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返侯府

    更声过三,夜色下,一弯弦月挂在空中,静安侯府星夜灯火。

    林槐坐在百月堂上等着儿子的消息,林峻则带着两个小厮、六个护卫守在府门外等候慕景白,汀枫也得知了情况,又喜又急,和管家齐顺两个一老一少站在石阶下,眼巴巴瞧着大路。

    不一会儿,寂静漆黑的街道上亮起火把的光芒,随着马蹄声响起,一辆紫檀雕花的八人垂帘大轿缓缓出现在街道上。

    “来了,来了。”齐顺连忙开口。

    火光照耀下,只见骑马当先的是南军统领付成元,随后便是丞相的大轿,轿夫共有八人,全都精壮有力,大轿两旁还有四个举着火把的护卫,浩浩荡荡,颇有气势。那知道的,说是送慕景白回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丞相大人勤政爱民,亲自夜巡来了。

    队伍一路来到静安侯府门前,只听付成元大喊一声“停”,轿夫便稳稳将轿子停下。

    “公子,到静安侯府了,请下轿吧。”

    轿夫说着,熟练地压轿打帘,静候轿中之人出来。可等了片刻,也不见有人下轿,轿夫还以为是轿中人睡着了,又大声道:“请公子下轿。”

    轿内仍无动静,只是传来两声淡淡的干咳。

    付成元见慕景白一副“摆架子”的模样,忍无可忍,喝道:“你可是个新娘子,到了也不知下轿,一定要我来请你不成!”

    说罢,大怒跃下马背,冲到轿前,恶狠狠推开轿夫,伸手就想去拖拽慕景白。

    “付统领,丞相让您‘好生’送我过来,莫非我还没下轿,你便要动粗?”

    “你!”

    付成元一张脸比远处的黑夜还要阴沉,想起父亲再三叮嘱,只好忍耐着退回,毕竟送都送到了,若再一时冲动,岂非得不偿失。不过他发誓,三天一过,一定把这小子解决掉,绝不能容他多活一天。

    于是,咬牙切齿道:“麻烦你自己出来,别让我不耐烦。”

    “难得统领如此客气,亲自来请,小民感激不尽。”慕景白说罢,方慢慢悠悠从轿中走出。

    “慕公子。”林峻连忙带人上前。

    慕景白见他一直等在这里,正欲相谢,不料还未动作,忽听一声“公子”,一个少年已冲了过来,一把扑进他的怀里。

    “汀枫,你还在这儿呢。”慕景白心下一阵宽慰。

    汀枫抬起头,见自家公子面色微白,憔悴不已,看样子定是受了苦,由不得鼻子一酸,哽咽得话也说不出,只任眼泪簌簌而下。

    “傻小子,怎么哭了,我说过不会有事的,你看,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吗。”慕景白微笑着,作出一副没事的样子。

    汀枫闻言更加泪眼婆娑,低头抽噎道,“公子,都是我没用,是我没用……”

    慕景白抬手轻轻揉了揉他的头发,安慰道:“堂堂男子汉,哭什么,这又不是你的错。莫哭了,这么多人看着,他们该笑话你了。”

    一语未完,眼前忽然一阵昏暗,身体也传来一阵阵的虚空之感,不由勉强站住,晃了晃脑袋。

    “公子,你怎么了?”汀枫连忙用力将他扶住,又惊又慌,连声音都是哭腔。

    “我没事,别担心。”慕景白抬起头来,不经意间看到汀枫满是泪水的脸,让他不由想起六年前第一次见到这孩子的场景。

    那时正值冬天,他游荡江湖路过永定,此时“天永朝庭”已被铲除,永定改名为“安定州”,在“安定大将军”班师回朝之后,便由新封的“安定侯”墨守城接管。慕景白恰与墨守城之子墨云是好友,路过此地,打算去看一看他。

    不料行过街道,全城冷冷清清,毫无战后复苏之景,正觉诧异,便见一处角落里跪着一个六七岁模样、衣着破烂的小女孩,女孩头发上插着稻草,身上沾着飞雪,怀里抱了一块木牌,上面赫然写着“卖身葬母”四个大字!

