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红梅和许晏又一次进入了短暂性休战。何红梅考虑到高三学习辛苦，也怕急于求成，适得其反，不再将看书时时挂在嘴边，只要求许晏每日完成相应指标即可。

    但日常督促还是不能松懈的。

    “看看，看仔细了，还认得这是哪里不？需要我介绍一下吗？这个衣柜是我小学六年级的时候买的，你说花光了你小半个月的工资，贼贵了，但质量是真好，这张桌子是前年元旦买的，你说要换个大桌子，方便我把所有高中的书都放在上面……”

    许晏举着手机在房间里走动，不等他第N次重复完同一套说辞，何红梅气得骂道：“臭小子，跟你妈耍贫嘴很开心是吧？我不就打个视频问问你在做什么，就不耐烦了，你也不想想你现在多大了，一天天，无所事事，嘴皮子磨得跟街上那些小混混一样，你要把这心思放在学习上，早就……”

    许晏抢她的话：“一鸣惊人，一飞冲天，前程似锦，光宗耀祖。”

    一字不差，这十六字许晏已经听很多年了，与其说是何红梅对他的期望，不如说是何红梅的执念。

    望子成龙的心情他能理解，但凡事也要实事求是，量力而行。

    许晏觉得自己就不是读书那块料。

    毕竟是自己生的，什么脾气太清楚了，何红梅知道许晏故意吊儿郎当跟她兜圈玩捉迷藏，那她就陪他玩，“既然说出口，那就要说到做到，你自己好好想想该怎么做吧。”

    “哎！不是……”

    许晏还没说完，那边就已经挂了，何红梅每天不定时突然袭击，许晏觉得自己都快得抑郁症了。

    外面蓝天白云，阳光耀眼，室内却暗淡压抑，死气沉沉。

    看着面前的一堆学习资料，许晏深深地叹了口气，心里烦躁，转头，目光扫到放在桌边的矿泉水，盯着里面透明的水看了一会，思绪开始飘走。

    隔壁静悄悄的，不知道苏若在做什么，许晏站了起来，走到共用的那面墙边，两户的房型一样，卧室都连着阳台，两者只有一墙之隔。

    他没把耳朵贴着墙，不管能不能听到什么，那样都有些猥琐，他只是靠墙站着，静静地站着，墙面的温度低，皮肤挨着还挺舒服的，他望了眼天花板，又望了望房间里的东西，一切无声无息，但他就是静不下来。

    突然，桌上的手机响了一声。

    *

    晌午的阳光已经遍布小区的篮球场，中场休息，刘善将场地让给了其他人，拎着三瓶矿泉水朝场边的树荫下走去。

    他将两瓶水一左一右扔给了坐在地上的张凭和靠着铁丝网的许晏。

    张凭拿到水就打开牛饮水一样灌了下去，他旁边的人则安安静静，到目前为止话少到出奇。

    刘善一屁股坐在地上，擦了把额头上的汗，想到什么就说：“老晏，你妈这个样子，真挺让人害怕的，再搞下去，你不得废啊？”

    张凭拿空瓶子在地上无聊地磕着，“是啊，以前阿姨见到我，还让我去家里玩，现在见到，一句话都没有，搞得好像我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一样，明明我就很无辜好吧，最后还是灰溜溜地走了。”

    刘善双手撑在背后的地上，嗤笑一声：“你还无辜？你现在就是在做对不起她的事，她前脚让老晏在家好好学习，后脚你就让他出来打球，回头阿姨知道了，肯定有好果子给你吃。”

    张凭不满，就手把瓶子朝他丢了过去，“那也是你怂恿的，你以为你跑得掉？在阿姨眼里，咱仨就是穿一条裤子好吧。”

    “话说回来，老晏，你真要复读啊？”

    刘善转过身，盘腿坐着，看着对面的人，郑重道：“复读可不仅需要勇气，还要毅力，万一……我是说万一，结果不理想岂不白白浪费了一年，咱又不像别人有十足的把握，再说了，大家都走了，你一个人呆得下去吗？”

    许晏盯着手中的矿泉水，像在发呆，半天吐出三个字：“不知道。”

    张凭为兄弟忧心，忍不住叹了口气：“好不容易脱离了苦海，再让我读一次高三，还不如杀了我。”

    从小到大，张凭就是三人中的学习困难户，如今分数刚够上末流二本已经是烧高香心满意足了。

    “刚开始我妈也想让我复读，我不是就超二本十几分嘛，不像你超得多，我这分数不上不下，不尴不尬的，学校很不好选，再来一年说不定能涨个十几二十分，到那时候，选择的空间就大了，但这种事谁能说得准？要是来年不仅没涨反而还少了，那不把人活活气死吗，我一寻思，见好就收吧，反正也不是那块料，折腾不起，”刘善说着摇摇头，表情略显无奈，但心态是完全放松的，“再说了人生又不是只有这条路，条条大路通罗马，不是吗？”

    张凭颇为认同地点头，“就是，东边不亮西边亮。”

    “我说，这种时候是不是应该听自己的呢，这可是咱们自己的人生啊，兄弟们。”

    “这话没毛病。”刘善接口，“我举双手双脚赞同。”

