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天未明,鸡鸣喈喈。

    秦逢时精神抖擞地来敲柳明月的门,过了半响,才见她怏怏地开了门,一副眼睛都睁不开的样子。

    “走啦走啦!”秦逢时撑着门框催促。

    “等会儿,一会会。”

    门砰地合上,要不是秦逢时闪得快,已经变成肿鼻子了。

    柳明月咬着蛋饼,同秦逢时走在去太医院的路上。

    等一个蛋饼下肚,她神志逐渐清醒,越想越气:“你知不知道,对一个病患来说,最重要的就是睡眠。”

    “谁是病患?”

    “我!”柳明月瞪眼,“这都走半天了,天还没亮!”

    “是这样的,冬天太阳出来得迟。秦逢时拍拍她的肩膀,桃花眼笑眯眯的:“为国为民,为国为民。”

    柳明月突然停下脚步:“女子当不得郎中,那为何就当得捕快和仵作?”

    “太医院的入院考不许女子参加,当个寻常郎中又无人愿意找女子看病。”秦逢时很无奈地解释。

    “我愿意找女郎中看病。”柳明月笃定道。

    “我也愿意。但这是不够的。”秦逢时换了个话题,“至于仵作和捕快嘛,我可以说了算。嗯……或者书吏也行!任君挑选,如何?”骄傲叉腰。

    “谢谢你哦。”

    “明月你这么灵光,就应该来我们大理寺发光发热嘛!”

    “谢谢你,别说了。”

    “说真的,你是我见过最灵光的嫌疑人!”秦逢时相当诚恳。

    “……”

    太医院有个义诊窗口,每日放二十个号,据说一号难求,队伍已排到明年。大门口停着两架气派非凡的马车,红木车壁雕着螭吻莲花,金铃玉饰不厌其烦地悬在帷外。

    “这是什么?”柳明月不禁问道。

    “这是宫中内侍司派来的马车,接太医入宫的。”身后传来一道儒雅的声音。是严停之带着随行医师而来。

    严太医示意医师先将诊籍、药箱等搬入车内,他则与秦逢时闲话了几句翠袖案。秦逢时问他是去宫中坐诊吗。严太医说央妃娘娘怀了身孕,最近天天召他进宫,他为此熬了好些个夜了。

    “这天蒙蒙亮就要进宫,真是辛苦了。”秦逢时拍拍严停之的肩膀。

    “不敢不敢,秦神捕为破案日夜奔走,才是顶辛劳。”严停之转脸吩咐医师,“去门房招呼御夫一声,安置妥了,可以出发了。”

    “是。”

    与严停之别过,两人入了太医院。柳明月一进去,就惊叹于这里汗牛充栋的满壁医书和弥漫的草药香。秦逢时带着柳明月绕了七八个弯,沿途各色珍稀罕见的亭花草木,如在画中。四下无人,秦逢时凑到柳明月耳边:“你猜那严太医是何人?”

    柳明月不解其意:“怎么?”柳明月深深记得惊蛰盛宴上他绷紧的脸,满手的血。

    “我想,不出意外的话,他就是淳丹青所说的‘那个人’。”秦逢时满意地见柳明月瞠大双眼,故作神秘地对她做了一个嘘的动作,“我们到了。”

    柳明月一晃神,发现两人站定在一扇黑漆雕鹤的大门前,里头传来震耳欲聋的呼噜声。

    未等她开口发问,秦逢时直接推门而入,边嚷着:“白太医你怎么回事啊!”毫不客气地拎住趴在案头那人的后领,将人提溜起来。

    屋内凌乱,柳明月一眼瞧见角落里站着个浑身插满针的人,吓得尖叫后退。

    “怎么了怎么了?”秦逢时扶住她的肩膀。柳明月壮着胆子又瞥了一眼,原来是具活灵活现的假人。

    实在是晚上会做噩梦的程度。

    “读了一晚上书……”白太医抓着头皮,抬起一张留着红色压痕的脸。是个眉清目秀的年轻人。

    如此年少就入了太医院,又肯彻夜苦读,实在是个俊才。柳明月往他桌上扫了一眼。封面上印着三个大字“俏冤家”,还有几道疑似口水的污渍。

    “?”

    听了秦逢时对柳明月病情的描述,白太医眼睛放光,跃跃欲试:“让我来施针!我可以!”

    “……请问你有几分把握?”秦逢时轻轻松松地单手抵住他张牙舞爪的靠近。

    “五成。”

    “滚。”

    “我这已经算很高了好吗?”白太医不悦,倚着黑檀木桌,抱胸道,“你去问问叶凭,他最多三成,还有小齐他们就更不用提了。啊,你若真想帮这位姑娘,不如——”他眉毛一挑。

    “——白寻,你经常出入大内,给那些个贵人看病,见多识广的。我问你,淳贵妃之死,你了解多少?”

    白寻狐疑地瞟他一眼:“又来套我的话。”

    秦逢时声情并茂地将“借尸还魂”的故事讲给他听,活像个说书人。白寻听得全情投入,惊叹连连,甚至几乎潸然泪下。

    柳明月头回感到自己的语言是多么匮乏苍白。

    最后,白寻妥协了:“我可以告诉你们,但你俩千万不能外传啊!”

