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宴

    上京城内的梅林已落了几回雪,白雪作袄,芳华尽掩。城内的小姐士子们却不畏奇寒,身披大氅出来踏雪寻梅,虽是清冷倒也有雅致之趣。

    承宁宫中,如刀锋般利落的雪花卷着阵阵寒风吹的人心发冷意。

    一阵猛烈的窒息感从胸腔袭往全身,豆大的汗珠从她的额头不断生出,打湿了弯弯的眉 ,再往下,是紧闭着的眼,女子浓密纤长的双睫被泪水浸湿,汗珠混合着泪水倏然而下,与胸前一朵暗红色血花交汇、融合,最后渲染成一幅朱砂水墨图。

    她知道自己即将面临死亡,在此之前她的心就已经死了。

    他一定恨毒了她吧!所有的情意与承诺都是假的,无论是年少时的亲密无间还是长大后的两情相悦,一切都只是他为她亲手编织的美梦而已,而现在,梦醒了,现实丑陋诡谲的让她忍不住笑出泪来。

    呵,她的一生真是可笑可悲至极!

    在大金国提起这位皇后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还未出阁前就害死胞妹,虐杀侍女,欺压庶母、蛇蝎心肠是她的本性,阴险毒辣是她的手段。

    若不是犹元竹的庶妻膝下无子女,怎么轮得到她犹雪尔来当这个皇后。

    得亏如今新皇仁慈宽厚,对往事并不追究,还遵循先皇遗诏册封已故去大将军犹元竹的长女犹雪尔为皇后,三宫六院唯她一人。

    可是皇后不仅不思已过,承担起一国之母的责任为帝分忧,还为了自己的青梅竹马向皇帝开口求情,背叛枕边人!此等行径,实乃金国之耻。

    诸位大臣联名上柬,请求皇帝废后,连皇后的母家也羞愧难当,对此默许同意,但奇怪的是,当今皇帝完颜释音却什么都没说,只下令将皇后幽禁在这偌大的承宁宫内,便不再提及废后之事。

    起初犹雪尔只是郁郁寡欢,终日不发一言。

    后来突然像中了邪一样,不是不停的笑,笑的人脊背发凉,就是夜夜哭泣,哭的撕心裂肺。

    侍奉的宫女本来就对这个没有出头之日的差事心存不满。这下更是笃定皇后是疯魔了,做事也就愈发消极怠慢了起来,自此不再打扫内殿,原本每日一送的膳食也改为两日一送。

    冬月里本就极寒,犹雪尔自小畏寒,再加上心中郁结,染上了风寒之症,一病不起。

    伺候的宫女发现时人已经意识不清了。

    宫人们不敢耽搁将此事禀告给了皇帝,再怎么说这也是本朝皇后,若是真出了什么事情追究起来这个责任谁都担待不起。

    再见这个已经等同于打入冷宫的皇后,完颜释音神情复杂。

    上一次见她还是在宫中举办的赏月宴会上,那时他们成婚才不过十几日。

    朗月悬挂在深墨色的夜空之上,宴会热闹非凡,觥筹交错。

    那一晚她喝的的似乎有些微醺,白皙的脸颊浮起两朵恰到好处的绯云,银白色的华美宫装如月光倾泻,曳地三尺,衣袖上沾染了些许荷花酿浆的味道,眼含春水,缓缓凑到他的耳边吐气如兰道:“皇上~臣妾醉了,皇上今晚可否陪臣妾回承宁宫?”女子的声音若山谷幽泉清澈叮铃,又带着几分魅惑。

    “皇后若是醉了,自可唤宫人扶你回宫!”完颜释音墨黑深邃的眼眸避开她满含期待的目光,不再看她。

    “其实臣妾是有一事,想私下与皇上说,皇上若是不想听,那便算了...”犹雪尔粲然一笑,皎月都被夺取了几分光辉。

    她别过头,白嫩的耳垂已染上了红晕,修长的脖颈如丝绸般光滑,浓密的双睫微微低垂闪着水光,仿佛被刚刚的浆酿粘湿了一般。

    完颜释音不语,只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身侧之人,她的身上似乎与生俱来自带一种破坏感,看见她这副我见犹怜的样子,让他莫名有种想要将这份美好狠狠揉碎破坏的冲动......想到这他停住了纷飞的思绪,拿起桌上的酒樽饮尽了余酒。

    月落星沉,夜色凉如水,承宁宫内却依然灯火通明。

    一名宫人快步进来禀报 :“娘娘,皇上来了!”