    他走下马车,迎着风雪走到“小女孩”面前,只见“她”哆嗦着跪在地上,冷得全身发抖,身后的雪地里,躺着一具用草席卷着的尸身,虽然看不见尸体的样子,但从结冰的头发和一双青黑的脚,足可证明那是一个死人。

    “小妹妹,是你卖身葬母?”他问。

    “小女孩”抬起头来,小脸已经冻得通红,神识也有些涣散。“她”看见慕景白,就像看见救命稻草一般匍匐在地,拼命抓住他的靴子,用颤抖的声音说道:“公子,买下我吧,求求您买下我吧……”

    慕景白心有不忍,将“她”扶起,这才发现这原来是一个男孩子,只不过因为五官生得太过俊秀,才被自己错当成了女孩。

    看着眼前可怜的男孩,慕景白仿佛看到了死去的李心梦,不由解下自己的大氅,心疼地披在他身上,道:“你家在哪儿,我帮你安葬母亲。”

    小男孩第一次感受到来自别人的温暖,虚弱地说了一句“我已经没有家了”,便失去意识,倒在了慕景白的怀中。

    而这个小男孩不是别人,就是汀枫。

    后来,慕景白安葬了汀枫的母亲,得知他在战争中失去了家园,便将他带在自己身边,希望有一天能真正帮他找到一个家……

    刚想到这儿,耳侧突然传来付成元怒吼的声音,“姓慕的,别忘了你只有三天时间,敢跑的话,你身边的这些人都得为你陪葬,听见没有!”

    慕景白方回过神来,转过淡淡看了他一眼。

    林峻厉声道,“付统领,这么晚就不留你了,慢走不送!”

    付成元冷哼一声,翻身上马,带着人扬长而去。

    林峻见他脸色不好,赶忙吩咐小厮上前,小心将他扶住。道:“慕公子,你怎么样,可还能坚持?”

    “还好,可能就是有点累,多谢林公子。我离了一天,汀枫这孩子,多承贵府照料。”慕景白说着,向他抱了抱拳。

    林峻连忙还礼,道:“千万别客气,我比你虚长几岁,你叫我林大哥就好。对了,付成元刚才那话是什么意思,什么「三天时间」?”

    “没什么,就是让我三天之内找出凶手,要不然,还是要杀我。”

    “什么?”

    林峻怒道:“他奶奶的王八蛋,凭什么要你找凶手?我还当他们真肯还你清白,放你回来,原来还是在故意为难,简直可恨!你别听他的,这几天你就在此好生修养,他付成元要是真敢带兵围过来,老子一定和他拼个你死我活!”

    “林大哥,你别这么紧张。你放心,这件事我会去想办法,不管怎样,都不会牵连到静安侯府。”

    慕景白说到这儿,忽见不远处的角门外有一个黑影闪过,虽然光线不明,但可以确定那是一个黑衣人。刚才这一路,他就感觉有人一直在跟着,行动不急不徐,也不知是敌是友,莫非,此人竟来自静安侯府?

    忙问:“林大哥,府里是不是有人跟你出来了?”

    “什么?”林峻不解。

    慕景白皱眉道:“我好像看到了一个人影。”

    林峻转头看了看,“哪有人影……”

    不多时,《相思院》里。几个丫环正困坐院中,一个个东倒西歪,偶有鼾声。

    忽然,头顶的灯笼晃了几晃,接着,小院墙的方向传来“咚”一声响,将几人吓了一个惊醒。沉香最先站起来,心中正怦怦跳,就见一个黑影从院墙上跳下来,落地不稳差点趴在地上,还发出“哎呦”一声低呼。

    “谁?”沉香脱口叫了一声。

    睡眼惺忪的沐雪赶紧上前,一眼认出那黑影的身形,又惊又喜道:“哎呀,是小姐。”

    “小姐!”几人慌忙扑过去扶林清秋,抱的抱,拉的拉,手忙脚乱。

    林清秋此时穿着一身黑衣,披着一件黑斗篷,身上背着一个包袱,歪歪扭扭刚起来,脚跟还没站稳,就觉身体一阵悬空,竟整个被人抬了起来。慌得她连忙道:“你们怎么都没睡呢,诶诶,你们做什么?”

