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殁

    第二日,皇后娘娘为孟侍郎求情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皇宫,在这宫里从来都是好事无人知,坏事则被添油加醋传的人尽皆知,大臣纷纷上谏,没过几日皇后娘娘就被皇帝下令幽禁于承宁宫之内,至今已三月有余了。

    承宁宫内早已不复往日景象,因着下雪的缘故,青石板路上也积了层厚厚的雪,却没有一个宫人清扫。完颜释音轻皱起眉头。

    殿外也没有宫人值守,没想到他只是将皇后幽禁,宫人们就敢如此怠慢,推开寝殿门,殿内比外面好不了多少,空气中都带着彻骨寒意,房中十分安静,只能听到殿中的暖炉里刚生起的银丝炭燃烧时发出噼啪的声音。

    完颜释音走向最里边的寝塌,只见一身雪白衣衫的犹雪尔缩成一团裹在锦被里,小小的一个人儿看起来清瘦不少 ,脸颊因高烧变得潮红,紧抿着的唇泛着苍白之色,眼角还带着泪痕。

    完颜释音没有叫醒她,若有所思。

    这时犹雪尔却醒了,她缓缓睁开眼眸,眼前的景象也从模模糊糊变的豁然开朗,只见一名身着正黄色龙袍的男子负手而立,她人一下子清醒了几分。

    她挣扎着坐起身“皇...皇上!”

    听到后面女子虚弱的声音,完颜释音转过身,便看见那张倾国倾城的苍白美人脸,美人绝美的眼眸中带着几分颓然和欣喜。

    “朕传了太医过来一会为你诊治,皇后先养病吧!”完颜释音的语气不冷不热。

    犹雪尔眼含热泪:“谢皇上关心,只是臣妾的身子臣妾心里明白,解铃还须系铃人,臣妾不知道孟侍郎为何要如此欺瞒臣妾,臣妾恳请皇上让我同他见一面!好印证心中所想。”

    完颜释音没有回应,离开了内殿。

    犹雪尔蜷缩着身子坐在沉香木的床榻上,两手环住膝盖,将头埋在屈着的膝上,瘦削的双肩开始耸动,幅度逐渐变大,开始有呜咽之声传出。

    殿外,完颜释音驻足而立,大雪纷飞,北风呜鸣,和殿中的呜咽之声一起一和。到后来女子的哭声竟盖过了风声。

    他听到她哭觉得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烦躁 ,眉头也越陷越深。

    一边的禁卫使统领青封犹豫再三还是开了口:“皇上!”

    完颜释音摆摆手:“传我的口谕去趟刑狱司,把孟见越带过来,一定要保密,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他来过皇后宫里,你在外面守着!”

    “是,属下这就去办。”话毕,青封就离开了。

    完颜释音回头望向殿内,哭声越来越小,想是病体未愈,消耗了不少体力,他叹了口气,想到还有一大堆公务未处理,便快步朝御书房的方向去了。

    太医来诊治过后,开了几副药,犹雪尔喝完药后在闭目静养。

    过了半刻,青封在门外通传道;“皇后娘娘 ,孟大人来了!”

    犹雪尔听到孟见越在殿外的消息,先是欣喜,又语气如常说道“有劳统领大人了,先退下吧!”

    “是!”青封说完就去外面守候了。

    犹雪尔轻移莲步,似弱柳扶风,缓缓坐到梳妆台前。

    仔细看了看镜中的自己,发现这几日病的有些瘦脱了相,眼睛哭肿的如桃子一般,嘴唇毫无血色,如此狼狈模样,换在以前,她定是不会让孟见越看到。

    只是如今,她已知道了孟见越的身世....

    她苦笑了一声,站了起来,用力打开了殿门,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有着温润气质、面若冠玉的男子,只是一身囚服,脸上生了些许胡茬,难掩沧桑。

    她本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他了,那双本该饱含情意的双眼,再见时却充满了恨意与戾气。

    “孟...大人,请进。”

    孟见越冷冷的扫了她一眼,径直走入了内殿,随手关上门。

    “听说皇后娘娘找我有事?”

    她慌了,说话有些磕磕绊绊 :“见越...孟..大人,你...当真与元人勾结,谋逆叛国吗?”

    孟见越先是一言不发,冷笑一声随后开口道:“是!”

    “为什么?那..你与我犹家有世仇也是真的吗?”

    “没错!没想到完颜释音连这都知道,呵,我终究是输给了他!”孟见越眼中的仇恨变得豁然,玩味一笑。

    犹雪尔从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觉得他是如此的陌生,仿佛自己从来没有认识过这个人,她强忍住眼泪:“既然我们两家有世仇,你又为何对我这般好,你还说你心悦我,长大后要娶.....”