    话还未落音,完颜释音就进了内殿,犹雪尔眼神微亮,站起身来朝着完颜释音盈盈一笑,心中却有点打鼓。

    都说帝王心海底针,话倒是没错,她对这个皇帝夫君确实一点都不了解,可是,为了那个人~就算是冒着再大的风险自己也要试上一试。

    两日前无意间听到几个宫人闲聊,听说他在朝堂上惹得皇上大发雷霆,如今被关押进刑狱司,生死难料。当时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忧心忡忡。

    “你要同朕说什么?”完颜释音紧皱着眉,眼神略过犹雪尔看向别处。

    犹雪尔是自己奉先皇遗命三媒九聘娶进来的正宫皇后,在很久之前他就听说了皇后在闺阁中的“光荣事迹”。

    俗话说将门无虎女,但犹雪尔完全不像她那战死沙场为国捐躯的爹—犹元竹犹将军。她心狠手辣,害死胞妹,虐杀亲信、欺负姨娘,恶毒如斯。

    而且他的皇后还有一个两小无猜的青梅竹马。

    若是没有先皇遗诏,她又与他两情相悦,应会嫁与孟侍郎琴瑟和鸣执手相伴一生,做一对神仙眷侣。

    只是可惜了,她那青梅竹马孟见越孟侍郎,早已对金国生出谋逆之心,暗中与元人勾结,将金国大批军马物资卖给元人长达数年。

    若不是他暗中生疑,派人查证,才知孟见越竟是金国男子与元国女子所生,在一次金兵与元兵交手时孟母死于犹元竹带领的金兵之手,再之后就是孟家举家搬来上京,孟见越刻苦读书考取功名,高中后做了兵部侍郎。

    是日在太和殿中,他让人将证据一一列出,铁证如山,便以谋逆之罪将孟见越关入刑狱司,只是不知他这皇后与这件事是否有关系。

    犹雪尔行了礼开口道:“皇上,臣妾确有一事要与您商议,臣妾深知后宫不可妄议朝政,只是臣妾有一个儿时旧友,与臣妾一同长大....”

    “今夜你要说的事就是求朕放了孟见越吗?你消息倒是灵通得很”完颜释音冷哼一声,打断了犹雪尔,声音薄凉深沉。

    犹雪尔一愣。

    “孟见越叛国谋逆,证据确凿!”

    “怎么会!不!这不可能!臣妾与孟侍郎一同长大,深知他的品性!皇上!这其中定有什么误会!请皇上明察!”犹雪尔立刻说到。

    “误会?皇后的意思是朕有眼无珠,陷害忠良喽?”犹雪尔沉默了一会儿,“臣妾并非这个意思。”

    那你可知他的生母是元人,死于你的父亲犹元竹之手?”

    雪尔抬起头,眼中满是难以置信!孟见越从未与她讲过这些。那个会在她难过的时候宠溺的说没关系有他在的见越哥哥;会温柔的抚摸她的头发,说我心悦雪尔的见越哥哥,怎会与她有血海深仇?

    她不信,也不敢信!

    “皇上,孟侍郎从未和我说过这件事,可否请皇上容臣妾见孟侍郎一面亲口问他!”

    “你是觉得朕是为了治孟见越的罪才这么说的吗,朕倒是忘了,你和他自小青梅竹马一同长大,情深义重,对他确实十分信任,”完颜释音加重了情深义重四个字,心里突然升起来一股无名火,搅得心烦意乱。

    “朕乏了,皇后好自为之!”

    说罢,完颜释音头也不回,快步走向殿外。

    “皇上!”犹雪尔拦住了完颜释音的去路,她微微抬头看向完颜释音,眼中强忍着泪,“臣妾想见孟侍郎,并不是为了给他洗脱罪名,只想寻个说法,如果他真与我犹家有旧仇,那他为何要瞒着我!”

    完颜释音神色冷漠,避开了犹雪尔恳求的目光,拂袖走出了承宁宫,边上的宫人们则是大气也不敢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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