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苏若才想起衣服还泡在盆里，好在夏天温度高，湿衣服晒个两小时也就干了，花了十分钟把衣服洗了。
迟疑了下，她把贴身衣物晾在了家里，剩下衣服晾在阳台的晾衣杆上，进门前，目光不可避免再次落在地上的那团衣服上，有可能是昨晚掉下来的，也可能是今早，衣服表面没什么灰尘，应该是干的差不多的时候掉落的。
不知道是哪家的，苏若想了想，还是没伸手捡起来，反正拿回家都是要重洗，等到晚上的时候再看有没有人来拿，没有的话，她就来处理。
睡了会午觉，醒来，打开电脑，苏若看了一会资料，眼睛有些干涩，于是转移视线，找了本书看起来。
不知不觉，看完的时候已经六点了。
她突然想起租房合同，给房东的那一份还没寄出去，说好的今天给人家寄的，要不是……苏若低头看着自己的脚，一咬牙，算了，就当出去活动活动，说不定还好得快。
很多衣服没带过来，衣橱里翻来翻去，也就那几件，苏若拿起一件中长款连衣裙换上，头发用皮筋随便卷起来绑在脑后，她朝窗外看了眼，太阳已经落山，光线不强，就懒得涂防晒霜了，拔下床头柜上还在充电的手机，转身走出卧室。
她站在客厅，看到脚上的拖鞋，总不能穿着它出去吧，犹豫了一下，她走到沙发边，打开放在上面的鞋盒，再次拿出装在里面的平底鞋。
款式简单，颜色百搭，从她读书时代一直流行到现在的小白鞋，经久不衰，是属于年轻人的时尚品味。
虽然她平时多穿平底鞋，出门见客户是低跟皮鞋，私下则是运动鞋，但像这种校园风的小白鞋，她已经很久没穿过了，记忆中，还是大学时穿过，那会风格朴素，加上生活费有限，女生们逛街都爱买这种平价又好看的单鞋，一个宿舍里人均好几双，天气好的时候，窗台上晒的都是这种小白鞋。
没人会觉得它不好看，相反能将小白鞋穿得好看，也是一种气质，还记得当年初入大学，他们系的系花一出场，身材高挑，长发披肩，白裙飞扬，踩着一双小白鞋，宛如芭蕾舞演员入场，不知迷倒了多少男生，那时候十个校花，九个都是小白鞋的代言人。
苏若在沙发上坐下，拿起一只鞋，仔细看了看，她平时穿37或37码半，这双是38码，如果码数偏小，应该是很合脚的，即便码数正常，加双垫子，也就完全没问题了。
考虑得这么周到，还能如此及时，这小子的大脑到底是什么构造的？
不仅观察到她穿高跟鞋留下的后遗症，选的鞋子也不赖，鞋码差不离，鞋底也和软，完全适合她这双“生病”的脚。
无意识地，苏若嘴角浮上一抹浅浅的笑。
中午那会第一次看见这双鞋，她感觉莫名其妙，正好那会情绪不佳，更觉都没见几面就送鞋给自己，整个就是一个无语，而此刻她头脑清晰，反而忽略了那种感受，取而代之是理性的思考。
这不就是雪中送炭吗？
网上下单的鞋子，从外省发货，没个两三天到不了，她今天不穿，明天也得穿，那双高跟鞋她是不敢再穿了。
苏若拿过鞋盒的盖子，扯下贴在上面的便利贴，重读了一遍上面的留言，最后视线落在边角那一串号码上。
她拿起手机，编辑了一条短信，输入许晏的手机号码发送了过去。
半分钟后，许晏回复她：鞋子还合适么？不合适的话，可以换，颜色不喜欢的话，也可以换其他色。
苏若穿了一只鞋，在地毯上稍稍用力踩了踩，如她所料，十分合适，她现在的病脚，要是穿正常码，可能扎脚，相反大一点，脚趾活动的空间多，可以减轻挤压造成的疼痛。
她把另一只鞋也穿上，系好鞋带，然后在手机上打字：鞋子多少钱？