    可何红梅几乎固执地认为复读一年就能够上211甚至985，可他儿子又不是神，要是神，早就一炮打响，哪还要等到这个时候。

    许晏不想耗费脑细胞去想这事，站直身体，头朝出口的方向歪了下，“走了，吃冰去。”

    *

    三个人坐在便利店前的台阶上，白背心，大裤衩，刚打完球后，脑袋上的头发还肆意张扬，怎么看都有点混社会的意思。

    张凭嘴里叼着根雪糕，大拇指在手机上划拉着，不知道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眼睛都快笑没了，胸口一抽一抽的。

    刘善受不了他这样跟母鸡下蛋似的咯咯咯的笑，脚尖踢了下张凭伸到第三节台阶上的小腿：“哎哎，知道你下蛋了，了不起，炫耀一下也就得了，大庭广众之下，别没完没了啊。”

    张凭毫不犹豫回敬了一脚，“滚，你才下蛋呢！”

    刘善坏笑：“没下蛋，你乐什么呀？”

    “可能是中彩票了。”许晏在旁边随口搭了句。

    张凭没什么爱好，平时常做的事除了打球，就是买彩票，省吃俭用也要买，一周后买个三四次，用他的话说，坚持就是胜利，爱拼才会赢，中毒颇深。

    上次张凭露出这种中邪般的笑是买彩票中了十块钱，这次的笑容更深，可能有个几百，甚至上万。

    想到这，刘善顿时眼前一亮，立马转过脑袋，凑了过去，“我看看。”

    还没看清屏幕，张凭就把手机递过来，“你自己看吧，我不行了，笑不动了。”

    刘善接过手机一看，眉头瞬间皱起，“靠”了一声，是班级微信群，让张凭请客庆祝的计划泡汤。

    群里不过是在聊毕业旅游的事，有些人组团去了外省，这个时候正是旅游旺季，他们有几个去了野生动物园，有个人让什么鸟拉了一头的屎，还有个人的假发不慎让路过的猴子摘走了等等好玩又好笑的视频。

    刘善随便看了两眼，就把手机丢给了许晏，他觉得他有点不在状态，可能急需缓解一下。

    许晏咬着老冰棍，无聊地刷着屏幕上的聊天记录，下面时不时地蹦出一两句，都是他们玩到尽兴时有感而发，也有人在下面回复，让他们多拍照。

    人心里装着事，看再搞笑的东西也没什么用，注意力难以集中，提不起兴致。

    百无聊赖之际，许晏正要将手机物归原主，倏地，视线移动，恰好扫到了屏幕上的一处，他立马点开群里张凭的微信图像，两秒后退出来，然后点开了他的个人信息，随后拇指在上面的动了几下，完了，就把手机还给了张凭。

    张凭吃完雪糕，拿手随便抹了下嘴，就端着手机，逛起了朋友圈。

    大约过了一分钟，他突然叫了起来，“老晏，你刚是不是改我微信名了？”

    在他难以接受和不能理解的目光下，许晏淡定地“嗯”了声。

    “改了，改成你本名了。”

    张凭不明就里：“为什么？这名跟我契合，我找人算的，五年内都不能改的！”

    急得脸色都变了。

    刘善看在眼里，笑着打趣：“可以啊，是哪个没长眼的江湖术士，在哪？我也去算算。”

    张凭斜他一眼，半晌含糊道：“就……塔罗牌。”

    “王雨霏给你算的？”

    张凭没说话，算是默认。

    刘善惊呼：“我去，真是一个敢说一个敢听，怪不得你妈不让你去旅游，就你这样半路还不得让人拐跑。”

    “这都不是重点好吗？”张凭嘴硬，面子有些挂不住，瞪视罪魁祸首，“好好的，你为什么要改我名？”

    许晏回视他，不答反问：“你觉得你是罗密欧？罗密欧就是你？”

    张凭：“……”

    这都哪跟哪？

    要不是许晏说得一本正经又理直气壮，刘善也不至于当场就笑抽了，得，许公主无理取闹的毛病又犯了。

    他擦了擦眼角笑出的泪水，劝张凭接受现实：“老晏也没说错，人罗密欧是歪果仁，你俩多少杆子都打不到一块，差别太大，换就换了吧。”

    “有毒吧你们？”张凭大无语，“我叫凯撒大帝，你们也管不着。”

    刘善：“诶，凯撒大帝好，你就叫凯撒大帝。”

    许晏附和：“拿破仑哥伦布麦哲伦也都行。”

    张凭气得拔高音量：“我就要叫罗密欧。”

    许晏眼神一凛，较上劲：“你叫张凭，不叫罗密欧。”

    “我偏叫！”

    张凭这人有点一根筋，跟炮仗差不多，一点就燃，偏偏又遇上“更年期”的许晏。

    两个幼稚园小朋友鸡同鸭讲，寸土不让。

    为防止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刘善推了下张凭，小声劝道：“冲动是魔鬼，想想明晚的烧烤，多大点的事，赶明儿再改回来就是了，小不忍则乱大谋，听话。”

    不想到嘴的鸭子飞了，张凭忍着，没再说。

    一时无话。

    片刻后，傲娇许公主发话：“等会，你们陪我去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