堵车高峰，四轮子的车跑不过乌龟。

    不到两公里，花了大半个小时，苏若到美食城时已经快七点了，所幸进门一眼就看见了春日拉面。

    正值饭点，美食城里的人不少，但也没到人山人海的程度，这个点多是刚下班的人过来吃晚饭，快吃快走，空出的座位不出几秒又让新来的人坐上，不用东张西望，空位几乎就在身边。

    拉面馆前只有三个人排着队，一个女店员负责点单，苏若走过去，排在队尾，一分钟后就轮到了她。

    出餐很快，苏若端着托盘，随便找了个空位坐下。

    虽然她早就饿了，但也没有狼吞虎咽，吃第一口的时候心里就有了结论，一样的招牌面，味道不似从前，欠缺的不是一点半点，尤其汤头，不够浓郁，也闻不出什么香味，喝到嘴里完全没有那种浓醇的风味，更不要说齿颊留香，让人欲罢不能。

    也许不是拉面的味道变了，是她的口味和心境变了。

    那个味道永远留在了那时的味蕾里。

    感受可以记录，却没法延续。

    苏若也没犹豫，接着一口一口吃着，虽然比上不足，但比下有余，比起普通的拉面，档次还是在的。

    吃到一半的时候，桌上的手机“叮”了声，屏幕亮起，有消息跳出来。

    苏若偏头去看，是江雯发来的微信。

    江雯问她什么时候寄东西，三天后她要去外地出差一周。

    上周苏若跟她说可能需要她帮忙把之前寄放在她家的物品寄回苏南。

    这么多年，孤家寡人一个，东西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其中两箱秋冬的衣服暂时是用不上，而且过几个月她可能就回锦州了，主要是那几箱书，跟随她很多年，她过去人生三分之一时间吃喝拉撒睡，三分之一时间工作，剩下三分之一就是跟那些书度过的，里面除了看了很多年的旧书，还有刚买不久还没来得及看的新书，她回苏南只带了几本，原以为回家之后时间可能过得很快，写作时间都不一定够，哪知每天几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跟在锦州差不多，多出来的时间无处消磨，不出一周那几本书都快让她翻烂了。

    江雯是在一家互联网公司做线上运营，经常出差各地见客户，最猛的时候一天去到四五个城市，早上还在海边工厂，晚上可能就在海拔几百米的山城酒庄，她们是三年前国庆在机场拿错行李时认识的，后来赶巧在一个商场逛街又碰上了，一来二往，又都在一个城市，没事约着一块吃吃饭，渐渐成了好朋友。

    江雯是锦州本地人，有自己的房子，一个人住着小一百平米的两室一厅，用她自己的话说，舒服是舒服，但还是有点冷清，她休息时间又不固定，经常忘记打扫，东西丢的到处都是，想到要清理房子时，就头皮发麻，要是有个人一起住，她可能就不会这么随心所欲，所以上个月一听苏若退了租屋，立马诚邀她来同住，顺便监督带改造她，可惜被拒了，即便不收房租，苏若也住不了，她习惯一个人住，而且两个生活习惯不同的人住到一起可能会变成灾难，距离产生美，她不想破坏她们的关系。

    这些也是有道理的，江雯是一个通情达理的人，不做勉强，但还是想她来住几天，反正她房子都退了，重新找房子也需要时间，奈何苏若已经买了回家的票，江雯白眼差点没翻回来，最后苏若让搬家公司把几箱东西拉了过来，说她人不在，东西还在，可以睹物思人，江雯听了差点没掐死她。

    苏若立马拿起手机，点开微信，想了想，回复：有三个箱子的表面贴了轻拿轻放的标识，明后天，你看哪天有时间，就把它们寄过来。

    末了，她想到收件地址，肯定要寄来现在住的地方，于是飞快打下字：地址等下。

    她还不知道这边的具体地址，但租房合同上有，昨天她用手机拍下了，退出微信界面，打开图库，点开那张照片，心里默读了一遍上面的地址，然后重新回到微信聊天框，快速编辑文字，点击发送。

    那边江雯回复了一个“ok”，又问她什么时候回锦州。

    苏若：暂时还不确定。

    刚发送过去，她又打字：可能哪天说走就走，也可能就不走了。

    江雯：那你最好永远都不要回来。

    紧接着又发过来一个权律二生气的表情包。

    苏若笑了下，回复：我尽量，你不要太想我。

    做事说话向来正正经经的人竟说出这种带有撒娇意味的话，江雯盯着屏幕半天，以为自己看错了。

    莫不是发生了什么天大的好事？江雯脑筋一转，即刻两拇指在屏幕上打字打到飞起：什么情况？你旁边有人？是别人拿你手机在跟我说话吗？我害怕，你别吓我啊。

    吓她？要不要这么夸张，她不就说了句闺蜜之间正常都会说的话，有这么恐怖吗？

    苏若自己倒没觉得什么，回复：旁边没人，一直都是我在跟你说话，早知道你这么害怕，我就不说后半句了，收回收回。

    江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哪还能收回？讲真的，我一点都不怕，这比那句让我“睹物思人”强太多了，看来回家对你还是有很大好处的，变得更可爱了。

