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算什么东——”
红发男怒目圆睁，转头看到来人的那刻，“西”字精准无误地卡在了嘴里。
许晏双手插兜，沿着几张桌子中间的过道走来。
那样子就像是出门散步刚好走到了这块，姿态悠闲。
大饼脸像是无可奈何停下脚步，脑袋一秒摆正，又左右扭了下，才转过身，冲身边的一个小弟说：“去看看外面刮了什么风？”
那小弟估计是新来的，一头雾水：“哥，什么什么风啊？”
大饼脸听言如遭雷击，瞬间变脸，直接一个栗子狠狠扣在小弟头上，又一脚把他踹了出去。
“咋说话就那么费劲呢？”他气得直跺脚，像个跳蚤原地蹦了蹦，然后指着手下那帮人，“回去，每人把我的经典语录抄一千遍，不！是刻在脑子里，明天我剖开检查。”
许晏三五步走近，一眼扫过去，除了红发男，都是新面孔，不知道又是在哪个“人才市场”骗来的，换人比换衣服还勤。
大饼脸咬了下后槽牙，继续自导自演，一秒便换了张如沐和风的笑脸：“不用说肯定是怀风啦，看把小老弟都刮到我怀里来了。”说着，他一只胳膊搂住许晏的肩膀，还稍稍使力将人往身边夹紧。
许晏嫌弃，挡开大饼脸的胳膊，谁是他小老弟？神经病吧。
很多次，许晏听见这“三个字”真特么想骂人，他乜斜着眼看着身边的人，咬字：“我有你老吗？”
“那肯定没有，可我也不能叫你小弟啊，还是小老弟亲。”
“谁跟你亲了？”许晏警告大饼脸伸过来搭在自己肩上的爪子，“拿开！”
大饼脸无所谓，收回手，拉开一点距离，从许晏一靠近，他就在观察他的表现，突然冲对面抬抬下巴，开门见山：“这你女朋友？”他看向许晏的眼神羡慕，也暗藏试探，“姐弟恋？”
苏若：“……”
许晏一噎，倒是没想到大饼脸会问得这么直白，一时竟有点接不上话，他要说不是，那他心里一定乐死了，要说是，当事人在场，这谎撒得太大胆了，情急之下许晏脱口而出：“跟你有什么关系？”
“跟你有什么关系”这话多少有些意味不明，从某种程度上来讲，不否认相当于承认。
对面苏若抬眼看着许晏，眼神提醒他说话注意点。
许晏觉察到自己的话可能有些不恰当，与苏若对视了两秒，就故作镇定地移开了视线，不管怎样，他都不能让大饼脸看出端倪，只要他确定不了，就不能做什么。
他想彻底打消大饼脸对苏若的不轨念头，不止今晚。
不料大饼脸也学精了，不以为然，冲许晏挑下眉：“英雄救美，好歹想点新招，这套路，只能骗骗三岁小孩。”
许晏笑了笑，稳如泰山：“我知道你已经长大了，不是三岁小孩，真话假话自己能分辨，放心，今天我只会实话实说。”
大饼脸眯眼，心里恨得牙痒痒，面上依旧无波：“那要不，说说？”他倒要听听是怎么个实话，要不是还在这里混，他早撕了这碍事的小兔崽子。
许晏已经心中有数，一步走到苏若身畔，不紧不慢地说：“介绍一下，这位是我表姐，刚从国外回来，不说你们不认识，就是我也快认不得了，”他转过头，对身旁的人说：“没记错的话，我们已经有七八年没见了，对吧姐？”
苏若瞧着他撒谎都不带眨下眼，演技可以啊，但不管怎么讲这个谎还算过得去，总比那什么“女朋友”的强，配合一下也未为不可，于是说：“是啊，当年我离开苏南的时候，你还在读小学。”
按照七八年的时间来算，苏若估摸着许晏那会可能还没上初中，虽然她并不知道他现在的年龄。
话音未落，许晏忽然低下头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是小学五年级，在那之后，我就再没见过你了。”
眼神到位，语气略显……低落？
这……
大概是因为许晏的表情太过认真，苏若愣了三秒，心道要不要演得这么投入啊？搞得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发挥了。
随后，苏若玩笑道：“是啊，一转眼，都长成参天大树了，不错。”
这边一唱一和，那边已经有人看不下去了。
大饼脸两只眼睛盯贼似的盯着许晏，冷哼一声：“这就是你说的实话？糊弄小孩吧，弟弟啊，哥哥真的不高兴了，说好的不耍人的，你这样让哥哥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特意加重了“办”字的语气。
意表明就算今晚办不了，以后也总会有机会办。