许晏几乎秒回：地摊货，不值钱。
苏若：一码归一码，说实话，多少？
许晏：真没骗你，就一杯奶茶的钱，难道请女生喝杯奶茶，还要对方还吗？这事我反正干不出。
苏若急性子上来，懒得跟他废话，直接回：我待会下楼，去你家超市，你等着我。
许晏：别，我现在人不在超市，你可别去超市等我。
苏若：你现在在哪？我等会去找你。
许晏：好姐姐，别发了，短信一条一块，再下去，我就要破产了。
苏若看到这话，停下了打字的手，先不论这是不是他的托词，现在是流量时代，微信、□□等交流工具早就取代了短信功能，短信套餐几乎取消，发短信的话，可能会额外收费，而且价格不便宜。
小屁孩还在读书，跟她这种有工资收入的不同，即便他妈有给他零花钱，他自己兼职也赚了点钱，但毕竟是没有正常的经济来源，一分一厘都得花在刀刃上。
这会花在短信上的钱，可能都够他买一套五三了。
思及此，苏若更觉得要马上把钱给许晏，他是可以随便请同学请朋友喝奶茶都无所谓，但她不能就这么坦然接受他的“奶茶”，从年龄上来讲，他比她小，要请也是她请。
她看着脚上的鞋子，不论版型，还是材质，都不可能是十几块钱的地摊货，他当她没买过鞋呢。
*
苏若发短信过来的那会，许晏给街头那家花店送完最后一单，正往回走。
要不是打开手机看时间，他也不会及时看到有短信进来。
一身臭汗，肚子饿得咕咕叫，看到短信的那一刻，他全忘了，停在半路，端着手机，一门心思回复短信。
其实打电话更快，但许晏并没有提醒苏若，而是跟着她的节奏，他看着手机屏幕嘴角抑制不住上扬。
他其实没把握苏若会联系他，他们不过才见了一两面，送鞋确实有些唐突，依她的性格，可能直接把东西丢在他家超市，但他送鞋不是为了讨好，纯粹是见她有这个需要，也算是助人为乐吧。
苏若没有误会而厌烦他，还主动联系，许晏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也不着急赶路，两腿一弯，欢快地蹲在马路牙上。
可人刚蹲下，苏若就一个劲问他鞋子多少钱。
许晏不想说，觉得算这么清楚，就是划清界限的意思，而且鞋子打完折，是真便宜，那点钱他都不好意思说出口，就几杯奶茶而已。
后面，许晏觉得这话题聊不下去了，最后无奈只能以“短信很贵”为由结束了聊天。
天色渐暗，城市进入晚高峰，路上车流不息，不远处已经可见排成一条长龙。
午饭吃得早，运动量又大，许晏这会已经饿得眼冒金星了，下午见何红梅去隔壁区办事，一时半会回不来，就偷偷跑了几单，本来早就结束，不料后面又来了两单，其中一单还是替人搬家，都是一条街上的邻居，不好拒绝，两单跑下来，他都快虚脱了。
他现在就想冲到超市，拿袋面包，先啃了再回家冲个澡，可超市近在眼前，他却寸步难移。
苏若说要去超市找他，保不齐他们会碰上。
先不说鞋的事，就他现在这个鬼样子，又脏又臭，毫无形象，都不敢靠近跟人说话。
许晏悄摸摸走到共享单车旁边的那棵大树后面，眼睛时刻扫描着小区的侧门，过了一会，他拿出手机，刚看完时间，苏若就出现在了小区门口。
说曹操曹操到。
两人不过隔了七八米远，在苏若视线扫过来的前一刻，许晏敏捷地往树后一躲。
苏若没有发现树后的人，路上人来人往，她没有过多关注，径直走到一旁的快递柜前，拿出手机下单，把装有合同的信封袋放进快递柜，关上柜门，转身往前走出几步，扫了一圈马路，没见到一辆显示空车的出租车。
这个时段不好打车，苏若决定等五分钟，没有的话，就叫网约车。
