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楚天教坊的庭院中,兰叶葳蕤,含风影参差。

    柳明月鼓了鼓勇气,轻声细语地问:“云娘的尸体是在哪里,被何人发现的呀?”

    柳寅似笑非笑地瞧着她:“我们明月,真的想要当捕快吗?”

    “啊?”锦墨花容失色,“不会吧?”

    蔡逊在旁嗤笑一声。

    柳明月嘴角微颤,笑着答:“没有的事。”

    “那就好!”锦墨挽过柳明月的手臂,小声地好言相劝,“你跟秦逢时玩玩可以,千万别当真啊!做捕快又脏又累又不吉利,一年的俸禄还不够买身衣裳的。再说,女孩子家家,要是去当捕快,有多少人会说闲话哦!”她眼神里流露着真切的关心和担忧。

    柳明月抿了抿嘴,垂下眼:“我知道。”

    锦墨掏心掏肺地帮柳明月分析:“再说,这秦逢时可不是个值得托付之人。他既没有功名,又无显赫家世,这辈子也就是个捕头了,还天天在外风吹日晒打打杀杀的,你要跟了他,得吃多少苦啊!”

    “你说哪儿去了。”柳明月连连摆手,余光扫着柳寅,提了点嗓子,“我对他可没这个意思!”

    “那就好,”锦墨拍拍柳明月的背,越说越来劲,她漂亮光洁的脸蛋上,不时闪过鄙夷和市侩,“像之前蔡谦的事儿,那是我们柳郡王大度明理,换个难缠的,参他一本,准让他吃不了兜着走!你信不信?”

    ——你可别说你们是夫妻小打小闹,要反过来状告我伤了你相好啊!

    柳明月眉头蹙起,转开了目光。

    锦墨还在絮絮劝说:“而且你想,秦逢时那双桃花眼那么勾人,又逢人就笑的,不知会惹多少风流债!明月,他长得太好看了,不适合你的,这种男人你是抓不住的。我还听说啊,这人只有蛮力,没有脑子的,他能当上捕头全靠运气,案子都是别人破的,他自己一点本事也没有!”

    柳明月早已不再听了,她知道锦墨或许是出于好心,她想,算了,锦墨总归是出于好心。

    柳寅清咳了一声,解围道:“好了锦墨,就属你最精了。”

    “柳郡王!”锦墨甜腻地撒娇一声,“我说的可都是掏心窝子的话!”

    “明月,你别往心里去。”柳寅的声音一如既往的低沉好听,能轻易抚平柳明月心头的褶皱亦或伤痕。

    柳寅立在一片柔软春光中,格外出尘。他对柳明月浅浅一笑:“陪我回屋抚琴吧,明月。”

    “是。”

    一门之隔,秦逢时低下脸,自嘲一笑。

    “怎么了?”秦盼盼抬起眼看他。

    “没什么。”

    素琴古雅而铿锵,锦墨随着琴弦旋转起拓枝舞,本该是明快俏然的舞,此刻却甚为悲切。

    柳明月知道,锦墨是想到翠袖了。或者说,是柳寅在想翠袖。想她不知缘故地,冰冷地躺在那儿。

    海棠厢内的气氛愈发低迷沉闷。

    柳寅的曲子一声比一声冰涩,柳明月忍住一个哈欠,她太困了。她望着柳寅翻飞的白袖,如玉似雪的指尖,走了神。

    一曲终了的间隙里,蔡逊轻声叩门进来禀告:“柳郡王,大理寺说要审讯明月。”说完嫌恶地瞅了柳明月一眼。

    柳明月瞬间思绪收拢,打起了精神。

    门外的赵捕快抱剑立着。

    柳寅以手支颐,沉默良久。

    柳明月并不吱声,不自觉屏住了呼吸。

    只听他很轻地笑了一声,无可奈何又落寞的笑:“早去早回,明月。”

    “是。”柳明月心下不忍,愧疚、不安如早春的树般生长。

    屋内昏暗,唯有秦逢时面前的案上燃着一盏青铜灯。

    他不苟言笑地示意柳明月坐在对面,面容在光影下显得冷峻而陌生。

    真有神捕的样子了。

    “姓名?”

    “柳明月。”

    “哪里人士?”

    “不知道。”

    “昨晚亥时你身在何处?”

    “……”

    “还不快说!”

    “昨晚亥时,我跟您在有福客栈吃夜宵呢,秦大神捕。”柳明月好脾气道。

    秦神捕挠挠头。

    “云娘的验状给我看一下。”

    “喔。”秦逢时掏出卷轴递给她,边示意做笔录的书吏可以出去了。

    “死因:胸口正中一刀,为致命伤。”

    “死者无中毒迹象。”

    “死亡时间:正月廿六,亥时前后。”

    “死者身上有许多陈年旧伤,刀痕鞭伤,疤痕皆用防水的胭脂厚厚遮掩着。腰后有一块三寸大小的烙印,乃近两日形成。”

    柳明月越看眉头皱得越深:“怎么跟翠袖这么像?”

    “奇了怪了。”秦逢时附和。

    柳明月想了想:“翠袖腰后的烙印,存在很久了,是吗?”

    “对,至少几年。”

    “她们两个烙印所在的位置,一模一样吗?”