    孟见越打断她的话“可笑!真不知你是蠢还是天真?我孟家搬来上京就是为了复仇!幼时我父亲没告诉我母亲是如何去世时,那个时候....我是把你当过朋友的。

    直到我父亲临死之前才告诉我这个秘密!你知道当时我有多恨吗?我恨我自己,为什么要对仇人的孩子付出真心!从那一刻那个单纯的孟见越就已经死了!取而代之的只有一心想为母复仇的孟见越!

    没过多久我便听说犹元竹在沙场上战死,他是该死!但是我的大仇还未报,所以,你就成为了我的复仇目标!

    我恨犹家,也恨金国皇帝 ,他既然昭告天下让你做皇后,那我就要让这大金国的皇后成为全天下的笑柄!我让你爱上我 ,但是又无法与我相守相伴,让你痛苦难过,这样,那个狗皇帝一定不会善待你,你看吧!果不其然,完颜释音把你幽禁起来了 !”

    啪!响亮的一记耳光甩到了孟见越的脸上,他捂住脸,难以置信的看向气的止不住发抖的犹雪尔。

    孟见越摸了一下唇角,有一丝血迹渗出,他轻蔑一笑:“呵!才数月不见,雪尔脾气怎变得如此暴躁,这样可不好哦~

    “对了,再告诉你一件有趣的事把,你可知你害死胞妹,虐杀亲信的那些消息是谁传播出去的?是我!“

    “我没有!我没有害死妹妹和染荷!”犹雪尔大声反驳。

    他不紧不慢,一步步逼近犹雪尔,用最冰冷恶毒的语气说道:“我当然知道,因为我亲眼看见一名男子将她推入了湖中!不过我并没有出手相救,只是这么看着她,慢慢的~慢慢的沉入了湖底!”还没等犹雪尔从惊愕中反应过来,他一把拔出雪尔发髻中的一支青玉簪。

    这玉簪是他送给她十五岁的生辰贺礼。面若春风的少年郎温柔的把玉簪插在雪尔发间,少女颊若粉霞,更显面庞清纯娇艳。

    他一脸宠溺的摸了摸她的头发,笑着告诉她这是托人从遥远的南疆带回来的上好和田青玉,是自己亲手制成,还给她看了自己手上因为赶制礼物被琢刀弄的斑驳疮痍的伤口,当时犹雪尔心疼极了,自那以后除了睡觉需要将玉簪摘下来,其余时间都一直佩戴着。

    可此时他却用这支簪子狠狠刺入了犹雪尔的心房,犹雪尔捂着胸口,剧烈的疼痛让她几乎无法站立。

    她强忍着锥心之痛,看着扎在自己心口上方的簪子往外汩汩流出鲜红的血液。

    孟见越的面孔变得阴鸷扭曲,大声叫道:“你们都该死!犹元竹!犹雪宣!还有你犹雪尔!通通都去死吧!哈哈哈!!”

    犹雪尔望着眼睛因仇恨变得通红,一脸狂笑的孟见越,心口的剧烈疼痛让她喘不过气来,她突然感觉身体好累,终是再也站不住瘫软的倒在地上。

    守在宫外的青封闻声带人赶进来,制住了已经处于癫狂的孟见越。

    青封焦急道:“皇后娘娘!再坚持一会儿!太医一会儿就来了。”

    犹雪尔无力的笑了笑,摇了摇头。

    她这一生短短二十载,最疼她的娘亲爹爹都先后离开了自己、所幸有妹妹相依为伴,可妹妹也被人害死了,她还一直被蒙在鼓里 。

    她以为自己能抓住孟见越的爱,可这唯一的爱也不过是镜花水月,是用仇恨精美包装起来的慢性毒药。等她发作时才恍然大悟,痛不欲生,却为时已晚。

    若有来世她再也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人,她要为自己而活!谁若想害她和她所爱之人!她一定会教那个人生不如死!

    她睁开一双泪眸,想再看一看,却只能看到承宁宫顶部雕刻着琉璃莲纹的藻井,辉煌华美,雕栏玉彻应犹在,只是朱颜改。

    意识与眼前的人物开始变得越来越模糊,恍惚之间,她听到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朝她的方向奔来,接着那人蹲下来用颤抖的双手把她扶起,再把她的半个身子拥在自己的怀中,那人的怀中极其温暖,衣服上还有一股极好闻的龙延香味,他用手拼命去堵不断往外流的的鲜血,可却怎么堵也堵不住。

    她用尽最后的力气抬眼望向他。

    那是她从未见过的完颜释音,明明之前如此冷漠疏离,此刻的他却满脸慌张和心疼,眼中噙泪,一滴一滴落在了她的脸颊上、衣衫上。

    他抱着她一遍遍的唤她尔尔,眼前之人好像对她极为熟悉。

    不过犹雪尔已经没有气力再去想这其中缘由了,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变得越来越轻,眼皮也越来越沉,所有的意识最终都陷入一片黑暗混沌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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