“这怎么是糊弄呢？”许晏思路灵活，最好顺毛捋，一个箭步来到大饼脸身边，一五一十跟他说，“我表姐昨天的飞机，今天下午才到家，我跟我舅一家本来约了明天见面……”
末了，他凑到大饼脸耳边，用小到只有他能听见的声音说：“她叫何丽叶，不信你问她。”
大饼脸想都没想，冲口就问苏若：“美女，还未请教芳名？”
苏若看了许晏一眼，随即移开目光，面不改色道：“何丽叶。”
肉眼可见大饼脸脸上的假笑在一瞬间消失。
许晏都想现场嚎一嗓子，这默契……无敌了，他暗暗握下拳，心里大声“yes”了一下，然后不动声色地向对面递去了一个给力的眼神。
苏若这临场发挥也是没谁了，刚刚许晏有说到他舅一家，恰好傍晚在路边等出租车那会，她无意间看见有个人刚走到顺心超市的门口，就冲里面喊“何老板，好久不见”，接着许晏的妈妈就迎了出来，无疑他妈妈姓何，而他妈跟他舅是一个姓，她现在是他的表姐，自然也就姓何。
而“丽叶”来自“朱丽叶”，这个许晏知道。
她知道大饼脸突然这么问一定别有深意，极有可能是在考验他们，说出“何丽叶”三个字的那一刻，她属实为自己捏了把汗，先前被那几人拦住去路的时候，都没这么紧张。
苏若实属找到某些写悬疑小说时才有的快感。
短短不过几秒钟的时间，她从淡定到保持镇定，再到隐隐觉得刺激，事情的发展好像越来越复杂，有种谍战片的赶脚。
大饼脸在苏若回答他之后，就来回看两人，一言不发，像在斟酌，看着表情，应该是有点信了。
至少两人是认识的，至于是何种程度的认识，还不好说。
深交的话，垂涎三尺，也只能把口水擦一擦了，浅交的话，说不定还有机会，这么漂亮的姑娘带出去多有面子啊。
大饼脸一边将信将疑，一边心里还在各种盘算，刚要开口说话，脑中忽地闪过一个可怕的东西。
如临大敌，大饼脸顾不上其他，一把抓住许晏的胳膊，将人拉近，火急火燎说：“许晏，你发誓你没耍我，刚说的都是真的。”
“骗你干嘛？抬头不见低头见，再说了你是谁，能让我骗？”
许晏如沐春风，一派轻松，某人却已冷汗涔涔，浑身不适。
大饼脸小心翼翼地说：“她是你表姐，姓何，那她爹不就是……”
许晏看他，笑道：“呀，长大了就是不一样，懂得融汇变通，这大脑瓜子长得不错。”
大饼脸忍着，默默在心里问候了他祖宗十八代，不肖会，脸上的那股子讨好的笑都快溢出来了。
他调整状态，向前一步，主动跟苏若示好：“表姐好，表姐好，弟弟眼拙，看这事闹的，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得一家人了。”
苏若：“……”
许晏嗤笑：“谁跟你是一家人？”
大饼脸亲昵地搡了他一把，“小老弟，别这么刻薄嘛，你表姐就是我表姐，也就是大家的表姐。”
说着，他转过身，一个眼神招来那帮小弟，严肃指示：“快，跟表姐拜年。”
闻言，小弟们齐刷刷看他，一脸懵逼，眼神均写着：这会就拜年是不是还太早了点？
大饼脸反应过来，自扇了下嘴巴，改口道：“给表姐问好。”
小弟们一个个还没动，大饼脸急不可耐，突然像□□一样往前一蹦，低吼道：“哑巴了？快啊！”
气得他手都抖了，没有一个派得上用场，太难带了，再下去他心脏病都要犯了。
都是些二十左右的毛头小子，看见自己老大都快气晕了，顾不上礼仪，争先恐后，呼啦啦就朝苏若涌过来，许晏见状，这是问好还是要绑架啊？不把人给吓死，就在苏若本能地后退前，许晏大长腿迈出一步挡在了前面。
“行了，适可而止，越来越夸张。”他皱眉道。
大饼脸抹了把脸，二话不说，过来就给那帮小弟一人一个大栗子，让他们滚远点，疼得他直甩手，然后他拿出钱夹，从里面取出一张名片，轻轻地放在苏若旁边的桌子上，笑嘻嘻地说：“鄙人不才，表姐不嫌弃的话，随时恭候光临，时间也不早了，我不就叨扰了，先撤了哈。”
话音未落，人已经一溜烟跑了，滚到门口的那帮小弟中的一人，本来跟在大饼脸后面，前脚都踏到门外了，后脚伸到半空收了回来，想到什么，喊了句：“哥，打包的炒面不要了吗？里面加了你喜欢的荷包蛋。”
大饼脸魂都没了，还吃什么炒面。
犹豫再三，那人最后还是返了回来，拿走了打包的炒面。
这帮人走了，美食城里都显得宽敞许多。
苏若耳根清净下来，缓了口气，这些个牛鬼蛇神干这行真是屈才了，她往旁边的桌子上瞥了眼，拿起上面的名片，看到中间最显眼的几个大字，念出口：“天上人间。”
好名字就这么被糟蹋了。
许晏见她盯着名片看，主动说：“就是一个吃喝玩乐的地方，你想去的话我可以带你去。”