她在网上搜到离这边两公里有个美食城，那里上个月新开了一家春日拉面，她读初中的时候，学校旁边就有一家春日拉面，是一对中年夫妻开的，每天生意好到爆，那个时候，蒋爱花和苏振海经常在厂里加班，一个月在家吃晚饭的次数屈指可数，苏若不会做饭，蒋爱花给了她饭钱，但只够买一碗青菜鸡蛋面，清汤寡水，吃几次后就腻了，而且成长期的身体很容易饿，后来苏若就选择吃包子，吃三天包子能存下一半钱，第四天就能开一次荤，她还记得第一次喝拉面汤的时候，觉得比鸡汤还要好喝，简直就是人间至味，之后她把这天定为“开放日”，下午只要一放学，她就满怀期待地去拉面馆排队，不管排多久，都要等到那碗美味。
那时候，满足很容易，快乐也很简单。
当年苏南只有一家，如今已不知开了多少家连锁店，苏若去年吃过一家，味道不正宗，不知道这家的怎么样，虽然已经不大可能是当初的那碗美味，但还是挺期待的。
一辆私家车开过来，要进小区，苏若就往边上让了让，看了眼手机，又朝马路望去。
许晏站在大树后面，看到苏若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驶来的每辆出租车上，眼睛都没看别的地方，觉得这会自己大摇大摆地走出来，经过她旁边，她可能都不会发现他。
但许晏还是没有走出来。
手爪子扒在干枯的树干上，都快给树扒掉一层皮了，只朝外露出一双小鹿般清亮又圆溜的眼睛，他像是忘了刚刚着急忙慌要去做的事，眼睛不自觉看着路灯下那道靓丽的风景，连呼吸都放轻了。
苏若今天出门穿的是一件针织面料的黑色修身连衣裙，无袖，细嫩的胳膊裸露在外，如雪藕一般白皙柔软，裙摆刚刚过膝，露出的小腿纤细修长，身高优势下，修身版型令好身材一览无余，而脚上的那双小白鞋比起凉鞋或高跟鞋更具有锦上添花的效果，减少疏离感，增添了几分活力。
可谓娴静淡雅，清新脱俗。
渐渐，许晏的心里就像经过了一阵微风，燥热消失，饥饿不见，一切都静了下来。
天气也莫名凉爽了许多。
然而豆大的汗珠早已经淹没了他，全身湿透，像淋了一场大暴雨。
跟许晏以往认识的女生不同，苏若面容清冷，目光明朗，不苟言笑，整个人冷静又理智，就好像巍峨秀丽的高山，引人入胜，又令人无限遐想。
这样一个充满魅力的漂亮女人，在人流熙然车水马龙的街上自然是一道无法视而不见的风景。
许晏已经没有一点要离开的想法。
可能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他的心跳在某一刻骤然加速起来。
夜幕落下，整条街的路灯都亮了，光线透过层层叠叠的叶片，仿佛筛下一层又一层淡黄的粉末，朦胧，纯粹，唯美，如一幅柔和细腻的秋夜油画。
而苏若就站在那个深远动人的秋夜里，远离喧嚣，遗世独立。
许晏看呆了。
屏息凝神，一动未动。
某刻，他眨了下眼。
“啊——”
眼睛突然传来刺痛。
是汗流到了眼睛里。
他一时毫无分辨，抬手就揉，结果越揉越厉害，片刻后泪水涟涟。
情急之下，许晏一双大手抹桌子似的在脸上一抹，睁着一双赤红的兔子眼，视线模糊地锁定不远处的身影。
苏若向外招了招手，一辆出租车停在了路边，她拢起耳边一缕落下的碎发，拉开后座车门，俯身钻进了车内。
待那辆车没入车流，彻底不见，许晏才慢吞吞魂魄离体般从树后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