    苏若：流汗.jpg。

    江雯在躺在沙发上笑出猪叫，忽地她想起个事，打字：哦对了，有件事我觉得还是有必要跟你说下，上周我碰到刘之安了，他问我你去哪了，他大概已经过去你之前租住的地方，但没找到你，我就说你工作结束，出去旅游了，然后他就走了，看起来挺失落的，你们之前不都已经说清楚了吗？

    苏若没想到刘之安还会去找她，明明那天他很生气，当场说了一堆狠话，转身就把她的微信和联系方式拉黑，一点转圜的余地都不留，严重程度在苏若看来就是此生老死不相往来。

    那次他们都把话说得很清楚，她解释得很清楚，刘之安也把自己的心里话说得一字不落，苏若当时就觉得她跟刘之安应该是彻底闹掰了，那他现在这样是后悔了吗？

    不是小孩子之间打闹，今天吵架，过了夜就忘得一干二净，说出的话覆水难收，他们已经不可能再做回朋友，也不可能做回恋人，说起来他们可能就不合适。

    答应交往试试的那一刻就已经错了。

    她就不应该学人谈什么恋爱，害人害己。

    苏若盯着手机，像是发呆，过了会，她轻叹一声，手指重新按上键盘，打下字：我们已经说清楚了，他走了就好。

    几秒后，江雯发来消息：反正都过去了，就不要再想了，一别两宽各生欢喜，下一个更好。

    她刚发送完，两条微信弹出，江雯在沙发上翻了个身，退出聊天框查看，三秒后回来，打字：苏，有客户发消息来，我先不跟你说了哈。

    苏若回了个ok的表情手势。

    结束聊天后，苏若没有退出，眼睛良久地盯着手机屏幕，陷入了沉思，直到一条广告消息弹出，将她拉回了现实，长出一口气，视线移动，投向面前的汤碗，却没再拿起筷子。

    美食城里的温度很低，碗里的汤水已经冷了，面也有点泡发，看着就没什么食欲，最主要她肠胃比较敏感，刚工作那两年饮食不规律留下的后遗症，这个季节燥热，湿气又重，别人食冷尚能解热解暑，但她不行，尤其这种冷掉的带油食物，吃一点百分之九十九会中招，不是消化不良，就是拉肚子。

    没吃饱，胃里凉飕飕的，苏若四下张望了一下，看到一家卖瓦罐汤的，于是过去点了份冬瓜排骨汤。

    热汤喝起来就是舒服，冬瓜排骨汤清淡爽口，很对苏若胃口。

    这两年隔三差五，她也会给自己煲汤，不是为了养生，纯粹就是喜欢喝汤，这个习惯还是高三之后才有的，在那之前，她倒是经常喝面汤或菜汤，喝这种炖的汤一般只在逢年过节的时候，蒋爱花和苏振海都是干饭达人，一日三餐都是炒菜当家，在他们看来，喝汤帮助消化，纯粹是给自己找饿，哪有米饭管用，碳水即是他们对饮食的全部理解。

    高三那年，蒋爱花和苏振海上班的工厂搬迁，苏若就转学去了姥姥家所在的乡镇，姥姥家的后院简直就是养鸡场，那一年，她喝过最多的汤就是鸡汤，上大学后，跟室友们在食堂和校外喝了各种蔬菜汤和瓦罐汤，养叼的嘴才慢慢地接受了这类清汤，也别有一番滋味。

    苏若一口气喝了大半，正要拿起筷子夹瓦罐里的排骨，手机屏幕又亮了，她眼睛挪过去看，是电信公司发来的谨防电信诈骗的短信，高考结束，暑假来临，又出现了新型的诈骗手段，提醒广大家长注意。

    这类短信苏若不删也不管，收回视线，继续喝汤，第三口的时候，眼前覆下一片阴影。

    准确说有好几个人站在了桌子的对面。

    苏若抬头，首先看到一张大饼脸，灯光下，那张饱受岁月摧残的脸上堆满了油腻的笑。

    观感不是很好，但苏若在她的小说中对这类笑的定义是“友好”，是一些人自然而然释放出的交友信号。

    大饼脸自以为帅气地用手一梳额头的黑发，昂首挺胸，架势十足，身上的花衬衫和沙滩裤虽不伦不类，好在没有干他们这行显而易见的大肚腩，对人眼睛的侵害程度还不算高。

    苏若几乎可以肯定，他们不是来找她拼桌的，他们是想跟她认识一下。

    这帮人她刚刚在等餐的时候就注意到了，一进来就占据了炒面店前的那张长条桌，本来可以坐十个人的桌子，硬生生让他们六个坐满了，好像那张桌子是他们的专属座位，端着餐盘找座的人主动避开他们，宁愿坐到拥挤的角落，也不靠近他们。