    “对。”

    柳明月咬唇思量了一会儿,启唇:“其实,我一直对翠袖的身世感到怀疑。”

    “怎么说?”

    “锦墨说她从小被山贼拐走,关起来虐待,逃出后就被柳郡王救起,成了郡王的侍女。但,倘若真是如此,翠袖凭什么能跳出凤凰于飞呢?要是没有人割过红绸害她坠下,她其实跳得很完美。”

    秦逢时一怔,随即忆起:“教坊的善才师傅、乐人们都说,这舞,在楚天教坊就只有淳凤临能跳。”

    因为姐姐淳丹青的大名,淳凤临也一直备受瞩目,然而她没有姐姐的实力和天赋,在楚天教坊的一众鸿鹄中间,她显得平庸甚至逊色。

    也有人明里暗里地笑话淳凤临。

    直到一年前,淳凤临忽以一舞凤凰于飞名声大震,艳压群芳。

    这艳美绝伦又大胆肆意的舞,显然不是淳凤临所创,八成是出自淳丹青之手。许多人或艳羡或嫉妒地说:“淳凤临的命可真好啊,有这么个好姐姐。”

    或许是这样。

    或许也不只是这样。

    凤凰于飞最大的特色,是以一截悬于半空的红绸秋千作舞,舞姿大开大合,柔韧舒展,惊险得动人心魄。

    与淳凤临相熟的人都知道,她从一寸开始一点点提高红绸的高度,两寸,一尺……

    淳凤临不知多少次从红绸秋千上跌下,拿清水随意地冲洗伤口,身上贴敷着膏药,满是青紫地继续练习。她甘之如饴地从夜深跳到天明,不在乎有没有人看见。才终于能在红绸秋千上如履平地,翩翩作舞。

    “翠袖成了柳郡王的侍女后,并未专门去习过舞蹈。那只可能是以前学的。而想要跳凤凰于飞,仅有舞蹈的功底是不够的。那红绸秋千离地一丈多高,若是未经苦练,何以跳得?”

    “除非是……会功夫?”秦逢时一拍大腿。

    柳明月露出孺子可教的表情:“那云娘是如何从外有守卫、内无暗道的六楼房间失踪的?”

    “因为她会功夫。”

    “她们两个很可能曾在同一个地方受过某种训练,所以相识。”柳明月下了结论。

    秦逢时点燃一盏琉璃风灯,推开门,引着柳明月下了台阶,来到幽兰萋萋的院子里。

    “就在这儿。”他拿灯照着,“发现云娘尸体的地方。”

    “在玉荷楼前面?我们早晨可是路过这里的!”柳明月回忆着,“卯时三刻的样子……当时这里并没有尸体啊。”

    “对。”秦逢时肯定道。

    “一刀致死,该有很多血。这地上几乎没有血迹,且云娘的死亡时间是昨夜亥时。可见这儿不是案发现场。”柳明月捂住眼睛,面色愁苦,“这才几天,已死了三个人了。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得赶紧找到凶手!”

    她扬起脸,望着天空中一轮极细却明亮的弦月,“故人不见今时月,今月曾经照故人。明月呐,助我勘破真相吧。”

    秦逢时看着玉立在他跟前的明月,轻声笑道:“这话,该我来说才是。”

    清晖洒在她眼里,柳明月拿这样一双眼凝着秦逢时:“我想再看一遍证物。”

    秦逢时有些失神:“你说什么?”

    “证物!”

    “……好嘞!”

    青铜灯下。

    “这红绸,很新。”

    “嗯……据云娘的侍女说,这红绸秋千是专为惊蛰盛宴定制的,宴会三日前才送到云娘手上。云娘曾细细检查过,当时上面并没有割痕。但侍女不确定这红绸是何时、由谁送给翠袖的。”秦逢时翻着笔录的册子,“她猜测是云娘亲自送的。”

    柳明月若有所思。

    “对了,我们刚从翠袖房中搜出一个关键的证物!它藏在一个衣柜顶上,藏得很隐蔽,落了一点灰,但不多,是近期才藏上去的。你猜是什么?”他饶有兴致。

    “……我数三个数。三,二——”

    “——真没意思。”秦逢时撇嘴,抽开证物匣的一格。

    里头赫然是一张人皮-面具。

    秦逢时用木镊子钳着,小心翼翼地将人皮-面具展平。

    依稀可辨,这是淳凤临的脸。只是右颊处有数道触目惊心的抓痕。

    柳明月吸了口凉气,她脑海中画面闪过:“是豆花!我见过它出入翠袖的房间。”

    秦逢时连连点头:“确实在柜顶发现了猫的爪印。”他恍然大悟,“也就是说,豆花发现了云娘和翠袖的交易,为了保护它的主人,它毁掉并藏起了人皮-面具!”

    “然后豆花就不见了……”柳明月感喟一声,“如此通人性的猫,又那样漂亮,太可惜了。”

    秦逢时哗哗地翻笔录册:“没有人发现云娘有奇怪的行踪,她几乎整日整夜呆在教坊,也没有带着奇怪的包裹离开过……”

    “但是你想,云娘能从教坊神秘失踪,现在她的尸体又莫名出现,一切都无人察觉。那说不准,云娘也能悄无声息地将豆花带出去。”

    秦逢时咬着指节想了一会儿,朝外喊道:“老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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