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北夏灵均帝后宫妖物频现,朝野人心惶惶,就连远征南岭的熹将军都听到了这类传闻。

    熹将军拍案而起,手按佩刀,怒道:“主上如此昏聩,外受流言,沈迷猖蹶,以至于此!吾若不回朝,岂能脱其罪?”

    南岭当日被鬼王谌良血洗,死者众。

    对北夏而言是场噩梦。

    熹将军视此为耻辱。为了一雪前耻,他率部数百里跋涉来攻打罗城,不料南夏鬼王却早已撤兵。留守在南岭的是个身高丈余披白麻衣的陌生男子,男子掌心生紫光白电。一个不察,两军对峙时,熹将军与那人策马交错而过,发髻被那人劈开半截。

    如今熹将军若摘下头盔,两侧发鬓仍在,头顶心跟被狗啃了似的。

    熹将军恨死裔殇。

    是,后来他打听到那人叫做裔殇,出自灭荒楼。

    在故老相传中,四洲原本叫做四荒。四荒分东西南北,以南极洲最为古老。于四荒之外,尚有凡人所不能到的神迹所在。西极洲畀予国壑山,连接西极洲与北极洲的赤水,东极洲荻国王室们修行的碧霄山,与南极洲蛮荒部落中白凤血脉一支隐居处,据说都有神迹。

    于人间神迹外,于飘渺处,更有神殿。

    西极洲畀予国壑山通往上空神殿,赤水海妖王修炼万年即可成神,东极洲碧霄山中修行三千年据闻可破出此方世界。

    南极洲蛮荒部落中,白凤一支族人,以血脉成神。据闻白凤巫族中世代会出一位真血巫女,在死后现出凤身。

    白凤族历代族长都会娶巫女为妻。

    熹将军手按椅背,霍然起身,头盔下一双虎目射出精光。——罗城距白凤族不远,虽说白凤族隐居处对外人不可现,但他不是外人啊!他内人是上一代族长之女。

    族人与巫女的孩子,怎么也能进入白凤族结界。

    熹将军激动地在营账内来回踱步,想到此处,右手握拳捶左手掌心,喜不自胜地高声对帐外道:“速去与夫人送封家书!”

    送信流星马飞奔向北夏王城兕城熹将军府。

    熹将军府已被团团围住。

    一群手执长矛的士兵乱哄哄涌入熹将军府内,不时抬出一叠箱笼。当先一位巫师灰白色长发闭目喃喃,手中水晶球不时折射出彩蓝色与虹霓的光环。

    人群中发出尖叫与议论声。

    “这彩蓝色……这不是西极洲厌火国的王宫颜色么?”

    “不,是厌火王宫尖角窗的颜色。”

    “我去年与父亲走商时经过沙漠,远远地,见过厌火那位王子牵着一个姑娘。”

    人群中议论纷纷。不知谁穿着破衣烂衫在熹将军府邸门外大喊了一声——“巫师,熹将军私通厌火吗?”

    流星马上报信兵迅疾回头,双目如电,射向那躲藏在人群中胡言乱语的破衣乞丐。

    乞丐见人看他,肩头一缩,矮身遁入人群。

    报信官还待下马去追,就见早已走过人群踏在熹将军门口的灰发巫师忽然回头,目光遥遥越过众人,笔直落在报信官身上。灰发巫师咧嘴,露出两排崎岖苍黄的牙,眼皮上翻,眼眶内只剩下冰蓝色眼白。

    “是他。”

    灰发巫师拿骨节奇瘦的手指向报信官,高声道:“是他——他是为了熹将军罪证而来!”

    报信官对那灰发巫师怒目而视。人群中众多藏匿的乞丐猛地蹿出,似有意若无意地,推搡着报信官,乱七八糟地扭住报信官手脚好使他不得逃脱。持矛士兵们在听闻灰发巫师发话后便即刻扑向报信官。

    报信官追随熹将军征战多年,敏觉性极高,早在众来路不明的乞丐抱住他手脚时就竭力挣扎。此刻他被按伏在地,抬头从众人身影间歇瞧见士兵长矛。

    长矛一掷一跺,是士兵们杀人前的征兆。

    报信官极力挣脱左腿,反腿一勾,脚尖正中将他双手反剪在后的乞丐。乞丐往后一个跌扑,报信官趁机挣脱双手,从腰间抽出佩刀来。

    数十个手执长矛的士兵冲过来围剿。

    现场血肉飞溅。

    灰发巫师停住呢喃,抬头,一双上翻的眼注视被围剿在中央的报信兵。

    领头来熹将军府抄家的斥候快步上前,手中弯刀横飞出去,于一众泱泱人头中准确划断报信兵脖子。

    噗,血飞出去丈余远。

    斥候一脚踩住断头尸首心口处,弯腰,从报信兵染血的心口抽出一封信。

    熹将军写的家书字迹潦草,多次提及蛮荒部族之白凤。

    斥候收了那信,仔细封好,转头冲灰发巫师行礼。一众士兵再次闯入熹将军府,翻箱倒柜,脚踹向熹将军与夫人居住的内室门。门内一众侍女瑟缩尖叫不已,独熹夫人背对兵士正对镜梳妆。

    见门被踹开,熹夫人回头,已上了年岁的面容平和无波。一支白色凤凰钗斜斜插入鬓边高髻,额心一点朱砂点红。

    熹夫人缓缓站起身,目视众人,笑了笑。

    斥候对她倒也算有礼,拱了拱手,手按腰间滴血的弯刀,道:“夫人,某奉王命,前来缉拿通国贼家眷。”

    “通国贼?”