苏若睇他一眼，“成年了吗你？”还吃喝玩乐。
许晏没回答，想也没想就说：“你这个年纪的不都喜欢泡吧吗？你不喜欢酒吧？”
苏若抓到一个字眼，微微一笑：“我这个年纪的怎么了？”
许晏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忙解释：“你别误会，我不是那个意思……”
“别说得我已经七老八十了好吗？”
“对不起啊。”许晏道歉，随后问：“那你今年多少岁？”
多少岁？
她今年九千岁了。
这小子……
啰嗦。
苏若呼出一口气，好言相告：“女生的年龄别随便打听。”
许晏“噢”了声，随后没头没脑地嘀咕了句：“那要不是随便呢？”
“你说什么？”
“没。”许晏怕再说错话，直摇头，“现在走吗？”
苏若随手将名片扔桌下的垃圾桶里，看向他，问：“你饿不饿？”
大晚上，他不可能来这里散步。
不说还好，一说许晏的肚子就开始闹腾，洗澡前啃的那袋干脆面早已经消耗殆尽，要不是给老太太送面粉，他今晚也不会来这边，他进来美食城，就是准备吃晚饭。
可是……
“你要走了吗？”他问。
苏若看他眼神，想了想说：“可以等你吃完再走。”
对面的人听言，眉开眼笑：“好嘞，我现在去买饭。”
刚走出一步，苏若就叫住了他：“你等下。”
“怎么了？”说着，许晏的表情就暗淡了下来，她不会是反悔了吧。
苏若走到他跟前，“要吃什么，我请你，就当谢谢你刚才帮了我。”
要不是许晏出现，那些人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指不定胡闹到什么程度。
他当是什么呢，“不用，举手之——”
“劳”字还没说出口，苏若的眼神就飞来了，示意他不要婆婆妈妈，也不要考验她的耐心。
苏若稍一严肃，感觉周围的空气都凝结住了，尤其那眼神就跟刀子似的，让人很难招架。
因为这点事弄得不愉快也太蠢了。
她要请他，不正好给了他回请的机会，于是许晏果断道：“蜜汁叉烧。”
苏若环扫了圈美食城，看到卖叉烧饭的店铺，下巴朝旁边一努：“自己找个位置，我去去就回。”
“你给我去买啊？”
“嗯。”
“这多不好意思……”
“救命之恩，应该的。”苏若笑笑，转身朝店铺走去。
许晏找了张桌子，乖乖坐好，一手托腮，眼睛一直看着在排队的苏若，她面前还有两个人。
虽然那会何红梅让他送面粉过来，他还有点不乐意，阳台的门开了好几次，看到隔壁窗户里都还是黑的，他是有些话想对她说，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明天说也行，可不知为何，那股子劲憋在身体里不放出来，怎么都不舒坦。
想不到出来一趟竟能碰上，真是意外的惊喜，许晏越想越开心，觉得是天意，不自觉哼起了小调。
旁边桌坐的人闻声，转头看过来，许晏与他对视上，社交牛逼症发作，冲对方热情招呼：“嗨，晚上好，你的面看着不错，多吃点。”
中年大叔予以尴尬不失礼貌的一笑，随即转回头吃自己的饭。
许晏旁若无人，视线再次投向不远处，刚好苏若无意看过来，吓得他连忙低了头，做贼心虚似的，待苏若转回头，又明目张胆地盯着，渐渐，他对着那道倩影，看得眼珠子都像是不会转了，某一刻目光更是不由自主落在那纤细柔软的腰肢上。
喉结滚了滚，他整个背过电一般麻了，火热在全身游走，又汇聚一处。
身后有人经过，不小心顶了他一下。
混乱的大脑瞬间清醒。
许晏慌地低下头，头摇得比拨浪鼓还猛，想什么呢！
瞧你那猥琐样，幼儿园的小朋友都要给你吓跑了，不要脸——许晏在心里毫不留情臭骂了自己，最后羞愧得实在受不了，抬手扇了自己一巴掌。
结结实实的一巴掌，让走来的人直接看傻了眼。
“你干什么呢？”饿疯了这是？
闻声，对面的少年犹如惊弓之鸟，一动未动。
苏若将托盘放在了桌上，拉过后面的椅子坐下。
许晏心虚得紧，哪还敢跟她对视啊，眼神躲闪，胡乱解释：“不不是，有只蚊子嗡嗡……”
苏若：“蚊子打到了没？”
“……好像没。”
真有意思，苏若摇摇头，说：“脸不疼么？”都扇红了，幸好她不在场，不然别人还以为她欺负小孩呢。
许晏恨不能钻到地缝里去。
“还、还好。”
苏若轻松哼笑了声，伸手将托盘往对面一推，“赶紧吃完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