    这几个丫头哪管她说什么,簇拥着以最快的速度将她“抬”进屋中,像是抬一樽菩萨一样放到床上。

    “说吧,您上哪儿去了,都做了什么,从实招来。”四个丫头在床前站成一排,俨然一副审问的面孔。

    林清秋见自己院里的“四大护法”都来了,不由尴尬地笑了笑,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垂头地道:“我不就是出去了一会儿嘛。”

    沐雪头一个等不了,怒道:“您还好意思说,你明明答应过我很快就回来,怎么去了这么久?你可知我们有多担心,可知有多少人跟着挨骂?刚才,宋妈来了,非要见人,为了阻止她,奴婢只好装成你的样子在屋里躺着,魂都要吓没了。还有眉心和兰珠,也没少挨训,幸亏沉香姐姐机敏,要不然,还不知要被骂成什么样子。”

    原来是受了气了。

    也是,这几个丫头平日里谁见了不是人人有礼、个个客气,活似几个“二小姐”一般,何曾好生受过气?想是宋妈上了年纪,看不惯她们,逮着一个由头便骂了起来。

    林清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规规矩矩坐在床上,柔声向四人道:“不好意思,是本小姐冲动了,害你们受了委屈,奶娘没把你们怎么样吧?”

    眉心嘟着小嘴道:“她骂奴婢‘没有心’,就知道吃。还骂兰珠是‘懒猪’……”

    林清秋一个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眉心急道:“小姐,您怎么还笑?”

    兰珠虽不爱说话,此时也惊讶地抬起头来,厚厚的留海下现出一双大眼睛。

    林清秋忙摆手道:“抱歉抱歉,我没想到奶娘这么诙谐,我是从来没往这上头想过。”

    沐雪在旁边呲了呲牙,表示自己根本不信。

    眉心则委屈道:“小姐,您还是给我们换个名字吧,宋妈这样说话,以后传出去,别人不知要怎么笑话我们。”

    “《春词》有云:「低花树映小妆楼,春入眉心两点愁。斜倚栏干背鹦鹉,思量何事不回头。」你不喜欢‘眉心’,便只有叫‘鹦鹉’了。而‘兰珠’这个名儿,是进府的时候母亲所取,要改须得请示过母亲,要不,你们两个去请示?”

    兰珠连忙摇头。

    眉心把眉头一皱,也道:“算了,那我还是不改了吧。”

    林清秋见摆平了几人,方从床上跳下,放下包袱,小心解开自己的斗篷。刹时间,一头长发瞬如瀑布般垂下。

    兰珠见状,忙将她的包袱小心放到桌上,眉心也上前来,把斗篷拿到架上挂起,沉香和沐雪二人则为她整理衣衫,抚顺长发。这一连串动作,算是表明这“四大护法”已经将她放过了。

    沉香又倒了一盏安睡茶来,问:“小姐,您还没告诉我们,您上哪儿去了。”

    “我查案子去了。”林清秋接过安睡茶,喝了两口。

    “查案子?我们还以为您为了慕公子,去丞相府了。”

    “我,我……”林清秋被说中心事,脸一红,支支吾吾不知如何说话。寂静了片刻,转而道:“对了,我听说孟三公子被人杀害了。”

    “啊?”四个丫头一听“杀害”二字,脸色一片苍白。

    “怎么回事?”

    林清秋道:“我也不知道,只是偶然听别人所说,也不知是真是假。后来,慕公子从丞相府出来,我看他没事,就跟着回来了。”

    沐雪问:“那这包袱里又是什么?”

    “这是我带去救人的药,结果也没用上。”

    丫头们好奇,凑近一瞧,只见包袱里尽是一些药瓶和纸包,一瓶写着“金创药”,一包写着“迷魂散”,一瓶写着“鹤顶红”,一包写着“人参丹”。不由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色一阵白一阵青。

    “我的大小姐,您这是去救人,还是去杀人呢?”沉香的声音都有些发抖了,后怕连连。

    可不是,包袱里这些东西,若是在大街上被搜出来,那孟三公子的死,指不定就是她干的。

    “我当时也没想那么多……”

    “没想那么多?”沉香一边摇头,一连急急将药物分开,惊道:“小姐,这些东西你知道是做什么用的吗?幸亏你没见到慕公子,要不然,后果还不知会怎样呢。”

    丫头们连连点头,附议道:“是啊,也太危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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