    熹夫人手指斥候,环顾四周,凄然长声大笑。“我乃白凤一族神女。我嫁入将军府,是先王亲自手书,令司隶抬二十六抬箱笼,我夫独自前往圣境,跪地足十日,我族方允我下嫁。尔等区区……”

    熹夫人眼中带泪,手指向斥候与他身后一众军士,惨笑道:“如今尔等区区莽夫斥候,竟也敢对我高声!”

    是了,她出嫁那日,族中长老曾长叹不语。

    她本是时任族长的白祝与巫女独女,是族中最有可能继续白凤真血的下一任巫女。但北夏王亲自下聘,替少年将军熹求娶,族中无一女子愿意前往。身为族中的父亲推她出来,对她道,那人少年倜傥,倒也不算辱没了你。

    母亲是白凤族神女,按族中惯例,在诞下子嗣后神女可自行选择是留家或回归森林。

    母亲在生下她后不久,就悄悄回了森林。

    她无处求助,去问长老,长老道,那便如你父亲所说,你去看他一眼。若欢喜,便嫁。若瞧不上他,我再去与你父亲商议。

    时值十六的少年将军熹一身白色软甲,跪在白凤族森林入口,肩背挺拔。

    她第一眼,就看入了眼。

    往事历历犹在眼前。

    熹夫人手拍梳妆台,目中含泪,怒吼道:“王书!若北夏辞我休我、捉我拿我,我要王亲自手书!”

    斥候被她气势所迫,竟连退了三步。

    门吱呀一声,灰发巫师手捧水晶球,执手杖进来。

    见熹夫人傲然立在室内,灰发巫师低头喃喃了什么,随后抬起眼,一双浑浊灰白的眼死死盯着熹夫人。“夫人,天命所归。望夫人莫要徒劳。”

    “天命所归,天命所归哈哈哈……”熹夫人惨然长笑,对那巫师道,“北夏负我!”

    灰发巫师低头无言。

    “北夏负我!”熹夫人惨笑着从梳妆台上抽出一根长簪,对准白皙脖颈。“你北夏陷我害我,令我夫妻永世不得相逢。我以凤鸟真血——”

    一根黝黑手杖抵住长簪尾,噗,强行推入熹夫人喉口。

    “咳咳……”

    从熹夫人喉口冒出大股鲜血,卡断她未尽言语。

    熹夫人仍试图挣扎,手按长簪,口中冒出血沫,挣扎道:“我诅咒……诅咒你北夏王……”

    灰发巫师闭眼,倏地抽出手杖。

    血喷涌,染红脚下一片白岩石砖地。

    嘭!熹夫人逶迤倒地,死后一双黑白分明的眼仍睁得极大,死死盯着灰发巫师与一众士兵的方向。

    以白凤真血孕育的子嗣,到底不是真凤。

    灰发巫师这才转身,在一众尖叫晕厥的侍女与蓄势待发的兵士中不急不慌地走出这扇门。赤足跨过门槛,白袍上血迹斑斑。

    嘀嗒,

    嘀嗒。

    血从手杖蜿蜒而下,缓缓滴落。

    -

    熹夫人死去。

    熹将军府被抄。

    朝野人心恐慌更甚,不止百官,就连百姓也都知晓那个狗不理熹将军的脾性。杀了他的夫人,那他还不得造反?

    于是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半夜城门口守卫低垂着眼,怀抱长矛打瞌睡时,骨碌碌车轮声渐渐响起。

    待守卫睁开眼,正打算拦,却早有护卫车队的私兵铁钩出手,刺入守卫咽喉。

    火把悄无声息地燃起。

    这一夜兕城内外暗潮涌动,过了宵禁时刻,仍陆续有大量官员出逃。灯烛火把举着,不时从宫墙外可窥见拖家带口私逃的身影。历年禁律森严的王城,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垮塌,如簇簇火星,即将燎原。

    宫墙内灵均帝却正弯腰抱起玉罗,将她放在膝头。

    玉罗反手勾住灵均帝脖子,唇往上凑。一点点,一点点,幽幽吐出又一口妖气。

    灵均帝眼睛晃了晃,幽幽绿色妖火在他瞳仁内乍现。

    “王,你答应过臣妾什么?”玉罗趴伏在他耳边,贴着唇,蛊惑地轻声问。

    灵均帝昏沉沉地顺着她话回答:“孤答应过你,答应过……答应……”

    灵均帝话断断续续,显然仍有一丝清明,想要挣脱妖术。

    玉罗不屑地轻笑,呼,又吹了口妖气。

    这妖术名唤摄魂术,凡人每吸入一口摄魂妖气,轻则痴傻,重则当即死去。她对灵均帝用过无数次,早就驾轻就熟,只是仍不免诧异,凡人一口都熬不住的摄魂术,为何到了灵均帝这儿就见效甚微?

    方才竟更是隐约有要挣脱的迹象。

    玉罗歪身倚坐在灵均帝身侧打量灵均帝。这次灵均帝终于昏昏睡去。灵均帝被她施法多日,早已不成人形。愈发觉得他深而凹的眼窝颜色黑紫,两腮见骨,周身筋脉都呈现出类似中毒的黑紫。

    掐指算算,即便不等谌良与南夏大军,这人也活不过今年冬至。

    只是可惜了……

    玉罗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熹夫人你可别怪我心狠。谁让你家那位拦路上了呢?嗳,说起来啊……”

    玉罗反复摊开打量涂抹蔻丹的指甲,轻笑道:“说起来,你家那口子明日,也就该死了。”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