情况，才请我吃饭的。”

    “好吧，”郑罗韫没再多好奇，“那吃得尽兴！拜拜！”

    没走两步，郑罗韫又叫住姜美来，大声道：“今天晚上8点Berlin酒馆，知道吧？”

    “知道的。柳恩姐也在聊天群里说好几遍了，说这是你的转系party，一定要去。”姜美来笑得很无奈，“祝贺你，终于找到了自己想做的事情！”

    郑罗韫点点头，表示自己听到了。

    好在建筑系教学楼离化学系教学楼不是特别远，不耽误她最近要和男朋友好好联络感情。出于一些很微小的意外——她不记得告诉都炅锡她要转系的事情——都炅锡是和其他同学同时知道她已经转系了的情况，所以闹脾气了。很难哄，郑罗韫哄了三天还没见效。

    每次郑罗韫哄烦了撂挑子不干的时候，都炅锡就会变成一副被抛弃的大狗狗的模样，郑罗韫自知理亏，没办法，只能继续被他拿捏。

    走过天桥的时候，郑罗韫碰到了玄秀雅，对方变化大得她都认不出来了，头发剪成了齐耳短发，衣着打扮也和之前完全不是一个风格了。如果不是玄秀雅主动叫住她的话，她甚至一个眼神都不会多给。

    “怎么了？”

    “我们就随意地聊聊吧。一直都想跟你说说话的，你打从一开始就不太喜欢我，也没能说上几句。”

    “我是不喜欢你。你应该也没有多喜欢我吧？”

    “是。”玄秀雅也很坦荡地承认，“因为羡慕你，同时因为知道自己羡慕你这个事实所以更加。”

    郑罗韫笑了，“你现在倒是蛮坦诚的。”

    “因为没什么好介意的。”玄秀雅不在意她话里的小小的讽刺，“现在想要过上真正的让自己觉得幸福的生活，不想再假装一些只是为了让别人羡慕的幸福的样子。”

    郑罗韫眯起眼睛看了她一会儿，“玄秀雅，你有没有觉得你自己很幸运。你看，即便是你犯下这么多错误，还是有人原谅你，真心地想要帮你走出困境。你有伤害别人之后可以获得原谅还可以重新来过的自由，难道不幸运吗？”

    玄秀雅低头想了一会，笑着看她：“你说得对呢。美来她，很善良。”

    “人善被人欺。太过善良对于自己不见得是件好事，但对别人肯定是。”郑罗韫没有再说下去的耐心，更何况还有更麻烦更让她头疼的人在等着她。再耽误下去，哄人进度条又要归零了。

    “至于我和你，本来就不熟，以后也继续保持这种关系吧。”

    如她所料，都炅锡看到她也只是冒出一句不咸不淡地“来了啊”。

    “我饿了，我们去吃饭吧。”郑罗韫环住他的腰，将脑袋靠在他的胸前。

    “想吃什么？！”都炅锡口嫌体直地仍然要询问女朋友的意思。

    “我都可以，主要看你想吃什么？”郑罗韫又把问题抛回去，虽然最后去的肯定是她喜欢的餐厅。但是哄人嘛，总是要迂回退让一些的。

    “都炅锡，我还没有告诉过你我家里的情况吧。”郑罗韫肃声道。

    都炅锡愣了一下，紧紧握住女朋友的左手十指相扣，“是，你确定你想说吗？”

    “没什么不能说的，你就当听个餐前故事吧。”

    再后来，偶然的一天，郑罗韫偶然地从都炅锡的手机上看到留学中介发过来的短信。拿去问他怎么回事，都炅锡用很平静地语气说：“因为不知道未来会怎么样，所以要做好陪你的准备。”

    郑罗韫想，自己现在也挺好的。大家都很好。

    这应该是一个还不错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