    “好的好的。”

    “怎么态度这么敷衍?弄不好要掉脑袋的事!”白太医急了。

    “你等我会儿。”秦逢时身形一闪,掠出窗外,传来武器相撞的当啷两声后,秦逢时又风一般回到了原处,他笑着整整袖子,“处理了一点小麻烦,现在可以说了。”

    “淳贵妃是溺死的。她身上有好些擦碰伤,应该是在水中挣扎时留下的。”白寻嗟叹,“皇帝觉得这是宫闱秘闻,不足向外人道,便封了众人的口。”

    “是失足还是被害?都不调查一下吗?”秦逢时疑道。

    “你知道她溺死在哪里吗?”

    “哪里?”

    白寻的声音忽然变得很薄很远,带着凉意和湿意攀爬上人的背脊:“汉雨宫。”

    秦逢时一愣,沉默了。

    “汉雨宫怎么了?”柳明月不明所以。

    “姑娘有所不知,曾经接连有三个妃子在那里自缢而死,后来一直有闹鬼的传闻,是宫中顶不详之地,已荒废好些年了。”

    “那为何不拆除重建呢?”

    “不晓得。只听说皇帝幼时跟着母妃住在汉雨宫,他的母妃就是第三个自缢的娘娘。或许是皇帝对汉雨宫尚有一丝眷恋吧。”白寻将手一摊。

    柳明月想了想,问:“淳贵妃的尸体是在何时,被何人发现的?”

    “淳贵妃是……正月十日亥时前后去世的。次日一早,宫女发现贵妃不见了,便到处寻找。宫中守卫都说未见到她的行踪。因为汉雨宫无人巡逻和值守,于是他们最终找到了那里,就见淳贵妃的尸体浮在池水上。”

    秦逢时很是疑惑:“亥时,她为何深夜孤身去一个闹鬼的地方?不害怕吗?”

    “去问问她本人。”柳明月和白寻同时开口。

    “出去帮我把门带上。”白太医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诶,破案了要跟我说嗷!”

    “行行行。”

    门刚一阖上,柳明月扯住秦逢时的袖口:“为什么说严停之就是淳丹青的心上人?快从实招来!”

    “很简单,因为豆花就是严停之送的。”秦逢时笑眯眯,表现出一副聪明模样,“以前淳丹青还在教坊的时候,严停之就经常来看她跳舞。淳家两姐妹虽然上了台有云泥之别,但在台下时,经常有人分不清她们两个谁是谁。但严停之一眼就能分清。后来淳丹青入了宫,严停之来教坊的次数也越来越少了。”

    “唉,也是一对可怜人。”柳明月叹息了一阵后,又略诧异地调侃,“秦神捕真是厉害,什么都知道。”

    “你知不知道我这两天审了多少个人!”秦大神捕直接哭诉。

    “失敬,失敬。”

    两人往楚天教坊走着,秦逢时蓦地良心发现,认错道:“其实我知道白寻他们的医术不及我姐,既然我姐都说没有把握……对不起啊,骗你陪我走一趟。”

    “没事的。”柳明月露出一个无所求的笑容,“万一呢。而且这一趟,有颇多收获。”

    “秦神捕!”大理寺的赵捕快迎面而来,焦急道,“快跟我回教坊!出现了云娘的尸体!”

    “什么?”

    “盼盼姐正在验尸!”

    秦逢时将手悬到柳明月的腰侧,心切地问:“我带你回去可以吗?”

    柳明月稍一犹豫,点了点头。

    秦逢时当即揽过柳明月,一跃而起,飞檐走壁。风呼啸而过。在剧烈的起伏和速度中,柳明月吓得嚎了一阵子,整个人紧紧缠抱住了秦逢时。

    很快,两人落在了楚天教坊的后院,柳寅的跟前。

    “……”惊魂未定的柳明月僵硬地抬手,遮住了脸。

    “明月,”柳寅的声音没有波澜,他面无表情道,“过来。”

    “……是。”

    秦逢时下意识圈住她的手腕,柳明月一挣,他就放开了。

    楚天教坊在玉荷楼的一层收拾出了三间屋子,方便大理寺办案,无关人员未经允许不得入内。眼下秦盼盼正在里头验尸。秦逢时也不进去,跟柳寅等人一起在门外候着。沉默而尴尬的氛围弥漫在空气里。

    就在柳明月如芒在背之时,赵捕快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

    “秦、秦神捕,还有件事!”赵捕快环视一圈,将秦逢时引到一边,低语了几句。

    “带我去看看!”

    柳明月的视线追随着秦逢时。他今儿照旧穿了一身黑,背挺得很直,个子比周遭的捕快都要明显高上一大截。依秦逢时的性格行事,想他该是个不修边幅的人,但实际上呢,秦神捕银灰的剑鞘锃光,乌发也高束得一丝不苟。是个看着有点笨,但其实很细腻的人。

    似乎是感受到了柳明月的目光,秦逢时回过脸来,看了她一眼。

    门阖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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