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林捕快推门进来。

    秦逢时吩咐道:“明儿带人把楚天教坊里外再搜一遍,注意有没有哪里的土壤翻新过。还有,去刑部查一下,最近是否有白猫弃尸。”

    “好嘞!”

    秦逢时将人皮-面具那格阖上。

    柳明月犹自托腮喃喃:“也就是说,翠袖本来是要顶着淳凤临的脸去跳凤凰于飞的。”

    “可以这么说吧。”秦逢时跟着托腮。

    柳明月猛地意识到了什么。她快速地一只只抽关证物匣,着急寻找什么。

    “怎么了怎么了?”秦逢时不禁站了起来。

    “找到了……”

    那是一张两寸大小的碎纸片,又薄又透,凝着干涸的血迹。上面有两道三角状的折痕。

    柳明月双手撑着额头,十指有规律地弹动着。她直直望着秦逢时,眸色深了几分:“这是什么?”

    秦逢时茫然地解释道:“这是在现场发现的,但我问了很多人,谁也说不出它的来历。后来我特意去调查过,”秦逢时抽开下一层证物匣,里头是一整张又薄又透的纸,看着与现场发现的碎片质地相同,“这是蝉翼纸,有些糕点铺会把它垫在点心下面吸油。看着没什么用,与案子也无关,或许是谁路过不小心掉在现场的吧?”

    “那为什么会有三角状的折痕?”柳明月盯着秦逢时的双目,她眼波中流动着千头万绪,“我一定在哪里见到过这种折痕……哪里呢……”

    虫声透窗纸,就这样过了半晌,秦逢时几乎被她盯得心里发毛。

    “我可能,知道凶手是谁了。”柳明月闭了闭眼,说。

    “哇真的吗!太厉害了我们明月!我就知道你可以的!”秦逢时激动地把她揽进怀里,立马反应过来自己忘了形,又一把将她推开,“对不起对不起!我失态了。”

    被推得踉跄了一步的柳明月:“……”

    “嗷!”被踢了一脚的秦逢时。

    “我还什么都没说呢,大神捕。”

    秦逢时小腰一插:“我相信你,必是对的!走,我们去抓人!”

    “站住!”柳明月板起脸,“只是猜测,尚无证据。”

    “喔,”秦逢时挠头,“那你说说,猜测的凶手是谁?”秦逢时那双桃花眼过于好看,又纯粹如泉,每当他专注地看向柳明月时,总仿佛是含情脉脉的。

    柳明月当然知道,不过是错觉。

    ——他长得太好看了,不适合你的,这种男人你是抓不住的。

    并不用人提醒,她有自知之明得很。

    就在此时,赵捕快敲门进来,送了一壶茶,和一只烤鸭。

    荷叶包裹下,油汁流淌,香味四溢。

    柳明月:“?”是吃东西的时候吗?

    “这是我的晚饭。”秦逢时理直气壮,又可怜巴巴,“求求你,快说凶手是谁,最珍贵的鸭腿给你吃。”

    “……”柳明月呷了一口茶,糯香普洱沁人心脾,压住了她心头的火,“我们先说第一个案子。你相信夺舍还魂吗?”

    秦逢时摇头,又点头,又摇头,最终自信而坚定地重重点头。

    柳明月嘴角有抹不易察觉的笑:“我不相信。”

    “……”秦逢时停下拆鸭的动作,“可是,淳贵妃的经历,又怎么解释呢?”

    “唯一的解释是,淳凤临作为淳贵妃死在了宫里,淳丹青逃了出来,扮成了淳凤临。”

    “可、可是……”秦逢时卡壳,“也、也说得通?”

    “淳丹青为何大半夜孤身一人去闹鬼的汉雨宫?那里无人巡逻和值守,她会不会是去见一个不该见的人?”

    秦逢时呆呆脸:“谁?”

    “严停之。”

    秦逢时:“?”

    “严停之有动机,也有能力。他可以瞒着所有人偷偷带淳凤临入宫,比如让她打扮成医师——”

    “——明月先生,”秦逢时举手提问,“淳凤临经常被召入宫,她为何肯偷偷随人进宫?她不会起疑心吗?”

    “淳丹青失宠了。”得宠时有权骄纵妄为,更勿论随意召家人入宫。

    可她失宠了。

    柳明月继续道:“严太医时常出入宫闱,消息灵通,又曾与淳丹青有情。淳凤临不会怀疑他。他可以随便找个说辞,比如告诉淳凤临,‘你姐姐失宠了,她伤心欲绝,想要见你。’淳凤临自然会信。然而非召不得入宫,淳凤临没了正大光明的途径,只能依靠严太医。”

    秦逢时在心里盘着各种可能性,边执着地将鸭腿递给柳明月:“泰宝坊的烤鸭,又香又脆又嫩,很难买到的我告诉你!”

    确实香,她一直在闻,已经要抵挡不住了。

    最终,柳明月拗不过他,拿帕子接过鸭腿。

    烤鸭外皮酥脆油亮,她咬上一口,甜嫩的汁水沁在齿尖。瞌睡是彻底驱走了。柳明月默不作声地啃起来。

    秦逢时眉头舒展,似乎是暂且接受了柳明月的推理,他将茶盏往她那儿一送:“解解腻,然后呢然后呢?”