    来这里吃饭的基本都是常客，大庭广众之下，能让人避之不及的，八成不好惹。

    苏若拿起手机，手指快速在上面点了几下，然后锁了屏。

    大饼脸拉开对面的椅子坐下，开门见山：“美女，第一次来这吃饭吧？鄙人姓陈，这一带我说了算，以后有什么事尽管来找我，怎么称呼啊？”

    苏若表情淡漠，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实在是对面的那张脸太漂亮了，大饼脸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咳了声，又道：“你别误会啊，就是想认识下，待会去哥的酒吧玩玩？”

    苏若依旧不语，其实她压根都没听见他说话，不知何时她开了小差，想到上个月看过的那本科幻悬疑小说，里面的几个情节突然像放电影一样在脑海里播放。

    说了半天都不吱一声，当他们是空气呢？站在大饼脸右边的红发男忍不了了，抡起拳头就砸在了桌上。

    “喂！别给脸不要脸啊？”

    桌子一震，苏若这才回了神，“……什么？”

    “聋了啊你？没听见陈哥在跟你说话？”

    苏若看了眼红发，实话实说：“抱歉，我没听见。”

    “找抽吧你！”红发男狠狠指着她，“信不信——”

    他话没说完，就让旁边的大饼脸严厉打断：“哎！跟美女怎么说话呢？一点礼貌都没有，我平时都白教你了？”

    红发男立马点头哈腰：“陈哥，我也想好好说，可人家就是不听啊。”

    大饼脸指出他的错误：“那是因为你的方式方法不对，没有引起人家的注意，要有耐心，耐心，ok？我都教你多少遍了？啊？”说到激动时，大饼脸伸手就在红发男的脑门上扇了两下，“就是不长记性，都白教了，白教了，死文盲。”

    红发男揉着脑门，连连认错：“是是是，哥说的是，以后我一定好好学习，绝不——”

    大饼脸眼珠子一瞪，再次打断他：“好好学习有什么用？关键是要学以致用，一到要用的时候，就都还给了我，我是问你要了吗？问你要了吗？”

    “没。”

    “我就问你，到底能不能做个人？”

    “能。”

    “能什么啊？我知道你能什么？跟谁学的臭毛病，多说几个字会死啊你？你要说我能做个人。”

    “陈哥，我能做个人。”

    “既然选择做人，那就说人话，再让我听见那些鸟语，拿皮带抽你！”

    “……知道了哥。”

    苏若严重怀疑这两人是猴子派来的逗比，禁不住一笑。

    大饼脸见苏若笑了，顿时两眼放光，眉飞色舞：“看，美女笑了，就说你的方法不对吧，跟我犟嘴，还不站一边反思去。”

    红发男领命站到了后面。

    苏若敛了笑，就当看了场热闹，拿起桌上手机，起身就要走。

    见状，大饼脸跟弹簧似的噌一下站了起来，一个箭步挡住了苏若的去路。

    “美女，要去哪啊？不上哥哥那坐会？”

    大饼脸的脸色肉眼可见阴沉下来，像表示他的耐心到此为止。

    苏若面无表情：“不必了，我还要回去加班。”

    大饼脸瞬间像听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事，往后一跳，摊开双手，震惊出声，“都这么晚了还要加班？”

    “都这么晚了还要加班？”

    他啧啧两声，跟个小丑似的摇头晃脑起来，嘴里念念有词：“真的太辛苦了，太辛苦了。”说着五官皱成一团，同仇敌忾，“太他妈惨无人道了，怎么能对美女做这种事呢？暴殄天物啊，这种老板就是人渣，社会败类，呸呸呸……”

    猛地，那颗摇晃的脑袋向后一甩，大饼脸语气严肃地问他身后那帮小弟，“你们说这个班该不该加？”

    “加个屁。”那几人齐声说道。

    大饼脸听着很受用，倒八眉上下一抖，他转回头同情又怜惜地看着苏若：“他们说加个屁，我说加个鬼，美女你说呢？”

    “加个鬼，加个鬼，加个鬼……”

    大饼脸一边复读机式念着，一边原地操着魔鬼的步伐。

    苏若就看着他跟个大仙似的，不为所动。

    场面陷入僵持。

    就在这时，门口的方向传来一声响亮的口哨，紧接着是一个慵懒的男音。

    “我说，你们几个大男人欺负一个女人算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