    柳明月斜了他一眼,借茶清了清嗓子:“‘淳贵妃’尸体上有许多擦碰伤,未必是水中挣扎时留的。也可能是严停之为了掩盖淳凤临手肘上的疤痕、下颌处的痣而伪造出的擦伤。严停之只要偷偷将淳凤临带到汉雨宫,迷晕她,给她换上淳贵妃的衣服,再将她溺死在汉雨宫的池水里,最后让淳丹青扮成医师,随他出宫即可。”

    秦逢时结束狼吞虎咽,正斯文又细致地用帕子擦手:“说得通。但是,证据呢?”

    “想要验证很容易。”柳明月骤然变得心虚,她绞着手指,小心翼翼道,“诶,我刚才说的都是凭空胡诌的,最多只有一分的把握,若是错了,可别怪我。”

    秦逢时对她露出一个粲然而熨帖的笑容,像是盏明前茶:“在我这儿,有九分。说吧,怎么验证?”

    “首先,正月十日宫门的出入录。”

    秦逢时默上一默:“你等我一刻钟,我去去就回!”

    柳明月眺着他远去的背影,抬手掩住了一个哈欠,不禁想:身体真好,不知疲倦。佩服啊佩服。

    柳明月将桌案简单收拾了一下,给自己续上一杯普洱,刚品了一口,秦逢时便风风火火地回来了。

    他将宫门出入录的抄本啪的按在柳明月跟前,举起柳明月面前的茶盏,一饮而尽。

    柳明月:“……”你好,这是我那杯。

    秦逢时浑然不知,哗哗将出入录翻到那一页:“正月十日,戌时三刻,太医院严停之入北宫门(一人,随内侍司马车)。亥时三刻,太医院严停之出北宫门(一人,随内侍司马车)。他的确有作案时间。但问题是,那晚严停之是一个人入宫的,没有随带医师。”

    “这并不影响。”柳明月解释道,“今早我们在太医院门口遇上他。医师往马车里搬放东西的时候,我注意到马车的坐凳底下有很大空间,足以藏下一个人。且内侍司派来的御夫并不是一直守着马车,而会在太医院的门房歇息。是以,趁机在马车中藏入一个人,是完全可能的。”

    秦逢时咳了一声,不甘示弱:“我、我也都注意到了。”

    “好的,”柳明月翻着宫门出入录上其他日子的记录,“严停之入宫十有八九是随带医师的,偏偏正月十日那晚他孤身一人。反而更可疑。”

    秦逢时顿头,感到心头甚是舒畅。疑点重重的案情,在柳明月的三言两语下,逐渐明朗起来。

    柳明月比方才增了不少底气,她起身舒展了一下筋骨:“现在,我们可以去验证了。”

    淳丹青身子好些了,她倚在窗前漫无目的地眺望,素衣裹身,整个人像是工笔大师苦心孤诣数年作成的画。

    听完柳明月的一番荒唐词,淳丹青怒不可遏,扬袖挥了桌上的一副茶具,难以置信道:“荒唐!我岂会为了一己私欲,杀了、杀了我的亲妹妹?停之……停之他也不可能做出此等丧尽天良之事!简直血口喷人!你们给我滚出去!”淳丹青怒极,她颤着手,眼中噙泪,简直受了天大的污蔑和冤屈。

    柳明月在她怒火滔天的泣诉中败下阵来,几乎想要当场对淳丹青道歉。她退了半步,犹疑地瞥向秦逢时,完全不知所措。

    “既如此,”秦逢时上前一步,沉稳而冷峻地道,“验一下,又如何?”

    淳丹青刮了他一眼,扬起下巴,一副屈辱模样。

    柳明月战战兢兢地伸手,她沉了口气,咬着下唇,摸到了淳丹青那颗痣,轻轻用力。

    痣纹丝不动。

    是她错了。

    柳明月挫败地、羞愧地缩回了手,她想努力平复呼吸,脸还是不可控地涨红了。

    淳丹青笑得有些发狂:“我说了,我就是淳凤临。”她不施粉黛也美得颠倒众生,让人甘愿为她生为她死。

    柳明月一脸无助地与秦逢时对视,赔罪的话打着腹稿,就要脱口而出。

    然而,秦逢时却目光灼灼、坚定不移地朝她点了点头:动手吧。

    ——在我这儿,有九分。

    拼了!

    柳明月一咬牙,向前扶住淳丹青发颤的肩膀,再度探手过去用力一抠。

    痣一下被抠了下来!

    它是粘上去的。

    柳明月激动地拽了一下秦逢时的袖子:我们赌对啦!

    淳丹青不可置信地瞪着柳明月掌心那点黑痣。她摸着自己的下颌,一脸的天崩地裂。

    淳丹青开始使劲搓手肘上那块陈年疤痕,她细白手臂很快被搓红了一大块。

    疤痕一点点起了皱,终于,被揭了起来。

    粘得再牢,也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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